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与室外浓烈的鱼腥味相较，作战机的机舱内弥漫着的铁锈般的血味竟然会让人感到正常和心安。

邵域环视一周，走到一个面孔陌生的、同样穿着医护服的伤者旁边，瑞恩正在为他治疗。

旁边手腕骨折的士兵说：“这是我们原来的编内军医，在这场战役中受了伤。”

邵域点点头，问瑞恩，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瑞恩道：“患者小腿腿腹被直径25mm的利物刺穿，鉴定结果为海洋生物的尖刺，不带感染源的毒性，术后回去静养几个月就能康复。”

邵域：“包好伤口，避免意外。”

瑞恩：“明白。”

机舱的角落，阿诺德在用微型裂隙灯观察卡斯的右眼眼球表面。

阿诺德见邵域走了过来，主动汇报道：“队长，卡斯的拟感染迹象已经消退，一个钟头内没有产生异常反应，可完全排除变异风险。”

邵域：“左眼的伤口怎么样？”

阿诺德：“打了麻醉，重新上药包扎过，但情况不乐观，需要及时回基地进行手术。”

邵域沉默片刻：“你带他先回去。”

阿诺德看看机舱内，迟疑道：“人手好像不太够。”

邵域只说：“这里有我。”

阿诺德安心道：“嗯。”

邵域：“刚才与沈副官交涉，他们的人还需要在智利沿岸做好浮岛岛民安置工作，并且进一步观察旧太平洋海面情况，你带着卡斯去K987作战机，和他们部分人员一起回去。”

阿诺德：“是！”

舱门打开，一股寒风吹到邵域的脸上，微尘在照明灯下飞舞。

贺琤衍微低着头，倚靠在舷梯边上，听沈博简做汇报，外袍的衣角在萧瑟的风里猎猎作响。

他冷不冷？

邵域突然这么想，全然忘记了自己也只穿了件黑衬衫套白大褂而已。

贺琤衍恰在此时抬眸，邵域对上他的视线，受了蛊惑般地老实走过去：“少将。”

贺琤衍不爱说废话：“邵医生想对感染者做研究？”

显然沈博简已经把他的想法尽数汇报完毕，邵域道：“是。”

贺琤衍没有说话，不知是在思考还是什么。

邵域看着他低垂的纤长睫毛，问：“您有多大的可能性同意？”

“噗——”沈博简忍不住笑了，邵域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就见对方暗戳戳地给他竖了个拇指，用口型说，“你厉害。”

贺琤衍对他俩的小动作完全不感兴趣，淡淡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邵域想了想：“军方的人？”

贺琤衍点点头，说：“你想用军方的人做研究？”

邵域：“......”

“咳咳，是治疗，”邵域眼神坚定起来，“我想试着救活他们。”

如果许未安此刻没有在帮着打安乐剂，应该会来一句“大哥，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贺琤衍道：“你想做研究，可以。”

邵域愣了愣。

下一秒，贺琤衍继续道：“用地上的这些异种尸体做。”

邵域因为失落耷拉下眼角，带着几分委屈。

贺琤衍看到了，难得地想多说几句废话：“邵医生，不是所有事情都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规划和现实是两码事，你可以参照两百多年前的悲剧。眼下这些人不仅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很大部分还是异能者，而当他们变异了，就会被统称为‘敌人’。他们会失去神志，产生很强的攻击性。你想让军医所的普通技术骨干都和你一起送命吗？”

他的语调依旧平稳得没有起伏，不带任何质问和诘难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邵域想开口，却发现说不出话来。

又有伤员的麻醉药效过去，变成狰狞可怖的陌生模样，贺琤衍的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邵域的眼睛被子弹的亮光刺痛。

沈博简站到他旁边，道：“见识过了？这就是第一军团里最清醒的人，比你见过的所有人都狠。”

邵域看到贺琤衍附下.身，用他给的湿巾擦净了变异者军装上的五角星，他摇摇头：“少将其实很温柔。”

沈博简：“......？”

沈博简：“你疯了，你真的喜欢他？”

邵域：“什么是喜欢？”

沈博简：“就是你会为他发疯。”

邵域：“那我还没疯。”

沈博简：“......恭喜贺喜。”

邵域：“谢谢。”

沈博简：“......”

