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季童坐在祁衒旁边,他趴在桌上,目光瞧着对方手里密封十分工整的信:“这里面是任务内容吗?为什么宴道长要写信?用手机发不是更快?”
见祁衒只是轻轻摇头,季童也不再问。
说来挺奇妙,季童虽写字不好看,但其实很喜欢阅读文字,他趴在旁边,挨近祁衒放在桌面上的手臂,好奇的望着展开的信纸,上面的文字写得很漂亮,字体透着清朗温润,季童记得祁衒的字体,宴道长的字和祁衒的字很不一样,后者的字很飒,更有力。
或许跟使用的工具不一样?祁衒常用钢笔和圆珠笔,而宴道长似乎两种都不是?
“祁衒,这是毛笔写的字吗?”他抬头望着对方,目光首先落在祁衒的下颚线,而后才慢慢的往上,瞧着那双漂亮的异瞳。
“是小楷笔。”祁衒回答他:“毛笔可以写出这种字体,但对笔和书写手法的要求会高很多。”
“宴道长的手法应该很不错?你怎么确定他用的是小楷笔?”季童不知怎么的,就想反驳对方,却没想到目光看着信的祁衒慢慢和他对视上,那双眼睛此刻看起来很平静,让季童心里顿然咯噔了一下。
“……干嘛?”他睫毛颤了颤。
“他常用的那几支小楷,笔尖已经炸毛了。”祁衒声音不温不火:“最近买的也都是小楷笔,我很确定。”
季童:“……”
他索性眨眨眼,撇嘴咕哝:“你又知道他买的是小楷笔了?”
对方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反应给影响了,脸上露出了温浅的笑,祁衒的视线在季童身上没挪开,兴许是现在心情不错,声听起来竟有些轻扬:“我忽然发现,你有时候在某些方面挺犟。”
季童眼睛睁圆,呆滞着看着对方。
祁衒将目光收回,重新看着手上的信:“宴不兴不想出门,他也不怎么习惯上网,是我帮他代购的。”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季童惊讶:“他不怎么上网?”
见对方摇了摇头,他便知道祁衒对这件事并不抱多大兴趣,倒是季童,他内心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宴道长一位模样看起来很年轻的人,生活在信息时代,竟然不上网?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想玩都没有呢……”他想着想着就咕哝出声,看信的祁衒闻声望过来。
“嗯?”
“没什么。”季童咧嘴笑了笑,挨着趴过去:“看信吧!”
话题结束,季童将所有的内容看一遍,抬眸:“不是特殊任务?什么意思啊?”
纸上的内容很少,季童没见过第一次任务的内容,所以并不知道这几行字比上次还少,甚至更简单。
——少年,这次任务是清理你学校的野鬼,不算特殊任务,不懂的可以问竹叶,她在备考研究生,任务转交给你,资金不高,但相对轻松。
刚才不理解,再看也还是不明白,这么几行字,打电话都能通知,非得写信寄到学校,宴道长不会是有什么特殊喜好吧?
季童的脑内天马行空,但他其实更好奇任务内容,不是特殊任务?那上一次就算特殊?所以弥壹和徐阳不一样?
他将目光挪向祁衒,对方收了信纸,将其折叠好放回信封里,垂眸看着他。
“清理学校的孤魂野鬼,意思是杀掉。”他的情绪未变,声音依旧:“任务所指对象是对人类造成伤害的鬼,这次的任务不是协助他们,而是除掉他们。”
季童僵住,他的睫毛轻颤,微张的嘴唇缓慢合上,只是安静的看着祁衒。
“季童。”祁衒半掩着双眼:“你觉得残忍吗?”
残忍吗?季童不知道,祁衒说任务对象是对人造成过伤害的鬼,伤害程度是多少?是不是让人受伤?或者只是捣蛋了而已?那些鬼是不是故意的?这些内容定性的范围是什么?
如果对人的伤害并不严重,鬼也会被除掉,那是不是对鬼不公平?但如果不处理,对人亦是不公平,他不清楚到底怎样算绝对平衡。
怎么都觉得不对,怎么想都找不到正确答案,就像那三个伤害徐阳的家伙,他认为那些人应该付出同等的代价,但他又觉得杀人不对。
他想杀掉那些人吗?答案是当然,但似乎那是在犯错。
“我不知道。”季童垂下眼,他不敢看祁衒的眼睛,声音不觉变低了很多:“可能是因为我胆子小吧,我想做的事从来没真正做到过。”他说着闭上了嘴巴,唇线抿直了。
想杀掉高博曜那三人,让他们付出同等代价,但却下不了手,这不是胆小是什么?
就像曾经在孤儿院,被别的小孩抢了鸡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站在旁边捏紧了衣袖,忍着心里的委屈,露出勉强的笑,他不擅长跨出那个将他圈地包围的圈,这个圈束缚了太多东西,性格,胆量,或者更多,他被困在里面,迈不开步子。
季童没给出答案,他也没等来祁衒再说什么,同样没看见祁衒逐渐暗了下去的神色。
在寝室解决了午饭,祁衒准备去找竹叶,季童犹豫了很久才跟上,他飘在对方身后,局促很久才挨过去:“祁衒,你是不是不高兴?”
