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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除夕叶子牌八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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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过了中秋重阳后,便是长安的冬季。

在一场纷纷夜雪后,李斯焱即位后的第一个年关来了。

宫里没有娘娘,过年的大担子统统掉在了素行的头上,寻常人家过年只需一家人在一块儿吃酒守岁就行,在宫里不一样,不但有元日大朝会,还有驱瘟疫,祭先祖,宴群臣等等一系列复杂工序,没个领头羊不行。

我光是听着,脑仁子就开始发痛,素行却十分激动地接手了这个巨型任务,并为李斯焱对她的信任而感到深深的荣耀。

还领着一群宫女跪地谢恩:“奴定不负陛下所托!”

我在旁边刷刷记起居注,心道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有如此浑然天成的奴才秧子。

在素行的指挥下,紫宸殿上上下下都开始为过年而忙碌,因这是狗皇帝即位后的头一个重要节日,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干活,以图在圣上面前露个小脸儿。

连偷懒高手夏富贵都跑来了紫宸殿好几次,向庆福推销掖庭出产的优质宫人,并反复强调我调教出来的人可比内侍局那群小兔崽子好使多了,谁使谁知道。

正好延英殿缺人,庆福便和他去瞧了瞧是怎么个好使法,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长串小童,像是老母鸭带一群小鸭子过河一样。

别人忙着过年,我依然日复一日地给狗皇帝记起居注,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先太子的势力一点点蚕食掉,把身下的龙椅坐得越来越稳固。

愤慨吗?不平吗?最开始会有,但到后来,越来越多的是一种平静的麻木。

我好像渐渐忘记掉了活着的意义,全凭着习惯活着,没有盼头,也没有动力,十五年后的出宫之日太过遥远,我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起先我会看书,后来书看完了,我常常发呆,偶尔会写一点东西,可宫里的生活实在太压抑无趣了,到了后来,我连笔都懒得抬,因为根本找不到什么可写的。

整个人好像在慢慢枯萎。

我深觉不能再这样下去,托魏喜子休沐出宫时,给我带些书来。

“不拘是什么类型的,笔记,传奇,画本子都可以,只要有字就行,我实在受不了没书看。”

同为文化人,魏喜子对我的诉求深表理解,一口答应道:“好,我去禀明陛下。”

“干嘛告诉他?”我双眼一立。

“啊……进宫是不准夹带物什的,没有陛下准许,我也没法子带书本进来啊……”魏喜子弱弱地提醒我。

挣扎很久后,我还是决定去找李斯焱。

他从他亲爹那儿继承了一屋子藏书,自己却从来不看,我觉得简直是在暴殄天物,对此觊觎已久。

我挑了个他心情松快的时候向他提了此事,这是我们半年来第一次工作之外的交流。

他很惊讶,两眼楞楞地瞧着我,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西洋景。

我觉得我这个诉求很正常,怎么能不给一个文字工作者看书呢?不看书的文字工作者能干出像样的活吗?我成日被关在宫里,去不了弘文馆玩耍,还不能看看先皇的书了吗?

果然,他很快答应下来:“好,这一壁书你随便看,不用知会朕。”

我点点头,向他程序性地道谢。

“沈爱卿近来如何?”默了一默,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我觉得他在讽刺我。

我的日子能好吗?被关在宫里,天天跟仇人大眼瞪小眼,外头还传我和仇人的桃色绯闻……要不是婶子和小川还在他手里,谁乐意过这种狗屁倒灶的日子啊。

“谢陛下关心,我很好。”我硬邦邦地回答道。

“你喜欢看书?”他契而不舍地和我聊天。

“是。”我冷淡道。

今天的狗皇帝格外磨叽,我传达了明显的莫挨老子的信号后,他沉默许久,突然又开始说道:“陇西缺个辅军,朕想让唐令去,但宰相推举了杜勇。”

“陛下想让谁去就让谁去。”

“朕想开个恩科。”

“开,事不宜迟。”

