“敢关门?”门外的李斯焱森森地笑了,吩咐庆福道:“砸开。”
庆福抹了一把脸,劝道:“陛下您吃多了酒,不如……”
李斯焱把他往前一推,冷冷道:“闭嘴,把这破门给朕拆了!”
庆福被李斯焱的无情铁手往前猛推,险些摔了个狗吃屎,见势不妙,硬着头皮高喊声道:“沈起居郎!你听见了没,陛下要你把门打开!”
“老娘就不!”
铮,一声轻响,我利落地落了锁。
庆福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门外一片死寂。
我嘿嘿一笑,嚣张地扯着嗓子喊道:“李斯焱算哪根小秋葵,让他滚回他的紫宸殿里喊娘亲去,杀了我全家还在这里跟我摆谱,要不要脸呐?”
不要狗脸!不守狗德!
越想越气,我恼怒地又添了一句:“摆谱也就算了,还处心积虑毁我清白,李斯焱老娘告诉你,长安子弟各个知书达理,一手鞠球扔出去都能砸中一个比你强的,你想让我顺从你?做梦!”
蝉儿在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半晌,门外狗皇帝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飘了进来:“沈缨,你灌了多少黄汤,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还想再骂,这时蝉儿终于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猛地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门栓,满脸惊恐道:“沈娘子使不得!快开门跪下!”
我皱眉道:“你怕他?”
蝉儿拼命摇头,死死抓住门栓哭道:“沈娘子不开门,我们都要没命的,金莲金柳,宿夕,你们快过来啊,我一个人拉不住她!”
其他姑娘如梦初醒,赶紧围过来把我强行拉走,一群弱质少女,在惊恐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竟然硬生生地把我这个发癫的酒鬼给拖走了。
前一秒还为我鼓掌的姑娘们,后一秒就叛变了阵营,我郁闷极了,嘟囔着道:“好啦,我依你们的。”
蝉儿颤抖着把门打开,李斯焱冷冽的脸出现在门外,温度比这数九寒天还要低几分。
“滚开。”
他一脚踹开蝉儿,大步入内。
蝉儿被踢倒在了雪地里,连痛都不敢呼一声,挣扎着恢复了跪姿,把头死死埋在了地上。
我看着气势汹汹的李斯焱,歪了歪头,笑了。
他逼近我,如一座山一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隐约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是剑南的烧春还是宜城的九酝?反正是好酒,比我喝的浊酒好多了。
于是我吃吃笑道:“你的酒也给我喝一点。”
他也噗嗤一笑道:“朕算哪根小秋葵,沈爱卿也看得上朕的酒?”
我眼角余光瞥到素行粗暴地拎起被吓懵了的小金柳,低头道:“不要罚蝉儿她们,是我请她们吃酒的。”
李斯焱点点头:“那你呢,你觉得自己该怎么罚?”
我酒意又上来了,眉眼一弯,笑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你要罚我,我把剑舞完你再罚。”
他的目光暗了暗,手指蜷缩在一起,又慢慢伸展开。
“我看应该给你醒醒酒。”他轻声道。
“嗯?”我迷迷糊糊道:“你想干什么?”
我看到李斯焱蹲下身子,挖起一片柔白的雪,掂了掂,无情地塞进了我的衣领子。
“啊!”
刺骨的寒冷从脖颈出传来,我浑身剧烈地一颤,身体像虾子一样弓起来,手忙脚乱地把雪往外抓,气恼道:“李斯焱你发什么疯!”
“清醒点了吗。”他把我揪起来,掐着我的脸冷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耍剑的本事,朕陪着一群老油子喝了一晚上的酒,你倒好,高高兴兴跟朕的宫女们玩起了牌,瞧着你这得意的样儿,还知道把朕锁在外头,真是长本事了。”
他又捻了捻我脸上挂着的纸条儿,讽刺道:“这是输了多少?”
这狗东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羞恼地拍开他的手道:“今晚状态不好罢了!我平时可是很厉害的!”
