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二日一早，宋淮璟便与穆云铮一同去了那雪白的院落。

听昨日里书余所说，似乎是叫雪落居。

院如其名，确实很像满天白雪盖住一样。

这也让雪落居与一旁的弟子院割裂开来，似乎并不是在同一处一般。

一人一鬼敲响了院内紧闭的正门。

那玉门忽然在一阵蓝色光束中自动打开了，于是宋淮璟跟穆云铮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屋内如同院中一般，一片雪白，也并无多余装饰，只略微摆了生活起居所需要的物件。

裴少垣跪坐在书案旁，自己与自己博弈着。那一头顺滑墨发与黑色棋子倒是成了他屋内唯一不同的颜色。

宋淮璟与穆云铮还未言语，那裴少垣便站起身来，从袖中拿出一颗通体雪白发着亮光的珠子。

只见他举起珠子，递给对面的一人一鬼，语气平静又温和的说道：“此乃魂珠。”

“是万万年前创立无妄山的神所遗留下来的至宝。”

“神？”

“魂珠？”

宋淮璟与穆云铮一同开口问道。

裴少垣点头，然后对着宋淮璟微微一笑，“我昨日安顿好师兄后，为二位卜了一卦。”

他顿了一下，食指和中指并拢凝聚出淡蓝色的光芒，这光芒将魂珠包围了起来飘在了空中。

随后裴少垣低声念了一句法决，那魂珠一下子飞进了宋淮璟的胸口之中。

蓝色光芒突然将宋淮璟整个人都包围住了，他的身形已经完全在外界看不真切了。

一旁的穆云铮攥紧了拳头看着这一幕，他偏头有些愠怒的对裴少垣说道：“为何突然如此？！”

“小穆大人稍安勿躁，这只是魂珠在塑造宋小世子的身体。”

“身体？”

裴少垣点头，又重新坐回了书案边，还用手指了指对面的空位，“小穆大人不妨坐下听我说。”

穆云铮眼睛死死的盯着宋淮璟这处，并不搭理裴少垣，他有些急切的语气对着宋淮璟说道：“宋淮璟，你怎么样？”

宋淮璟却并未回答，他能听见穆云铮的声音，但是他却回答不了。

他整个人被包裹在里面动弹不得，但他并没有什么不适感觉，虽然那蓝色光芒开始侵入他的身体，从头到脚，从皮肤到内脏。

他只是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重塑，在开始有重心落地的感觉，不再是那种虚无缥缈飘在空中的感觉。

他只要一开口，声音便被吞噬在无尽的蓝色光芒中，以至于穆云铮在外界听不见他说的每一句话。

“略坐一炷香，宋小世子便能出现在你眼前了。”裴少垣宽慰道。

“他会不会出事？”

只要一涉及到宋淮璟的安全时，穆云铮总是凶狠又满是戾气的。

他生怕宋淮璟出事。

宋淮璟在里面听着穆云铮的声音，心里没由来的一暖，酥酥麻麻的感觉又遍布了全身。

哼哼，穆云铮还是很在乎他的嘛！

“不会的，你放心。”裴少垣说道，“只是重塑身体而已，上古神仙的遗留之物不会害人的。”

“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穆云铮一直待在原地，等待宋淮璟身边那团巨大的蓝色光芒消失。

“当然。”裴少垣手执白子，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说道，“无妄山不就是世人所传的习修仙之地吗？”

“天尽不周山，无妄引仙人。”

穆云铮说了这句方逐尘曾在信封中给他是那副地图上的一句话。

裴少垣闻言只是笑了一下，手中的棋子又落在了盘上。

“方才我说，与你二人卜了一卦，我算出你二人的身份，也知晓了宋小世子如今是一介鬼魂。所以才叫书余告知二位魂珠的用处。”

“为何如此？”

裴少垣扭头看了一眼穆云铮，将手中棋子放下，站起身来。

“我还算出，我与你二人十分有缘。不仅是谢你二人将师兄遗体送回，也是为了帮二位。”

穆云铮正预说些什么，却见身旁的蓝色光芒逐渐淡了下去，宋淮璟不再是飘在空中的那般姿态。

他有些睁大眼睛的看向宋淮璟，手攥成拳，青筋微起。

宋淮璟此时也仿佛置身梦中一般，他的一双脚直直的挨着地面，他惊讶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双手举在空中，并不再是透明的身形。

而是如同他生前那副模样，是真实的、有触感的一双手。

他还在地上跺了两下，似乎是仍觉得不够真实，宋淮璟又使劲儿的跺了好几下。

他兴奋的拽住一旁愣在原地的穆云铮的胳膊，说道：“穆云铮！穆云铮！你打我试试！你打我！”

穆云铮如梦初醒般，神情不敢相信似的注视着兴奋的宋淮璟，他伸出手，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然后他触碰到了宋淮璟的肩膀，没有穿身而过。

是真实的宋淮璟，不是飘在空中他碰不到的宋淮璟。

宋淮璟也一下子呆住了，他死死的盯着穆云铮的手，眼中闪着光芒。

他凝视着对面的穆云铮，发现穆云铮一直在看他，眼眶中似乎有泪光闪烁。

宋淮璟没有松开拽着穆云铮的手，而穆云铮也没有放下触碰到宋淮璟的手。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对方。

