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童双脚打着颤，他的右脸被划出一条口子，因为是灵魂的形态，那口子没流血，但却感觉得到疼痛。
他垂下头，等灰尘散去，发现砸在水泥地上的高杆灯旁，一位高个子男学生站在那里，男学生显然是被吓懵了，脸上布满惊愕，而那黑色气体，正高速旋转包裹在男学生的周围，与倒下的灯杆只有毫米只差。
季童愣了好久，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眼高杆灯断裂的地方，和灯杆倒下的位置不一样，显然是偏离了方向……
其实高杆灯的柱子本就是对着男学生砸下去，是那团黑色的气息挡开了灯杆？
沉静之后没多久，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季童实在是飞不动了，他找个地方降落，发现不远处过来个熟悉的身影，是祁衒。
他瞬时间松了一大口气，狼狈的就地而坐。
季童大概确定为什么青面鬼对他的敌意那么大，刚才躲避对方攻击的同时，他听见那团黑色传来嘶哑得不成样的声音，像喉咙里粘腻了脓水不得化开，听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想仔细听对方在说什么，没想到青面鬼一直发出攻击，不带停歇，直到一个猛冲将高杆灯撞断。
不过好在那之后削弱了青面鬼的力量，季童终于听清楚对方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让他滚的意思。
难道鬼与鬼之间有领地意识？他当鬼没多久，不知道这行还有这么多规矩。
季童坐在地上，托着腮帮子沉思。
没多久，高杆灯周围的人多了起来，火警和医生都到了，季童看了一眼那边，忽然没来由的心虚。
教师组织余下的学生回宿舍，医生围着那位差点被灯杆砸到的学生，着急赶来的校长甚至只穿了宽松背心。
季童跟在祁彦身后回教师公寓，他这一天过于惊险，以至于当危险再次降临的时候，他的警铃已经条件反射拉响。
青面鬼挡在祁衒的前面，季童心里猛的咯噔，依旧往前走的祁衒浑然不觉，他只能咬牙冲上前，伸手挡在祁衒前面，声音沙哑：“你不能伤害他，我没打算跟你抢地盘。”
青面鬼并没有因为他一句话离开，而身后的祁衒也越来越近，季童急了，声音抖得愈发厉害：“你既然会保护刚才那位学生，那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这个人？”
“况且你针对的人是我。”季童牙齿发抖：“他不认识我！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伤害他对我根本没用！！”
“gu……”青面鬼嘶叫，喉间发出根本不属于人的声音。
“g……”
“……”
随着声音渐渐消散，漫天的黑气也散了，青面鬼离开了。
季童喘着粗气，手臂僵硬着垂了下来，心脏不受控制的乱跳。
真荒唐啊，他忽然无力的笑了：“凭什么要让一只鬼拥有这么多感觉，能感受到疼就算了，为什么心跳也那么真实……”
他失神的看着自己的脚尖，身后的祁衒穿过他继续往前走去，季童抬起头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影子，落寞的坐在地上，他突然觉得自己挺没劲的。
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这个男生，对方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
祁衒回到公寓，电梯打开时发出的陈旧声唤醒了廊道的声控灯，从电梯里出来，回到临时分配给他的公寓，开门，进去，关门，房间里没开灯，窗外幽蓝的月光浅浅一层洒在地板上，没了高杆灯的光，这里的一切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他没开灯，靠在进门的墙上，垂着眸子从身上摸出了手机。
手机的亮度不强，甚至有些暗，将少年没有丝毫表情的脸照亮了些，那只漆黑得毫无光亮的瞳孔在光照的作用下依旧没有任何光彩，像一个无底洞。
电话拨出去，发出缓慢迟钝的声响，直到对面的人接通。
“你说这个任务不同于其他任务。”祁衒看着远处的黑暗，微长的睫毛掩盖着神色：“那任务的意义是什么？”
“……”手机对面的人沉默半响，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
“汇总给你的信息里提过，这些孤魂野鬼的怨气一旦超过某个指标就会变得很危险，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所以需要你提前阻断。”
“不过你这么问，我猜这不是你想听的，”宴不兴继续说：“小子，知道惩恶扬善的意思吗？不是每一只鬼都是十恶不赦，结怨符是被动符咒，是那些孤魂野鬼在向我们求救的信号。”
“如果每只鬼都是恶鬼，那么抹杀掉他们，让他们永生不得投胎是自然的，但如果不是恶鬼，我们就没有权力杀了他们，懂吗？”
祁衒不答，头靠在墙上，周身被阴暗包裹：“你说任务结果是让我阻止他恶化，我可以理解为，过程由我随意操控？”
“年轻人。”手机对面的人轻笑：“在不违背任何自然和社会规律的前提下，你有主导任务过程的权利。”
“知道了。”祁衒挂掉电话，手机熄灭后，整个屋子变回黑暗，他阖上双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抬眸时，发现窗户外忽闪过一个影子。
粉色。
晃了一下就没了影。
祁衒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回了房间。
·
季童没记住祁衒的公寓是几号。
“之前窗户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他嘀咕，双手攀在一处打开的窗户上，往里瞧，正巧看见一位贴着黑色面膜的女老师从房间出来，吓得他赶紧飞走。