“你厉害?”他抱起了胳膊:“你厉害还拿个树枝子到处比划?让一群宫女给你叫好?”
我眨了眨眼,品出了他话语里满满的酸气。
脑海里灵光一闪,哦,我悟了!
“对啊,今晚你跟一群臭男人喝酒,老娘和姑娘们风流快活。”
我自觉看穿了他,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道:“你嫉妒我们打牌啊?好啊,叫上庆福他们,我们再开一桌,让你打个痛快!”
醉鬼的脑回路总是那么的清奇,他找我茬,我拉他打牌。
李斯焱愣住了。
顿了顿,他皱眉道:“沈缨,你的脑袋是不是被喝坏了?”
“没,我好得很。”我打了个酒嗝,伸出两根手指,咬牙切齿道:“老娘……要把宿夕叫上,这女的是个高手,我和她一起,哼,杀你个片甲不留。”
李斯焱懵了,拍拍我的脸道:“你在说什么。”
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整个人扑在他的胸前,踮起脚蛮横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嫉妒我们玩得开心,你也想跟我们一起打牌对不对,没问题,老娘陪你打,你看我对你多好啊,除夕的晚上还想着伺候你,李斯焱你应该给我发三倍的俸禄,再给我发一个金牌奴才的牌匾才对。”
他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要和你打牌。”
我来劲了,凑近他的脸,挑衅道:“啊?你怕啦?”
他的目光古怪飘忽,慢慢转到我抓他衣襟的手上,又落在我仰起的脸上,他眨了眨眼,顿了良久后,哑声回答道:“好,打牌。”
*
几十年以后宿夕还记得,那年除夕之夜,自己因为出色的牌技,被发疯的沈缨女士强行架上了御书房的软榻,和皇帝陛下李斯焱,内侍大总管杨庆福,还有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横的起居郎沈缨打了一场叶子牌。
被沈缨找上门时,宿夕大惊失色,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招来了这等祸事,双膝发软,带着哭腔道:“沈娘子,你饶了我吧,我……我怎么能……”
怎么能上皇帝的牌桌呢!
醉醺醺的沈缨杏眼一立,摸着下巴道:“宿夕你想跑啊,不行哦,我已经跟陛下说了让你上,现在三缺一,就差你了。来吧?”
宿夕的推辞一下卡在了喉咙口,眼前一黑。
沈缨喝醉了,巴掌大的清秀小脸蛋儿绯红一片,和平日里灵秀慧黠的样子大相径庭,倒是有几分和年龄不相称的妩媚。
宿夕看着沈缨小恶魔一般得意的模样,想晕过去了事,又怕晕过去被治个抗旨之罪……总之,左右为难。
但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宿夕咬紧了后槽牙:只得硬上了!
临走时惠月低声对她道:“你要输,但要想法子输得自然点,别让陛下看出来。”
沈缨凑过来道:“惠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没什么,”惠月迅速切换成一张真诚的笑脸:“宿夕,你要拿出你的本事呀!”
沈缨开心了,笑出两个圆圆的小窝,欢喜道:“那是,宿夕那么厉害,一个人干掉狗皇帝不成问题。”
宿夕脸都木了,干掉皇帝?那还不如栓块石头跳进太液池给自己一个痛快呢。
这也是个奇人,在宫里关了半年多,看起来性子是变温顺点了,可刚喝了些酒,倔脾气说来就来,自己和皇帝别苗头不说,还殃及了自己这条池鱼。
现在怎么办呢,只求她别把自己给祸害成烤鱼吧……
宿夕来紫宸殿当差大半年,还是头一次进入御书房,紧张得腿都伸不直,然而沈缨这个二百五,淡定得让人心惊胆战,大马金刀往御塌上一坐,跟自己家似的招呼庆福和宿夕道:“来坐下呀,站着怎么打牌?”