“近日朝堂宁静,政务清闲,朕想寻个人陪朕读书作画,朕觉得……”

我头都不抬道:“这个更好办,翰林院内学士众多,各个都博学多才,陛下挑几个便是。”

被我怼回去后,李斯焱明显地手足无措了一瞬,随后,手足无措变作了恼羞成怒,冷冷道:“朕最厌恶翰林院里拿腔拿调的酸儒。”

“那倒不如干脆别读书了。”我道:“陛下既看不起我等读书之人,便不要附庸风雅,没得也沾染上了那些酸气。”

李斯焱冷笑道:“你说得不错,朕确实厌恶你们身上这股子假清高,可惜你空有一身傲骨,还是要给灭门仇人的起居郎,想必日夜煎熬,恨不能杀了朕吧。”

“还好,习惯了。”我诚实地答道:“我是觉得,陛下若不喜欢,用不着特意去学那些个琴棋书画的,当皇帝又不需要这些,像秦皇汉武之流,人家不爱看书,不也照样君临天下吗?”

单论嘴皮子功夫,李斯焱很少能真正赢过我,不过他有他的优势:仗势欺人。

他拂袖道:“此事朕已决定,多说无益,从年后起,晚间来书房陪朕读书。”

我气急败坏地想问你是不是有毛病,听不懂人话吗,但转念又想,狗皇帝从来都如此不讲道理,反抗也无用。

若是半年前,我一定会同他大吵一架,但现在我只觉得麻木,清楚了争论不会造成任何改变后,吵架的心一下就熄了,只恹恹道:“好。”

长时间的压抑环境确实会磨掉人的气性,我无端地有点难过,我以前是多有活力的一个姑娘,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呢。

李斯焱却对我的乖巧感到十分开心,伸手揉揉我的头发,笑眯眯道:“这才乖。”

我生无可恋地闭上眼,感觉自己在被当成一只小动物揉弄。

*

再说回除夕之事。

除夕乃国定假日,我不用上工,睡了个美美的懒觉。

中午时被喧闹声吵醒,披衣把门一开,和门外正在大跳傩舞的侍卫小哥尴尬地四目相对。

“干嘛呢哥?”我看了一眼长长的跳大神队伍,猜道:“驱瘟疫?”

侍卫小哥腼腆地给了我一张桃符:“宫中仪式,驱邪埋祟,陛下吩咐我等一定要给沈娘子的院子也做一番法事。”

原来是狗皇帝打发来的。

我嗯嗯点头,把桃符随手夹在窗子上,又回屋呼呼大睡起来。

除夕夜宴本应该是后宫摆酒,但由于李斯焱的后宫里空空如也,他显然不能跟空气对着干杯,所以夜宴改为在延英殿里宴请几位心腹的臣子。

这样一来,庆福先前为延英殿选拔的那群小内侍便派上了用场,我们紫宸殿乐得清闲。

好不容易捱到了夜晚,素行和庆福两个奴才头子一走,紫宸殿的空气都松快多了,小金莲和小金柳剪了几枚窗花给我,我连连赞叹她俩手可真巧,我小时候剪的窗花跟鬼画符似的,谁见了都嫌弃,只有孟叙这个好赖不分的捧场王愿意接收我剪毁的窗花,并珍重地贴在窗上。

小金莲安慰我:“沈娘子的手是拿笔的手,金贵着呢,怎么能去拿剪子?”

我扶额道:“你不知道,我阿爹就是因为我怎么也学不会女工,他怕我没夫家要,才教了我读书写字,让我以后即使被夫家扫地出门,也能自己凭本事赚钱。”

听我提起父亲,小金柳露出了一点惆怅的神色道:“我和阿姐是顶替里长的女儿入宫的,里长给了我阿爹三贯钱,阿爹就同意了,也不知道他和弟弟如今过得怎么样。”

我忍不住道:“他卖你,你还惦念着他?”