“到底怎么控制身体穿过实物啊？”他飘在一面紧闭的窗户前，伸出右手去触碰玻璃，很实在的手感，穿透不过去：“现在又变成能碰到东西了，就不能让我拥有自由切换的权限？”
他作为一只鬼，此刻突然觉得自己很low，收回手气恼道：“电影里能爬出电视机的鬼都是假的！！”
自言自语之余，他瞥见下面那层楼有扇窗户开了一条缝，很小，但缝隙里面那盆仙人球格外显眼。
“刚刚这里……”他往下飞过去，双手轻轻趴在窗户上：“是开着的吗？”
从窗缝里挤进去，季童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他在阳台上愣了愣，又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发现主卧的洗手间亮着灯，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单手撑在从里往外泛着暖光的磨砂门上。
“还好，安全回来了……”
然而话音刚落，他碰上磨砂门的手却猛的摸了个空，一个没站稳往里倒去，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摸到了满地的水。
“嘶……”
季童就地撑起身子，伸手捂住额头：“……门没关？”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门紧闭着，再看着自己摸了一手水的灵气，紧皱眉毛：“怎么又可以穿过物体了？？”
“这水的灵气摸着好真实……”他低声咕哝，撑着地面站起来，前脚还没站稳，后脚又一个打滑，只身往前扑了过去，这回感觉更真实，全身都被水的灵气打湿了。
季童坐起来，等身上的钝痛减少了些后，又抬起双手看了看。
“好神奇啊。”他忽然傻笑，双手啪的两声拍在地板上，感受着水的灵气。
“……”
祁衒站在自言自语的小粉毛身后，捡起刚刚惊讶之余从手上掉落的浴巾，拿了新的系在腰上，手臂上搭着换下来的衣服，若无其事的从对方旁边走过，开门，出去，恍若无闻。
回神的季童愣愣的望着对方光裸的后背，睫毛快速眨动几下，赶紧起身要跟出去，却发现自己淋淋漓漓一身水。
原来魂魄也会被水的灵气打湿……
他环顾周围，没发现什么可穿的，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他将目光落在沙发角落，那只巨大的玩偶熊。
第二天清晨，祁衒从房间里出来，路过客厅准备去厨房弄点吃的，目光扫过沙发的时候愣了一下，发现沙发上那团半透明的粉毛换了件鲜红色的毛衣，以及一条及膝的牛仔短裤，因为毛衣太大，被套在那团模糊的影子上时显得松松垮垮，看起来很奇怪。
他将目光挪向粉毛的旁边，穿着同款套装的巨大玩偶任由粉毛靠着，那套实际存在的衣裳看起来旧了很多。
简单处理了早饭，祁衒将多做的那份放在桌上，用隔离罩盖着，然后转身开门离开。
季童陷入了深眠，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黄昏，是哪家的饭香让他闻着味醒了，他的肚子连着叫了好几声。
“……”
“……好饿。”他失魂落魄的想着，起身看了看，没发现屋里有人。
“人呢……”季童慌乱之下又把屋子找了个遍，果真没发现祁衒的影子，顿时又更慌了。
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想起祁衒是来学校当助教的，于是连忙从窗户缝里飞出去，依着记忆找到了教学楼。
S市第一高级中学的环境是当地中学中数一数二的，校园的面积不仅大，绿化同样做的很好，季童去祁衒负责的班级看了看，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
时间接近傍晚，鹅黄色的夕阳映照之下，学校像镀了层细细的金，整个校园朦胧得如同暖色调的油画。这个时间下午的课程已经结束，从食堂结束晚饭的学生漫步在小道间，到处都有零零散散的人，想在其中找到祁衒是真有难度。
不过幸好季童可以通过气息来寻人，他在偌大的校园上空飞来飞去，最后终于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顺着气息来到排球场，却没发现祁衒，反而从一个女生的身上感受到了祁衒的气息。
季童呆滞几秒，围着正在打球的王琳来回转了几圈，心里泛起嘀咕。
正当想不通的时候，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忽的警惕起来。
有人在看他，或者说，有鬼在看他。
不只一双视线。
季童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慢慢的飘走后，就在快要离开排球场的时候迅速闪身，躲在了大树干后面。他紧张兮兮的往那些视线的方向看去，蓦然对上好几对灰色眼白的小鬼。
领头的红毛眨动双眼，愣住，然后一个俯身趴在地上抱住头：“啊呀被发现啦！”
随后其他几只小鬼跟着一起趴下，撅着屁股，用手把脑袋抱住。
“……”季童傻眼了，他犹豫几秒，从树干后出来，上前一步：“你们……”
“啊啊啊他过来了！！”
“救命啊啊！粉毛水母吃鬼啦！！”
尖声惊叫，四下逃窜，仅仅几秒时间，那几只孤魂野鬼一个影都没有了，季童反应了几秒，伸手摸着自己的头发，恼怒的吼道：“什么啊！这是狼尾！狼尾！！没见过吗？！！”
从高三教室出来准备回公寓的祁衒刚路过，听见熟悉的声音，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发现排球场边恼羞成怒的粉毛小鬼，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粉毛狼尾，还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