因喝了酒,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皇帝看似瞧着桌面,其实余光一直不错眼地瞧着她,神色非常古怪。
宿夕从来没有见过皇帝露出这样的神色,好像明白了什么,又觉得荒谬。
庆福看样子已经习以为常了,用问询的眼神请示了皇帝,皇帝这才回过神来道:“你们坐下吧。”
御塌很柔软,但宿夕还是如坐针毡,两条腿不停地抖,停都停不下来。
陛下就坐在她左边不到两尺的地方,她几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还有沈缨这个酒疯子,特兴奋地在发牌,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收到牌后,对面的庆福警告地瞪了宿夕一眼。
庆福爷爷的眼部肌肉非常灵活,单凭一双眼睛就能传递出不同样的信息,现在瞪她的这一眼,意思大概是:绷紧你的皮子。
宿夕麻木地想,这还不够绷吗?绷得都快裂开了。
这是她牌王生涯中打得最燃烧脑力的一次牌,要输,但要输得不留痕迹,不仅自己要输,还要阻止沈缨赢。
何等蛋疼的任务。
为此,宿夕发挥了她十五年叶子牌之王的经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飞快地眨着眼计算每个人手里的牌。
……沈缨的牌技一般,皇帝陛下的牌技糟糕,庆福爷爷深浅不知,但他是人精中的人精,应该也懂陪天子打牌的门道……
所以,要配合庆福爷爷围堵沈缨……啊,皇帝出了个不按套路走的牌,得想个法子不露痕迹地解了他的围……
宿夕发愁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牌……出哪个呢?
由于眨眼眨得太快,她不小心微微翻起了白眼,又被对面的庆福爷爷用死亡凝视给警告了一遍。
宿夕都快委屈死了:我不过是只被赶上架的鸭子罢了,有种你瞪沈缨去呀!
一桌人一言不发地打了几圈,庆福和宿夕的脑袋都要烧出烟了,算牌,出牌,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只有沈缨轻松自在,小嘴巴不停地哔哔叭叭,一会儿给宿夕鼓劲,一会儿向皇帝放嘲讽,一会儿还调戏庆福,忙得不可开交。
宿夕头大如斗:毁灭吧,赶紧的。
打出最后一张牌后,宿夕终于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垂头道:“奴技不如人,这盘是输了。”
沈缨早就打光了牌出了局,见宿夕也输了,立刻嚷嚷起来:“宿夕你怎么输了啊?你不是说你是紫宸殿牌王吗?”
庆福的死亡视线刷地一下落回了宿夕身上。
宿夕浑身一震,脑门上的冷汗都出来了,慌忙解释道:“沈娘子记岔了,奴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奴的确是输了,还是陛下技高一筹。”
皇帝没有追究……不,应该说根本没把宿夕庆福放在眼里。
他看上去心情极好,把余牌一扔,平日里阴鸷的眉眼舒展开,隔着桌子笑眯眯对沈缨道:“怎么样,认输吗?”
沈缨哼了一声,但由于输了牌,这声哼显得有点底气不足,像狸奴撒娇一样软软乎乎。
“想耍赖啊?”皇帝笑意更浓,隔着桌子去刮沈缨的鼻子,被后者灵敏地躲开。
宿夕垂下眼想,陛下作此一问,说明他根本不了解她,沈缨一向是个黑白分明的人,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一定不会耍赖。
她牌技那么糟糕,心眼子也少,当然没看出来自己和庆福两人用了多少心机才不动声色地把她给堵死,再不动声色地让皇帝赢。
这是真真正正长在阳光下的人,正直,天真,理想化,才华横溢,这样的人,宫里是没有的。
沈缨别扭了一阵子后,严肃道:“ 我输了。”
因为她最先出局,所以是本轮的最大输家。
“嗯,你输了,该怎么办呢?”皇帝陛下笑得见牙不见眼,兴致高涨,像是在引诱一只小动物。
沈缨打了个嗝,想了想道:“按规矩,要表演节目。”
宿夕想走,悄悄抬眼看看庆福,庆福没吭声。
庆福不跑,宿夕就也跑不了,三个人死死钉在原处,等着沈缨想好要表演个什么。
半晌,沈缨道:“好吧,我刚刚舞过剑了,这次换个新鲜的,胡旋舞,没见过吧。”
皇帝陛下惊讶挑眉道:“你还会这个?”
