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开始渐渐模糊，一点点在他眼前破碎。
“人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我……好像回不了头了。”
这一刻，茫然与无措感涌上心头。虚空之中，空洞的灰黑与死寂的暗白交织着，混合着幽幽的琉璃蓝，蓝与黑相融，又成了深浅不一的石青色。
一切最后都好似归于虚无。
“再来一次，上帝给你一次回头的机会。”
一道无情感渺远空灵的青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点莫名的熟悉感。
顾宁一愣了一下，而后冷声道:“不必，不需要，谢谢。”
“为何？”那声音有些疑惑。
顾宁一轻笑一声，语气带了些嘲弄:“再来一次，依旧如此，有何意义？”他深知他的本性。
那声音不再说话。
灰蓝之间，他好似看到了其他的一丝东西，但不待他彻底看清究竟是什么，他便莫名其妙失去了意识。
“月尘觉得，该让时间回到哪一刻好呢？”
“在他拜入无极宗之时最佳。”
“好的。”
再次醒来，便是靠在一棵树上。扫视四周，他明白了——他回到了当初入宗的时候。
顾宁一:所以，问不问他有什么区别？
一旁魏简池从树上跳下来，道:“宁一，该走了。”
测天赋的三条队，也就只有十几个人了。
“啪。”重物落地的声音吸引了两人注意力。
夜离忧的神识也注意到了人群，知道该去走流程了。只不过睡得有点迷糊，下意识翻了个身——掉下去了。
瞬间清醒了。
此刻，夜离忧:“……”丢人。
一秒后，夜离忧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揉了揉一侧太阳穴。走了两步，若有所感地望向那二人所在地。
魏简池没忍住笑出声，然后隐隐听到望着他们的蓝衣少年轻声自语:“原来那里有人啊。”
魏简池笑容凝固了一瞬，不笑了。
顾宁一悠悠总结:“他看不见。”
魏简池:“瞎的？”
魏简池不信，少年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之前他亲眼见到少年精准避过障碍、利落地连跳带爬上的树，怎么看都不像啊。于是，为验证顾宁一的话，他走到少年面前，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夜离忧后退一步道:“别晃了，我看不见。”
魏简池好奇:“看不见你怎么知道我在晃？”
夜离忧懒懒地吐出一个字:“风。”
语落，向队伍走去。
魏简池跟上，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魏简池，危月城魏家，简单的简，池塘的池。”
顾宁一看着他那十分自来熟的发小，心中无奈，却又有几分喜悦与轻松。虽说当时无所谓，但真正发生时却又心生庆幸——一切还未发生。而且……顾宁一看向蓝衣少年——多了些意外因素啊。
待他走近时，也听到了少年那一句不冷不淡的“夜离忧”。
少年一头墨发披散，有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眸，潋滟的桃花眼却无多少神采，透着一丝倦意。面容精致漂亮，冷白色的皮肤让整个人又平添一丝冷漠与不近人情。整个人自内而外地彰显着“懒散”二字，自带一种独特的气质:对任何事情的漠不关心，好似生与死在他身上都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顾宁一浅笑评价道:“你的瞳色很独特。”
上一世，他从未见过此人。而且，灰蓝色，让他想起了那片虚无。
夜离忧闻言停步，语调漫不经心:“哦？什么颜色。”
顾宁一想了一下，道:“大概是孔雀灰蓝。”
随后，他笑了笑:“在下顾宁一，简池性格爽朗，好交友，若有无理之处，还请见谅。”
夜离忧垂眸，轻声道:“无碍。”
可他记得，原主是墨瞳，而他原本的瞳色，恰好是蓝色系的。
