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穆云铮每次出城都是骑马的,但今日却套车出城。
原因无他,只因他实在想象不到飘着的宋淮璟追在马屁股后面的场景。
虽说只能假装坐着,或是飘在马车里面,也总比追在马屁股后边儿飘着好看一些。
他还随手带了风来亭的垫子,万一宋淮璟能碰着是再好不过了。
但宋淮璟还一心与他置气,未曾搭理他一句。
直到行至城门口,忽然有人一直喊“穆云铮给我等一下!”
好像是沈墨之那厮的声音?
宋淮璟飘出去瞧了一眼,果然,沈墨之与纪之郇骑马而来。
他俩来干嘛?
他俩怎么知道穆云铮今日要出城?
穆云铮从马车小窗探出头,询问道:“有事?”
纪之郇翻身下马,拱手一礼。然后他拉了一下尚在马上的沈墨之,沈墨之不情不愿的下了马,又不情不愿的双手抱拳。
“昨日墨之与我说了经过,我猜穆大人会去金陵一探究竟。”纪之郇从袖中拿出了一道手谕,接着说道:“早上我已向皇上求得手谕,我与墨之愿一同前往金陵。”
穆云铮放下布帘,说了句“请便”。
“喂,为何让他们一起?”宋淮璟假装踢了踢穆云铮,一副不愿意搭理他却又忍不住说话的模样。
“那是你朋友。”穆云铮说完便闭眼假寐。
话外的意思就是因为是他朋友所以同意了一同去呗。
假惺惺的。
有本事他生前也这样对他啊,死后才对他这样算什么?
宋淮璟气鼓鼓的顺着马车飞起的布帘飘了出去,绕在外面二人骑马的身影旁边。
绕累了又飘回来,歇够了又飘出去。
如此反复四五次。
穆云铮终于是忍不住的睁眼,无可奈何的说道:“别折腾,老实呆着。”
“那你说,你有何苦衷?”宋淮璟停下,静静问道。
“……”穆云铮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
“穆云铮你就是个骗子。”他瞪了一眼穆云铮,飘在一边再不理他。
三人一鬼先是往北门外的那处竹林中去。
穆云铮让车夫停在了竹林前,并未管身后的沈墨之与纪之郇。
反倒是飘在空中的宋淮璟凑到二人眼前说道:“喂喂喂,跟上啊!”
然而那二人虽然听不见,却也下马跟在了穆云铮身后。
宋淮璟此时依旧不想搭理大骗子,待在大骗子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他在竹林里到处看,什么也没有,只有四季常春的竹子。
竹林只有一条道,走了半晌,终于走到了头。
看起来并无异样。
“所以寺庙呢?”他习惯性的问穆云铮,然后说完发现此时他还在生气时,于是又瞪了一眼穆云铮。
穆云铮微不可查的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宋淮璟听见那一声轻叹,又瞪了一眼穆云铮,然后便装模作样的观察起周围来。
这竹林是野生的,太过偏僻,平日也鲜少有人来此处。
除了他上次无意中来过一次,却也只是稍作停留看了一下。
回去后还写了几幅赞誉竹子的文章,偷摸的扔在了风来亭里。
竹林幽静,风吹过之后便是沙沙竹叶响。
文人墨客最爱此景。
但若一人在此处待久了不免有些渗人。
更何况这沈大人月月都要待上三个时辰,这也罢了,他还说是去寺庙祈福。
撒这种一拆就破的谎做甚?
或者直接说来竹林里面陶冶情操不更好?
这样就算有人发现沈大人月月来此也只以为是来此当一当文人骚客的。
穆云铮在尽头处的一片竹与竹相连之间观察着。
纪之郇在另一侧用手拨动着竹叶。
尽头处的竹子种的太过紧密了一些,叶与叶相互交错着,一点缝隙没有。
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有一些竹子似乎长的有一些歪了。
穆云铮忽然伸手拽住一根有些歪的竹子,瞬间将它拔起。
在一旁看见这一幕的宋淮璟目瞪口呆。
徒手拔竹?!
原来生前穆云铮拽着他胳膊让他出去已经是给了他三分薄面了,他分明能一掌将他甩飞。
而沈墨之也与他是一般的模样。
都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其实这竹根本就不是生长在此处的,它只是借着旁边密密麻麻的竹子中留出的一丝缝隙用土将底部牢牢埋在了地下。
看起来确实就跟长在这里的竹子差不多。
待将拔出的那竹子往下一看,竹子底部整整齐齐,像是被切断一般。
穆云铮又摸了摸竹叶,看了看竹子的纹路。
此时纪之郇也听见响动走了过来,同样的也震惊了一瞬。
他凑近看了半天穆云铮手中的竹子,忽然道:“这是假竹?!”
穆云铮点头。
他将手中竹子与旁边的竹子做了对比,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假竹虽然一部分是用真竹做的,但它比真竹纹路较少,叶子也不似真竹一般油绿明亮。
如今不少城中的置景坊的工艺都能做成能够摆放在小院里的不用打理的观赏物。
一般都是小门小户的拿来装饰院子的。
“为何会有假竹?”宋淮璟与沈墨之同时问道。
“假竹一般用于装饰院内,这样的野生竹林,应当没有才对。”纪之郇疑惑的说道。
穆云铮又在附近找出了不少假竹,很快假竹被三人陆陆续续拔干净了。
在这尽头居然露出了一条羊肠小道。
小道不长,约莫就半丈的距离。
穆云铮率先走了进去。
在被竹子包裹住的一小片空地上,有一处小小的无字墓碑。
不知是谁的墓碑,但能确定的是,沈大人每月都来。
因为沈墨之看见了他父亲上次从府中带出来的桂花酒酿。
就摆在墓碑前面。
“墨之,冷静。”纪之郇揽着旁边一脸震惊的有些发抖的沈墨之,安慰道。
“我父亲他——”沈墨之想到每每父亲都要告诉他,他是去寺庙祈福。
他还曾问为何带着酒酿去,父亲说路上喝的。
他竟然——从未怀疑过。
如今看到这处坟墓,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是他父亲所做之事。
假如是家人友人之墓,何苦如此隐蔽?