小金柳摇摇头:“当时闹灾,家里一粒米都没了,把我们姐妹俩送进宫虽然狠心,却也好过一家人一齐饿死。”

小金莲也补充道:“是啊,跟乡下比,宫里也没什么不好,有吃有穿的,如果运气好一些,还能像素行姑姑那样做个女官呢。”

我笑道:“你们都觉得宫里好,怎么我却觉得宫里难过极了。”

另一个宫婢蝉儿正巧路过,便走过来道:“沈娘子和我们自是不一样的,我们打小儿就在宫里头,大字不识,只知道做伺候人的活计,才觉得宫里好,但沈娘子的出身模样才学哪个不是女子里顶尖的,还在外头见过大世面,当然过不得宫里的日子。”

“是啊,外面更自由。”我托着腮,回忆道:“我还在史馆当差的时候,休沐日常常去东市买玉露酥山吃,或者去书坊买买书,去别的府邸上找朋友玩,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蝉儿奇道:“玉露酥山是什么?和宫里的冰碗一样吗?”

我想了想道:“有些像,但酥山上的乳酪更甜一点,我常去的那家老板娘叫芸娘,手艺极好,如果日后有机缘了,我请你一顿。”

蝉儿是个爽利性子,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笑道:“好啊,沈娘子以后请我们,可不准赖。”

今天素行不在,小宫女们的言行都没有往日那样拘束,见了我不绕着走,竟也能开几句玩笑了。

“今儿是除夕,我约了我们宫里的惠月,宿夕,还有蓬莱殿的阿萝她们一起玩投壶,不如你们几个也一块儿来吧?”蝉儿提议道。

小金莲和小金柳纷纷兴奋地点头,我也来了兴致,得意道:“哟,投壶我可是一把好手,待会儿可别说我欺负你们。”

蝉儿道:“往常我们一块儿打牌投壶,从来都不敢叫上沈娘子,生怕陛下瞧了生气。”

小金莲赶紧拉了拉蝉儿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说太多。

我摇头道:“我明白,他从来看不得我开心,一见我笑就生气。”

这回连大大咧咧的蝉儿也不敢接话了,打着哈哈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你们且跟我来。”

蝉儿带着我们去了她屋子前的一块空地,宿夕,惠月,还有阿萝三个小宫女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到我纷纷吃了一惊。

尤其是那蓬莱殿的阿萝,如今我在宫里算是个名震四方的人物,这小姑娘头一次见到我,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我友好地和她打招呼,她怯生生地嗯了一声。

小金柳小声对阿萝道:“你别怕,沈娘子是极和善的,没有传的那么可怕。”

阿萝又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我总觉得这眼神十分诡异,她怕不是在找我的三头六臂藏在哪儿了吧?

不过,小娘子们的友谊总是建立得很快,我们一起玩了三圈投壶后,阿萝就认定我是一个大大的好人,抓着我请教投壶技巧。

“沈姐姐是怎么每一杆都中的!太厉害了吧!”阿萝星星眼。

蝉儿也在感叹:“沈娘子这手是怎么生的?不但字写得好,投壶都这般厉害,今晚的彩头可都归你了!”

“哈哈哈哈过奖,唯手熟尔。”我谦虚了两句,把刚刚赢下的彩头交给了小金莲,吩咐她道:“金莲儿,你去御膳房,拿这些金子添几个酒菜来,送去我的屋里,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

小金莲喜出望外:“哇,沈娘子要请我们吃酒?”

我豪迈地一挥手道:“金子不够的话尽管再找我要,快去快回!”