魏简池闻言，含笑幽幽补充道:“离忧，你也可以叫他顾一一哦，朗朗上口又可增进感情，妙哉！”
夜离忧心中了然，试探道:“顾一一？”虽然只是初见，但不妨碍他“看”热闹。
顾宁一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出，那个称呼着实有些久远了。作为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魔尊，没人敢这么称呼他，也没人知道他小名。
不过他也只是沉默了几秒，低声应道:“在。”
而后，看着魏简池，简单评价:“幼稚。”
魏简池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站到队伍中，还有四五个。
魏简池闲不住，碰了碰顾宁一肩膀，凑近他悄咪咪道:“宁一，马上要测天赋了，感觉怎么样？激动吗？紧张吗？莫名有点兴奋欸！”
顾宁一闻声瞥了他一眼，好笑道:“怎么？这么自信自己一定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魏简池理所当然:“怎么不是？像我这样集万众光环于一身的人，不是个天才都对不起我这一张帅气迷人的脸。”
少年五官清秀，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带着笑意，使整个人多了几分艳丽与轻佻，一身玄衣更衬得他皮肤白皙。
顾宁一:“……”怎的重回一世，这人怎么越来越自恋了呢？
人群中有人轻嗤一声。
魏简池不以为意，右手搭上顾宁一肩膀，神色慵懒:“你反应就这么平淡？就一点也不关心你的天赋吗？”
顾宁一:“迟早都能知晓，不急。”
魏简池惊奇:“诶？一路上你入宗之心如此强烈，怎么到现在则是无所谓了？”
顾宁一拍了怕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略带嫌弃道:“爪子拿开，到我们了。”
魏简池收回了手，摸了摸鼻子，专心看着测天赋的地方。
顾宁一前方是夜离忧，天灵根，万分之一的存在。测完之后，少年依旧是那副无喜无悲的厌世样，毫无波澜。
紧接着是顾宁一、魏简池，清一色的天灵根。
记录的人都惊了，小声嘀咕:“这年头，天才都爱压轴么？”
魏简池乐了，与顾宁一道:“看我看人多准，交的朋友都是大佬，果然天才是相互吸引的。”
而先前那些嗤笑的人也噤声了——人家确实有那个自信的资本。
为首的那位宗门弟子淡淡道:“留下来的各位，听好了，你们都是有天赋的人，接下来，过了这三千石阶，便可成为我无极宗弟子。请吧。”
光是天赋测试，就刷下三分之二。
从槐榆山界碑再向丛林深处走一段，又是一片景象:三千石阶，一阶又一阶，望不到头。
魏简池:“这他妈不得累个半死。”
顾宁一笑了笑:“别废话了，走吧。”
夜离忧静静的站在众人末尾，待所有人走了之后，才动身，踏上第一阶，而后，第二阶，第三阶……以一种平稳的速度，不紧不慢，踏出一步又一步。
三千石阶有三重幻境。第一重，心魔幻境，为心中执念亦或是心中所惧；第二重，众生邪侫，贪痴嗔怨；第三重，十方愿景，心中渴望，最美好的织梦。
眼前的黑暗骤然出现血色与火光。空中乌云密布，泛着一丝红光，四周是一片废墟，昔日的辉弘府邸已不见踪影。
赤金色的火光跳跃着，交织着丝丝缕缕的魔气，残垣断壁之下，稀稀疏疏躺着几具残破的尸体。有魔族的，有守卫的，亦有亲人的。
再向前，封印之地，青年一袭青衫，即使身负重伤也傲然挺立，身姿如松。面对周围一群黑衣装束的魔族，不曾畏惧半分。俊逸的面容带着几分悲壮的笑，迅速结印，以身殉阵。
只可惜，几个时辰，便被那为首的黑衣人以神器破之。紧接着，是封印凶兽的那层封印。凶兽一出，神器一收，转身便走，只留下一片破败之相。
神器啊……已知的整个大陆仅有六件，真是大手笔。
有时最恨的莫过于此，拼尽一切，身死道消，最终还是无用功。
可因信念因祖训，一时又不知究竟该恨谁。
终归是自身不够强大。
夜离忧抬眸望着这一切，轻轻叹息一声。一切化为碎片散去，眼前重归于黑暗。