这一次穆云铮眼中热烈又隐晦的情绪似乎被放大了，宋淮璟看着他的眼睛居然有些读懂了他那些隐藏的情绪。

是不可置信、是欣喜、是难以言表的激动。

“二位，看够了吗？”裴少垣似乎有些看不下去的轻咳一声，“我还在呢。”

宋淮璟这才反应过来，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却舍不得放开穆云铮，于是他还是拽着穆云铮，只是眼睛看着裴少垣。

“这魂珠真的如此神奇？”他诧异又惊喜的问道，“我这算是活过来了？！”

“非也。”

裴少垣否定道，“魂珠只是重塑身体，看起来虽与常人无异，但实际上离了魂珠你仍是魂魄之体。”

“哪吒剔骨还父，剔肉还母。不知二位听过这传说没有？”裴少垣又问道。

这下宋淮璟看的那些话本子派上了用场，他习惯性的靠在穆云铮身上，想起了这则上古传说。

“万年前，哪吒大闹东海，还抽了三太子敖丙的龙筋。东海龙王盛怒之下要水淹陈塘关，哪吒便剔骨还父，剔肉还母以解陈塘关百姓之难，消东海龙王之怒。”

裴少垣点头，随后又笑了一声，“小世子知道的很详细啊。”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坐了回去，说道：“那之后，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便寻来荷叶莲花为哪吒重塑躯体，使其脱胎换骨。”

宋淮璟听至此处，对穆云铮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魂珠蕴含了重塑之术，只需催动法决便可让魂魄重塑出肉身。但却有一致命弱点。”裴少垣看了看如今有了实体的宋淮璟，似乎有些不忍的说道：“若离开无妄山这等灵力充沛之地，魂珠并不能持续太久，且一旦魂珠离体便再无用处。”

“你方才为何不说清楚再催动法决？”穆云铮冷声开口，面露愠怒。

宋淮璟在衣袖下轻轻拉住了穆云铮，穆云铮回握住他。

手被穆云铮攥的太紧，有些疼。

“如今我也说清楚了。”裴少垣却说，“左右只是损失一颗魂珠而已，与宋小世子无甚伤害。”

“你不是说，魂珠是上古神之物吗？为何这般不珍惜？”宋淮璟说道，他还想起了沈青的那颗黑珠子，那黑珠子能够也让他的身形恢复短暂的实体。

裴少垣温柔一笑，眉眼弯弯。

“一件死物，何须珍惜。”

“不如拿来送与两位有缘人。”

“有缘人？”穆云铮反问，“你还算出什么了？”

“无妄山这四十年间，除了师兄无人下山。”裴少垣轻声开口，又手执白子，继续下棋。

“那位自称无妄仙山的仙人，不在此处。”

宋淮璟一愣，他在心里想道，这都算的出来？！他与穆云铮岂不是毫无隐私可言？！

“我们在金陵遇见的事，你都算的出来？！”宋淮璟有些惊讶的问道。

裴少垣却抬头，一脸讶然，“怎可能，我只算到了你们为何而来而已。”

是了，他与穆云铮心中所想，不仅是送国师魂归故里，更是想要在无妄山找寻那名仙人的下落。

裴少垣既然说无妄山除了国师无人下山，那为何国师会在信上写到无妄山之后诸多疑惑便有所答案？

如今并没有答案，反而增添更多疑惑。

宋淮璟看了一眼穆云铮，见穆云铮脸上仍有未消的愠怒，他又捏了捏紧紧攥着他的那双手，用口型说道：“没事。”

穆云铮回望他，将他拉至身后，然后便冷声开口，对着裴少垣说道：“我们在金陵遇见一位魂魄之躯，他说无妄山的仙人传授他术法，送与他黑剑与一颗黑珠，让他报仇。”

裴少垣听后更是惊讶的不得了，他手中的棋子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怎可能？！”

裴少垣有些震惊，“且不论无妄山这四十年无人下山，就算有，这山中也绝无黑剑与黑珠，更不会传授术法教人报仇。”

“你们莫不是被他骗了？”

“不可能！”宋淮璟脱口而出，十分肯定道，“他不会骗我们。”

沈青一心只想要真相大白，其他的一切他不屑于撒谎。

倒是这个看起来温柔却深不可测的裴少垣更让人捉摸不透。

“为何世人并不知无妄山具体方位，也不知世间真有修仙之人？”宋淮璟反问道，“若不是走此一遭，我也以为世间神佛皆是话本传奇。”

裴少垣闻言沉默了良久，他指了指一旁的空位，说道：“二位请坐。”

“我与二位讲一讲为何师兄会下山，讲一讲为何世人皆以为无妄山为虚妄之谈。”

宋淮璟便拉着穆云铮坐在了空位上，却不放开手。

他甚至无视对面裴少垣，懒懒的靠在端坐的穆云铮身上。

“有茶水点心吗？听话本必有的那种。”

“抱歉哦，没有。”裴少垣似是不忍直视那二人的姿势，用手遮住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