几个宫女自是欢欣鼓舞,大雪的天里,一群小宫女嘻嘻哈哈地拥进了我的屋子,好在我的屋子比寻常宫女们的要大些,进了那么多人也不显得局促。

听说我们要攒局打牌,蝉儿自告奋勇,又从宣微殿拉来了她的干妹妹小蝶,正正好好凑足八个人,能开两桌牌。

我从李斯焱的柜子里顺手牵羊了几枚蒲团,招待小娘子们坐下,没想到她们听说该蒲团承受过皇帝的尊臀后,全都拒绝落座。我只能郁闷地换成了素行的蒲团,大家一边聊着八卦,一边等小金莲打来酒菜。

“……往常我不敢说,但今天在座的都是姐妹,我就大着胆子和你们嚼嚼舌头,告诉你们,庆福爷爷啊,他不是一开始就跟着咱们陛下的,起先是跟着先太子,不小心犯了个小错儿被逐出了东宫,发配去了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咱们陛下府上,后来才得的赏识。”

紫宸殿当差的宿夕神秘兮兮道。

小金柳打了个寒颤:“庆福爷爷也有犯错的时候吗,我觉得他好可怕,一眼能看穿我的心思似的。”

我猜测道:“我记得那时候先太子结党营私,遭了先皇一顿责罚,说不定庆福是觉得待在东宫没前途,才铤而走险,想法子被罚出东宫,去了李……陛下府上烧冷灶。”

三皇子夭折后,先皇膝下就只剩三个皇子了,大皇子是东宫太子,二皇子是太子的小马仔,由于二皇子生母觉得李斯焱的存在是在昭示她失败的爱情,所以二皇子对李斯焱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没少找他的茬。

大皇子是太子,自觉没必要自降身份和小弟计较,这才养虎为患,等到察觉时已经晚了。

这些陈年老黄历都是哥哥当故事告诉我的,他是专业史官,最爱收集各种八卦,还会附上独家点评:“……你看,不论是天家还是寻常百姓,儿子一多必要打架……”我深以为然。

蝉儿也点头道:“我觉得有可能,都说庆福爷爷和太后娘娘生前有点交情,没准就是这层关系,才让庆福爷爷在陛下还当皇子的时候便投靠了过去。”

“原来如此!”宿夕一拍桌子:“庆福爷爷好眼光啊!”

平时这些宫女不敢如此放肆地讨论庆福的八卦,但今天有我在场,她们就像是领到一块免死金牌一样,什么都不怕了。

反正天塌下来也有我来顶着,在她们眼里,我别的不怎么样,唯独拉仇恨的本事内苑一绝,不仅仇恨拉得稳,血还特别厚,落别的宫女头上动辄拖出去打死的罪名,在我身上可能就只会有一点点不痛不痒的处罚。

有这么个神仙在,当然要把平时不敢讲的八卦统统说个过瘾啦!

这时,小金莲在外面叩门道:“沈娘子,酒菜来了。”

众女欢呼起来,开门的开门,斟酒的斟酒,小金莲点菜水平极高,葵叶,胡饼,烤羊肉,生鱼脍,荤素搭配,应有尽有,大家开开心心地一起用了一顿饭,席间又抖出了不少宫廷流言。

阿萝女士贡献了本场最劲爆的八卦:“素行姑姑她和我们殿的大管事齐爷爷是对食呢,我上次瞧见他们一道儿回屋子了。”

啪嗒,我的筷子掉在地上,往边上一看,其他姑娘也是一脸震惊。

“妈呀想不到啊!素行平时看着古板严肃,背地里偷偷搞对食,噫!齐管事长得俊不俊?!”我激动得不能自己,面露猥琐之色。

果然人类对桃色新闻有着最原始的热爱。

“这有什么,我上回还听说我们宣微殿要进新娘娘呢。”小蝶不甘示弱,也积极提供下水道消息,还添油加醋了一句:“据说是琅琊王氏的娘子,还有巨鹿魏氏的娘子。”

此话一出,整个桌子都炸了,大家纷纷开始激烈讨论将来要伺候的娘娘,我兴奋地吹了个口哨,进人好啊,进人太好了,多来几个娘娘把狗皇帝掏空,他也就不用天天折磨我了!