妈的疯子，他暗道。

*

机舱内外的腥味完全散去时，已经是黎明。

深沉的大海总算露出点俏皮的水蓝，但耳畔响起的仍是海风呼声。

我们听不到鲸鸣，我们看不到海鸥。

新行星纪年，旧地本星的大气层变得稀薄，火焰的燃烧需要更多的条件。

于是在处理埋不完的人员尸体时，沈博简看到许未安从他的空间车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半圆形玻璃罩。

沈博简：“这是什么？”

许未安找了个空地，按了玻璃罩的侧边按钮后，飞速脱手。

“砰”的一声，玻璃罩极速变大，像一个小型飞船舱室。

许未安抹了把脸上的尘土，得意洋洋道：“特制火葬场，具有充沛的氧气，自带可燃性泡沫胶，自动喷火，性能极佳。”

沈博简：“......能告诉我这是哪个天才造的吗？”

许未安指了指罩上的钢印“YU997”，又朝着在角落里洗脸的邵域抬了抬下巴：“队长。”

沈博简：“好的，那没事了。”

玻璃罩外开了门，不忍直视的腐化尸体被移送进去，十几分钟后，热烈的火光将周围人的脸照得通红。

邵域的脸上挂着水珠，加上前一天在军医所里工作的时间，他已经快二十个小时没睡觉了，而此刻风像刀子一样刮去水滴，凉意让他重新恢复清醒。

“队长，你饿吗？”

卷发的军医啃着军队里发放的压缩米糕，递给他一份一模一样的。

“不用了，你吃吧。”

邵域才刚刚洗干净手上的血，怎么吃得下。

“吃一点吧。”突然有个平淡而清朗的声音响起。

邵域偏过头，看到贺琤衍新雪颜色的手和食物包装袋，他愣了下，问：“少将吃过了吗？”

贺琤衍摇了摇头。

“你吃我就吃。”邵域拿过他手里的米糕，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给，一人一半。”

仿佛是错觉，邵域看到他好像笑了一下，似是对自己的举动有点新奇，最终贺琤衍还是说：“好。”

联盟总部生态园里种出来的水稻，制成的米糕味道很一般，更别提还被机械压缩过，有股铁锈味，但粮食很宝贵，没有人会浪费。

一个小时后，烟雾散尽，战地机器人在做最后的战场清扫工作。

邵域在被炸成黏糊状碎片的海洋异种中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只勉强还能看的，异种宽厚的嘴唇里，尖利的牙齿掉了一半，看起来还有点莫名的可爱。

许未安提着大型原油制口袋跟在他后面，哼着小调，察觉到他的目光，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没好气道：“自己装。”

“帮个忙，”邵域求人时语气放软，“许医生。”

“我草。”许未安正在做作地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个声音响起——“我来吧。”

贺琤衍脱了外衣，袖口一丝不苟地扣着，白色的衬衫后面却露出两个孔洞，像部分会长翅膀的异能者预留的翼孔，透过那里，可以看到他平滑得不带任何瑕疵的肌肤，令人想象不到那里会生出堪称杀人武器的藤蔓。

贺琤衍半蹲着，透过袋子将异种装了进去。

许未安盯着他背部姣好的线条轮廓，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讷讷道：“这是我能看的吗？”

眼前陡然一黑，邵域用手挡住他的双眼，冷酷无情地将他转了个面。

紧接着，贺琤衍感受到一件衣物披到自己的身上，带着松木的清香和消毒水的味道，两种味道交叠竟也不违和，反而让人觉得清爽。

余光里一片纯白，贺琤衍起身，拢了拢邵域的医生服，略带疑惑地对他眨了眨眼。

邵域移开视线，看着地面，嗫嚅道：“我怕你冷。”

贺琤衍了然，把衣服递给他：“不用的，我不冷。”

邵域：“你穿着！”

他的语调不受控制地高了点，贺琤衍看到他连忙抱歉地鞠了个躬、跑掉了，跑出去还没五米，又折返回来，拿过自己手里的口袋，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倒霉孩子。

许未安看着他慌张的背影，忍不住扶起额头：“丢人。”

*

战地机器人结束工作。

被夷为平地的浮岛上，几台作战机一字排开，列队整齐的军队有序地登机。

许未安朝沈博简挥了挥手：“我们坐空间车回去，拜拜。”

沈博简站在士兵们的末尾，身姿笔挺，总算有了点副官的架势，他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许未安直接翻白眼：“装模作样。”

邵域招呼他快上车，道：“你现在跟他很熟？”

许未安：“一般吧。”

邵域长腿一迈，坐上车：“那你这样会挑衅，不怕他手里的枪？”

许未安坐他旁边，拍拍他的肩：“怕什么，我们邵队手里还有注射器呢。”

这茬过不去了。

邵域：“......闭嘴。”

“叮灵灵灵——”

铃声突然响起，许未安：“我说——”

瑞恩从后排座位上，探出一个脑袋：“报告副队，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许未安：“......”

瑞恩小声道：“还有，响的好像又是队长的手机。”

许未安微笑：“我说什么了吗？”

瑞恩：“没有，但是......你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

许未安：“好好好，我都把你们逼出心理阴影了是吧。”

全员暗戳戳地点头，许未安简直无语。

邵域在给空间车设定返程路线，打过来的是视频电话，他随意地按了手机的投屏系统。

阿诺德慌张的神情出现在空间车的挡风玻璃内壁，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以为是卡斯出了什么事。

结果阿诺德道：“队长，不好了！我刚刚抵达军医所，发现目标农场的死者尸体全部失踪！”

作者有话要说：企图通过咬手绢来挽留你们（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