沈缨恼怒地跺脚:“我当然不会啊!可我表演写字做文章啥的你们又不爱看,胡旋舞那么简单,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们等着。”
说罢,她蹭蹭蹭跑到了大殿中央站定,把自己摆成一个……嗯……勉强算得上妖娆的姿势。
皇帝陛下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手撑在嘴边,一手搁在软榻扶手上,眯着眼瞧着她。
眼神里写满了“朕倒要看看你这个猪怎么跑”。
在三道目光注视下,沈缨她动了,她开始跳了。
宿夕觉得自己的眼睛贬值了。
时人品鉴舞蹈,大多爱批评一句:只见技艺,不见情思,但沈缨这跳得……感情倒是到位了,技巧一点没有。
宿夕迷茫地想:这真的是胡旋舞吗?怎么跟教坊的姑娘们跳的不一样呢?除了转圈子和摆手之外,哪儿看得出这是舞蹈?
而且沈缨她是不是长期伏案工作,背有点太硬了……瞧着像是一截刚出土的笔直的山药在努力扭动自己。
庆福努努嘴,憋笑。
她转头瞧瞧皇帝,皇帝看起来也很无奈。
“行了,别跳了,还不如表演个写文章呢。”
沈缨还在接着转,边转边凶道:“你闭嘴,老娘说要跳就一定要跳完,我阿爹说过,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皇帝听话地闭嘴了,就这么看着她转,一圈,又一圈,神色越来越温柔,大概还觉得有点宠溺。
她转啊转啊,转得越来越歪,突然间,她脚底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摔得特别实在,脸朝下,四肢扭曲,长发散成菊花状,和装晕碰瓷的妖艳贱货一点也不一样。
宿夕吓得魂飞天外,不知所措地站起身,这时,皇帝已经快步冲了上去,把她一把捞了起来,庆福也吓得一激灵,用力推了宿夕一把道:“煞才,愣着作甚,去叫太医啊!”
宿夕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书房,临走时忍不住瞧了一眼,皇帝正手足无措抱着怀里的人,在庆福的提示下掐她的人中,但沈缨还是没有反应,他气极了,大声质问庆福为什么不管用。
庆福耷拉着一张脸,朝着外面吼道:“沈起居郎昏过去了!快去膳房端碗醒酒汤来!”
宿夕浑身一抖,哆嗦着朝御膳房跑去。
这个兵荒马乱的除夕,最后以范太医宣判沈缨没啥大毛病告终,范太医冒着风雪来看了她一遭,说她只是喝多了还转了圈,晕过去了而已,睡个一觉就好了。
皇帝盛怒未消,给每个和沈缨一块玩耍的小宫女都治了顿手板。
然而没人敢问他要不要也罚下沈缨。
宿夕她们平白挨了一顿手板,疼在手心,引以为戒:沈缨此人酒品恶劣,往后有任何节庆饮酒活动,千万不能带她。
非要带吗?宿夕就是最惨痛的前车之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不是她牌技惊人,演技自然,都不用皇帝亲自动手,庆福先把她收拾了。
*
当晚,宿夕抹着一背心的汗,回屋瘫在了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惠月还没睡,翻过身小声问道:“怎么样?”
宿夕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没什么大事。”
惠月笑道:“无事便好。”
宿夕爬起来洗漱,边擦掉脸上的残妆,边状若不经意道:“你说……沈娘子以后,会不会变成沈娘娘?”
惠月沉默下来。
满屋寂静,只剩下宿夕翻弄水花的声音。
惠月道:“谁都有可能,唯独她不会。”
宿夕闭上眼,微微点点头道:“嗯。”
*
第二日中午,我悠悠转醒,头疼欲裂。
窗外天光大亮,我摸摸脑袋,一头雾水。
咦,今天是初一吗?我不用上工?
听见了响动,小金莲端着一碗汤水进来道:“沈娘子睡得真香,连元日大朝会的动静都没吵醒娘子,娘子醉了酒,喝些醒酒汤吧。”
我浑浑噩噩地接过汤喝了,转头问她:“李……陛下呢?”