“王氏,魏氏,这可都是高门贵女啊。”我从史官的角度进行分析道:“我看咱们这个江山看似坐稳了,实则还远远谈不上高枕无忧,要不干嘛纳进来这么一串娘家势力庞大的女儿,居心不良啊。”

姑娘们面面相觑,最后是蝉儿开了口:“沈娘子说的有理,但我们姐妹不懂什么江山啊势力啊之类的,只觉得有新娘娘进来,咱们各宫姐妹的日子就要忙碌些了,对了,听说明年要选秀,不知是真是假。”

一直沉默的惠月突然道:“应该不是真的,我干娘说,圣上没有选秀的意思,就算有选秀,也要等皇后进了宫才选。”

我直呼牛逼,好家伙,这一桌简直卧虎藏龙啊,啥消息都能给打听出来。

“我们菜吃得差不多了,不如开两桌叶子牌吧!”小蝶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摸出两幅牌来,这丫头和她干姐姐蝉儿一样,是个丫头堆里的领袖人物,一呼百应。

“好啊好啊,快些摆牌,分两桌,小心别碰倒了酒。”宿夕头一个行动起来,轻车熟路地指挥着小金莲小金柳搬桌子。

我撸起袖子笑道:“嘿嘿,给你们瞧瞧什么叫安邑坊牌王。”

阿萝道:“既然沈娘子厉害,那一定要让宿夕姐姐和蝉儿姐姐和沈娘子打,才算棋逢对手,论起打牌,我们这几宫里就数她们二人最能耐了!”

宿夕坦然接受挑战。自信地往我对面一坐,小下巴一抬道:“行!今儿要来领教领教沈娘子的厉害!”

我把牌拍在桌上,挑衅道:“以下克上!”

好久没笑得那么畅快了,这一刻我好像回到了亲人还没被杀,我还是长安城里无忧无虑的沈小娘子的时光里,外面天寒地冻,小屋子里点着炭火,姑娘们凑在一处玩耍,没有素行庆福和狗皇帝在旁,每个人都笑得如此开怀自然,散发着年轻女孩该有的生命力。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日后如何,反正这一刻我是快乐的。

然后我短暂的快乐终结在了牌桌上。

宫里的人果真厉害,人均多长了几百个心眼子,我连输了三局,被宿夕和蝉儿两个女诸葛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哎哟,这便是安邑坊牌王的厉害吗?”宿夕笑得花枝乱颤,轻扬素手,往我的下巴上啪地贴了个白条,和蝉儿一块儿笑道:“沈娘子若是安邑坊牌王,我就是紫宸殿赌圣了!”

蝉儿嘴也损:“大概安邑坊的住户都不爱打牌吧。”

我的鼻子下面贴了两根条儿,下巴上又贴了一根条儿,小金莲脸上两道,宿夕和蝉儿的脸上则干干净净。

这两个女人实力高深莫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往牌桌上一坐,那气韵仿佛张辽镇合肥,田单守即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震得我和小金莲两个弱鸡瑟瑟发抖,

“认不认输啊?”宿夕笑嘻嘻地问。

“当然不认,再来!”我越挫越勇。

啪,啪,啪,不认输的后果是我脸上又被贴了三个纸条儿,造型宛如中元夜出来蹦跶的小僵尸。

纸条贴得太满,随着我的吸气呼气上下摇摆,十分滑稽。

“我认,我认……”又是几圈打完,我败走麦城,悻悻道。

“愿赌服输!沈娘子爽快,来来来,且表演个节目给姐妹们看看!”蝉儿起哄。

宫里不允许聚众赌钱,一般牌桌上的输家都要给姐妹们表演节目取乐。

我顶着一脸纸条,冥思苦想着自己能表演个啥,挠挠头道:“唱曲儿跳舞我可都不会啊,不如我给大家写几对春联?”

阿萝失望道:“写字好没意思啊……还有别的吗?”

我也不想扫她们的兴,仔细一想,突然福至心灵道:“我舞个剑吧!”