祁衒的步子没停,只轻轻侧眸:“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刚……”季童顿了顿,觉得别扭但还是开了口:“你刚刚吃饭的时候都没说话。”
季童不想让对方不高兴,或者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是不想让祁衒不理他,这种疏离感让他心里很焦虑。
“没有。”对方回答他,但并没有做出过多的解释。
就这样安静了一路来到文科学院,等在大门口的竹叶抬眸,弯眼道:“宴老板都跟我说了,之后的任务就拜托你了。”
祁衒点头,跟着对方去了图书馆,找了个安静的角落,两人便开始任务交接。
学校里面的孤魂野鬼不多,只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批,需要对这些对人造成伤害的鬼进行及时清理。
“宴老板应该没跟你解释清楚。”竹叶将抱着的书放在白色圆桌上,手摩挲着最上面的书皮:“鬼对人造成伤害的标准,其实有专门判定的符咒,你可以用它来确定,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咒是常鸣发明的,我不太喜欢用。”
“我不认为已经给人造成伤害的鬼可以继续留着,即便只是一点很小的伤害。”竹叶抬眸,眸色清澈,但却说着无比无情的话:“鬼和人本就对立,人不除掉他们,他们只会更加猖狂。”她说到这里轻笑,用最温柔的语气:“你说是吗?师弟?”
季童气息屏紧了,他随着竹叶的视线看向祁衒,见对方的表情并无变化,也并没有接竹叶的话,而是颔首一笑:“师姐,你偏题了。”
语气称不上是在提醒,更像是老师发现学生审错题后的纠正,让对面的竹叶不禁失笑。
重新回到话题,竹叶继续说:“学校是阳气很重的地方,任务不重,相比较在外跑图的常鸣,我的任务会让你觉得很轻松。”她说着忽的轻轻啊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学校里还有一只常驻的朋友,不过你现在不需要管他,毕竟他还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说朋友那两个字时,季童心里猛颤一下,听着像是在说一位友人,但却让他觉得是在揶揄。
“美院里有只鬼,估计和我同级。”竹叶:“我大一那年他就在了,没伤害过人,你暂且当做观察对象吧。”
季童闻言顿时愣住,他知道竹叶说的是弥壹。
也就是说,弥壹在学校呆了三年了,他已经死了有三年,或许更久?
从图书馆出来,经过文科楼,避免不了路过艺术学院,季童的目光忍不住往美术楼看,他偷偷摸摸的举动让旁边的祁衒停了下来。
“要去看看么?”祁衒开口问他。
季童愣住,扭头看过去,犹豫道:“可是我们去看什么?”
“你在想什么?”祁衒问他。
“……我觉得很奇怪。”季童:“弥壹身上有红色的光,徐阳当初身上也有绿色的荧光。”
他想给对方阐述内心疑惑的东西,但真到开口时却又不知道怎么形容,甚至还为自己组织言语的能力微恼,直到旁边的人率先迈开步子往美院去。
“祁衒!”季童急忙跟上去。
“去看看。”祁衒侧眸:“你忘了?我也能看见。”
季童愣了愣,他总觉得祁衒的语气里带着些无奈的笑意,这种放松的声线很温柔,让他将今天中午那些不开心一扫而空。
他觉得对方没生气了,至少那种疏离感已经消失,季童心里酸酸的,他下意识伸手去捧对方的手臂,却又忘记他不能碰到对方,但这一次,他再次摸到了祁衒,有温度的祁衒。
然而下一刻,电光骤然闪过双眼,季童目光所及的世界闪白后猛的黑了下去,周围的环境变成漆黑的陋巷,周朝似乎有滴水的声音,正当他迷茫之际,画面切了,一闪而过是祁衒的侧脸,那脸上沾染着零星的血液。
男生的眼眸阴暗,居高临下的看着在泥泞里蠕动爬行的人,那人是谁季童没看清,他只听见水滴声后,便是地上那人不成样的哭喊和惨叫。
牲畜般不堪入耳的嘶叫,那声带仿佛已经破裂,像长满锈的淤铁被劈烂,以及那缓慢爬行的躯体,整个画面都是黑红的。
画面只几秒便消失,因为季童的双手又摸不到祁衒了,他呆滞的看着对方,那是一双无比温润的眼睛,温柔到让他觉得刚才的画面只是个错觉。
“怎么了?”祁衒见他状态不对,微微拧眉。
季童安静了很久,他后退一些,嘴唇张合,终究还是没忍住:“祁衒,我有个事其实没跟你说。”
“我……其实有种能力,能在触摸到东西或者鬼的一瞬间,看清对方经历过的某个片段,我以为我看不见人的……”他说着顿了顿:“我刚刚碰到你了,就看见……”
他的话没说完,但其实他也并不知道该怎么说,然而对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祁衒看着季童,手抬起来触碰对方的脸颊,拿手穿透了过去,但他并没有将手收回,而是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轻声问:“看见了什么?”
季童觉得,现在的祁衒变得不一样了。
变得他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