他的父亲究竟隐瞒了什么?
宋淮璟则蹲在墓边,十分疑惑。
奇怪,为何是新土?
“是新土。”他凑到穆云铮身边说道。
穆云铮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不瞪我了?”
他被穆云铮的眼神噎了一下,又翻了个白眼。
“你管我!还不快去查案!”
穆云铮蹲在墓前,用手捏了一把土,用手搓了一下。
果然是新土。
“是新土。”穆云铮重复了宋淮璟的话对着一旁的二人说道。
纪之郇和沈墨之皆是一愣,纷纷用手搓了搓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淮璟用手摸着下巴想着。
若是陈土倒还好猜,这二十年间不间断的来此处的沈大人是为祭奠这墓主。
新土的话,就不能猜到沈大人究竟是为何了。
所以为何会在此处有如此隐蔽的无名墓碑。
沈大人为何瞒的如此严实?
于是他们带着这些谜团继续往金陵走去。
离开竹林前,三人还将那些假竹一一栽好。
晚上到了一处驿站,三人一鬼在此处稍作歇息。
沈墨之还一脸菜色的坐在纪之郇旁边,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面前的炊饼。
纪之郇却笑的温润,轻声向穆云铮询问去金陵之后的打算。
穆云铮淡淡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二人,又透过二人看了他俩背后飘着的宋淮璟。
“沈员外家。”随后他问沈墨之,“你父亲有对你说过金陵之事吗?”
沈墨之点头,说道:“幼时问过。父亲说他们不习惯待在东京,便自行回了金陵。”
“可昨日……”
昨日于管家却说是沈大人与夫人独自前往。
宋淮璟在心里替沈墨之补充道。
这与沈大人所说并不相同。
但沈墨之还是疑惑道:“为何会去金陵,我不明白。父亲不是在东京遇害吗?”
“榆木脑袋!”
宋淮璟指着沈墨之的头,暗暗说道。
“除了一把黑剑,在东京再无所获。”穆云铮沉声说道。
纪之郇也点头表示认同,他昨日听了沈墨之与于管家所说之事,又去大理寺询问了一番,大约能猜出穆云铮之意。
于是替他解释说给沈墨之听:“沈大人平日乐善好施又不善出门,在东京所记录之时毫无疑点,”
“唯一的疑点便是他在金陵之事东京城无一人知晓,就连你也不知,甚至从未回过金陵。”
“还有竹林那处的墓碑。”宋淮璟补充道,但只有穆云铮听得见。
沈墨之将炊饼戳了一个又一个洞,却不吃。
他低头思索着。
一旁的宋淮璟却暴跳如雷,说道:“沈墨之你不想吃本世子想吃!你来当鬼行不行!”
穆云铮瞧着他那模样,眼底竟然多了些笑意,久久不散。
纪之郇有些疑惑的看着穆云铮,又扭头看了一眼沈墨之旁边,空无一物啊。
察觉到纪之郇的目光,穆云铮又继续冷着脸。
“沈员外家有一子,名叫沈青。金陵沈府以及沈氏百姓册未曾记录沈闻此人。”
“怎么可能?!”沈墨之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
纪之郇捏了捏沈墨之紧握的右手,示意他冷静继续听。
“但——”穆云铮继续说道,“礼部所记录的省试名录以及进士名录上所写之名,皆是沈闻。”
纪之郇如同昨日的宋淮璟与穆云铮一般,十分疑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沈墨之则微微发抖,“定是记录有误!既然名录上是我父亲的名字,那定是百姓册有问题!”
穆云铮不置可否,并未回答。
反倒是纪之郇安慰的说了句:“等到了金陵,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驿站的客房内。
宋淮璟飘在空中,羡慕看着穆云铮坐在椅子上。
未来好几天,他都要一直飘着。
想想都憋屈。
穆云铮忽然从背后拿出风来亭的那块坐垫,他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说道:“你再试试。”
宋淮璟单方面的和穆云铮闹了一天,此时他看见了穆云铮拿出的垫子,眼睛一亮。
于是也单方面的选择了休战。
还很大方的想,他昨夜已经说了生前之事就了断了这种话。
要是再因为生前那些事情委屈自己岂不是太没道理?
然而,当他一屁股要坐在垫子上时,果然又是径直穿了过去。
“……”
他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似乎毫不在意的飘在一边去了。
再和穆云铮闹脾气,应该没问题的吧?
毕竟,他这不是没坐成吗。
穆云铮看着旁边那道火红色的透明背影,轻轻勾了勾嘴角。
“我会尽快解决回东京。”
“切,本世子才无所谓呢!”他低头摆弄着腰上的穗子,这是穆云铮之前烧给他的,可以勉强代替生前那琉璃玉佩。
飘着的宋淮璟一点睡意也无,要么摸摸自己的穗子,要么用幽火勾勾穆云铮的双鱼玉佩。
穆云铮今日分明可以睡床,但却陪着宋淮璟坐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谢谢看文的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