*

凡是为人儿女者,尤其官宦子弟,有件事是决不可能逃过的,那就是:当众表演节目。

那个夜晚,我回忆起了小时候为亲戚朋友们表演七步成诗,童声歌唱,三笔一只龟等等儿童节目的恐惧。

为了培养我的表演能力,我二叔特地找了他的朋友教坊司苏大娘来教了我舞剑入门课程,从此他侄女我横扫一切亲戚聚会节目,人人看了都说好。

随着我慢慢长大,我从为家长表演的小孩变成了威逼别的小孩表演节目的大人,屠龙者终成恶龙,由于作恶太久,本恶龙差点忘了自己曾经当过屠龙少女,还有过舞剑的技能。

“这个好!”众女抚掌笑道:“那剑呢?”

我四下一望,领着她们进了院子,掰了两根挂着冰碴子的树枝下来,笑道:“剑有了,你们退开点,我开始了。”

说罢,我一口干了剩余的酒,学着江湖游侠的调调儿,把坛子往雪地里一扔,晃晃悠悠拉出了起手式。

众女鼓掌喝彩,小蝶很专业地给我来了套赞词。

酒意上涌,我开始慢慢醉了。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我高声唱道,手持树枝,开始了我的表演。

这段剑舞是由当朝诗人的歌行改编,要且舞且歌。

按理来讲,剑器之舞是极为刚健的一种表演,但我喝多了酒,眼前发昏,完全没有那种天地低昂的气势。

还好我的观众全都是捧场高手,看着我手持榆树枝蹦蹦跳跳,听着我荒腔走板的歌声也不嘘我,还特别热烈地鼓掌起哄,极大增加了我的信心。

阿萝叫的最大声:“好!沈娘子厉害!”

我舞得更加来劲,大步向前,展眉唱道:“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

一边唱,一边在雪地里行剑,翻跳,有些动作我已不太记得,全凭着本能在控制我的身体。

裙摆随着舞步翻飞,身体里的酒水蒸腾起来,把我的脸颊烧得彤彤照日。

脸上的条子也在随风款摆,小金柳调的浆糊不太牢固,舞剑的时候掉了四条,转了两个圈子后,我脸上只剩了两根还健在。

一步接着一步,我的后背挺得笔直,手腕用力,树枝挽出利落漂亮的花。

苏大娘说过:剑以证道,舞以尽意,剑舞是一门浑脱淋漓的功夫,你怎样想,你的剑舞就会是怎样。

我的发髻散了,头发尽数垂落,颓丧又疯狂。

酒真是个很好的东西,使人忘忧忘愁,人不能清醒,一清醒就容易痛苦。

那些女孩们在笑,在鼓掌,在热烈地应和我,我也大笑舞剑以报之,可不知从何时起,她们的声音渐渐息了下去,我觉得奇怪,脚下却没有停,突然间,这群姑娘突然齐刷刷跪在了雪地上,一动也不动。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咦?”

我困惑地收了声,放下树枝,醉醺醺走过去问道:“你们怎么了?”

混沌的天地里,我影影绰绰地看到小金莲惊慌地抬头望了我一眼,蠕动嘴唇,极轻极轻道:“沈娘子,你看后面。”

我脚底打飘,转头一瞧。

只见小院门口,素行和庆福两尊大佛面无表情地镇在两侧,最中间站着面无表情的狗皇帝。

三倍的一脸死相,三倍的讨厌。

李斯焱今天穿了玄色的深衣,配了油光水滑的大氅,贵气逼人,压迫感十足。

大概也是喝了酒,他脸上有一丝薄红,配着邪气俊朗的狗脸,有那么点醉玉颓山的味道。

哎哟,多好一张脸,怎么就长在了狗皇帝身上?我遗憾地想。

“沈缨,过来。”脸的主人启唇命令道。

我站在原处,冷冷睨着他。

“啧,大过年的,真晦气。”

我把树枝信手扔了,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抬起腿,啪地一声,把门狠狠踹上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小金莲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个宫女都懵了,连胆子最大的蝉儿,都吓得瘫在地上,一个字说不出来。

一个起居郎,不仅无视了皇帝的召唤,甚至还当着皇帝的面踹上了门。

她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好奇诸位是怎么找到这个文的耶……以及给收藏的小可爱比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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