又是似曾相识。
殿堂之中，水镜之外，座上的各位看着这一切，都惊疑不定。
六长老墨思源一脸诧异:“这是封印之地？！”
二长老洛厌青也不禁凝眉:“景云，幻境之中，一切可否为真？”
沐景云，无极宗五长老，仙界第一幻术师，宗门前三千石阶上的三重幻境便出自他手。
沐景云:“第一重心魔幻境，皆为入幻境之人亲眼所见。”
掌门墨流远面色沉重，传音于主持事务的弟子——陆执生:“执生，弟子名册送上来给我看看。”
在无极宗门口、三千石阶尽头等着众人的陆执生闻言，走到殿中呈上册子，恭敬道:“师尊。”
墨流远用灵力牵引着手册到他手中。果不其然，末尾倒数第三个名字:夜离忧，十二，箕水墨氏，天灵根。
箕水墨氏，而非临京墨氏。
一千年前，临京墨氏一分为二，一脉留在临京继续经营，另一脉则镇守箕水山封印之地。两地相隔甚远，一方有难，短时间根本来不及支援。何况，箕水墨氏为隐逸状态，其地理位置离仙门各家也远。
墨流远心中一沉，良久，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千年的平衡，要破了。”
七长老莫长烟:“那现在该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有不少人进入第二阶段，进入第二重幻境。
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邪念或怨恨、贪婪之心，没有什么阻碍，唯有少数部分有贪有怨。几个天灵根的心性皆可，无杂念。只一人——夜离忧，在过第二重幻境时，是一片漆黑。
纵使是见多识广的沐景云也没想明白:“这测众生邪侫、贪痴嗔怨的幻境，一片漆黑是什么意思？”
众人看着巨大的水镜中，少年好似压根没看见那片黑暗，步伐未停。一刻钟后，墨色便散了。
殿堂里一片寂静，他们也猜不出来。
而后，是第三重，织梦境。
一片纯白。
死寂无声的纯白。
又是经历了什么，才让一个少年的愿望是一片死寂无声的纯白？
无愿无欲吗？那又怎会入织梦境呢？
掌门右侧第二个座位上，一白衣青年墨发半束，坐姿散漫，手握一张黄色符纸。
三长老谢白宿正闲得慌，掐着从莫长烟那儿顺来的传音符，与远在天涯海角的玄烛仙尊唠嗑——虽然一时辰下来对面也没讲多少句是了，大部分都是谢白宿一个人在那里小声吐槽。
然而，殿堂中的哪位不是大能，耳聪目明？只是懒得说罢了。何况如此，此间事况皆可由谢白宿之口告知时常不在宗门的玄烛仙尊，便默许了。二十年来，皆是如此。
谢白宿不禁感叹:“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宗门破天荒来了四个天灵根，结果一个身负血海深仇，一个疑似被魔族灭门，而且后两层幻境一纯黑一纯白，一个罕见的六根清净，无怨无欲，最后一个就是人自恋了点，还有点不大聪明的样子，看着就不安分。多多少少都是有故事的人。”
玄烛仙尊难得，主动问到:“四人皆是谁？”
谢白宿:“身负血海深仇的叫宋钦玉，疑似被魔族灭门的叫夜离忧，六根清净的叫顾宁一，自恋的那个叫魏简池。怎么了？有意收徒？”
另一头的玄烛仙尊似是有点意外，几秒后，他道:“夜离忧的特征说一下，瞳色。”
谢白宿有一丝惊讶，但还是仔细观察了一番，回答:“大概十二、三岁的蓝衣少年，长发乌黑，瞳色……差不多是灰蓝色。只是双目无神，应是失明了。你认识？”
玄烛仙尊:“嗯。夜离忧与顾宁一入我门下，届时代我照看一下。西南千叶林异常，还需些时日再归。我不在期间，让顾宁一照顾好离忧。”
谢白宿:“西南千叶林？妖魔交界处？怕不是魔族又在搞什么动作吧。”
玄烛仙尊语气平淡:“说不定。”
墨思源面露惊讶，看着谢白宿手中的符纸:“玄烛仙尊要收徒？夜离忧与仙尊是何关系？”
“照看故人之子。”
作者有话要说：千灵:emmm两主角感情线不虐，我也不知道这篇算不算慢热，纯爱文。（想不出说什么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