小金莲老实道:“元日大朝会还没散,要等到午间陛下才会回来。”
“哦……”
我扶着脑袋,回忆着昨晚的事,记忆只到了拉着宿夕去打牌这儿,再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唉,都怪我这个一喝酒就断片的坏毛病。
我问小金莲道:“宿夕最后赢了吗?”
小金莲咽了口唾沫,瞪大眼反问道:“沈娘子都忘了吗?”
我不太好意思地承认:“嗯……我从小就这样,喝酒上头了之后,第二天什么都想不起来。”
为了协助我找回记忆,小金莲帮我叫来了当事人宿夕姐姐。
宿夕过来了,轻手轻脚坐去床边,我见到她第一眼,被她吓了一大跳。
不过一夜的功夫,宿夕整个人憔悴到不像话,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神态萎靡,看我的眼神也极为诡异。
我心里发毛,心想完犊子了,我昨晚必是对她做了些很过分的事,但尴尬之处就在这里,我半点都记不起来,只能小心翼翼道:“宿夕,你这是……”
“我没事。”宿夕飞快道:“昨晚没睡好罢了。”
我觉得她有事,她看上去好沧桑,昨晚她可不是这样的。
宿夕抿了抿嘴道:“小金莲说你把昨夜的事统统忘了,可是真的?”
我点头如捣蒜:“是啊,我全忘了,就从拉你去牌桌上开始,接下来的就不记得了。”
宿夕反复确认:“你真的想听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宿夕叹了口气,把昨夜发生的事重新说了一遍。
听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之后,我心里的小人尴尬到浑身抽搐。
而我本人离当场去世也不差多少了。
“……其实还好啦,陛下没有生气,没说要罚你,只是因聚众博戏吃酒的事儿,罚了我们几个一顿手板罢了。”宿夕翻过她微微红肿的手道:“你看,现在已经消下去了。”
我恨不得跪下向她道歉:“对不住姐妹们,以后不敢了。”
“没关系,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庆福爷爷今早还赏了一丈红绫,夸我聪明机灵来着,你倒不必为我觉得内疚,陪主子玩本来就是我们宫女们该干的事呀。”
宿夕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
我没有被安慰到,钻在被子里放声哀嚎:“宿夕姐姐我错了!我请你吃饭赔罪……好丢脸,这真的都是我做的吗?我的天,我还跳胡旋舞了,可我根本不会跳啊!大家是不是都在笑我?要命,我没脸做人了……”
不要怪我反应过度,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对我们这种脸面比天大的史官来说,社会性死亡比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还要恐怖。
宿夕安抚我的手一顿,斟酌道:“没有,陛下没有嘲笑你,陛下很欣赏你的舞姿,不过沈娘子……虽然陛下没有计较,但御前晕厥总归是有失体统的,还有酒……唉。”
我绝望地蒙着被子尖叫,发泄汹涌澎湃的尴尬。
*
因为那三两黄汤,我不但错过了元日大朝会,还成为了一个倒霉的胃病患者。
范太医被半夜宣入紫宸殿,年都没有过好,对我非常怨念,趁此机会好好检查了一下我的身体,然后严肃地告诉我,我胃火和肝火太旺,不宜养生。
“膳房说你多次深夜要求送夜宵过去,你看你,既熬夜,又积食,难怪胃和肝都不好。”范太医一边啰啰嗦嗦地给我开方子,一边感叹现在的小年轻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我抱怨道:“关夜宵什么事,范大夫我跟你说,我肝不好这事儿吧,主要还是郁结于心闹的。”
范太医道:“具体因为什么,老夫不管,圣上特特让老夫给你请平安脉,老夫必要把你身子给调养好了。”
“用得着范大夫您吗?他自己少气一气我,我起码能多活十几年,非要舍近求远,浪费范大夫宝贵的医术,什么毛病。”
“姑奶奶你可闭嘴吧。”范太医无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