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舷梯上的伤员被陆续打了麻醉，邵域掰开其中一人的眼皮，微型筒状裂隙灯照在上面，可以看到角膜和虹膜的状态。

浅棕色的瞳仁在强光刺激下，仅在毫秒之间就发生变化，黑色的蛛纹线条从眼角瞬间爬满眼球表面。

这是一名异能者，而此刻他的异能被麻醉剂药压制，发黑的指尖皮下组织中鲜血在异常滚烫地蠕动，指缝分泌出蓝白相间的粘稠状液体。

邵域用试管接下的同时，将针管里的镇定剂快速地打进对方的血管，鲜血仿佛瞬间停止沸腾。

许未安接过试管，用防腐滴管取了一滴，放入解析仪中，静候片刻，透过冰凉的玻璃观察镜片看了看。

在一旁的沈博简问：“怎么样？”

许未安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救了，海洋异种的异变细胞在他体内以指数型速度分裂，如果不是打了镇定和麻醉，他现在已经和之前那位死者一样了。”

沈博简沉默地阖了下眼，从腰际的枪套里掏出一把通体黑亮的手.枪。

冰凉的枪口对准伤员的太阳穴时，邵域道：“慢着。”

他从医药箱的夹层里拿出一管澄黄色的药剂，“用安乐剂。”

沈博简把手.枪放回去：“随你。”

邵域做了个漫长的深呼吸后，把药剂放在许未安手里，道：“你来。”

许未安：“？？我他妈......那您在那里做什么心理建设呢。”

管他怎样气得跳脚，邵域已经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远了。

沈博简摸摸枪袋：“要不还是我来？”

许未安想了想：“算了吧。”

沈博简点点头，也扬长而去：“那你加油。”

许未安：“......”

*

第7319号浮岛。

邵域刚来旧南美分部的时候曾经来过，那时的这座岛是全球为数不多的几个没有被炸出过陨石坑的“净土”，虽也时常遭受极端恶劣天气的侵袭，但也难得地能在冰层之下看到绿色的不知名植物枝叶破冰而出。

这就足以喻之为希望了。

反观眼下，邵域站在幽暗的海岸边，光听风声不睁眼，便仿若处于深渊的边缘，他的脚下踩着异种海洋生物的尸体——

几百年前，它们可能是会发光会跳舞的水母，可能是圆滚滚厚嘴唇的刺豚，它们和人类同在美好的自然世界。

而现在，它们在辐射之下，变成人类的敌人。

我们曾对自然残忍，自然受了无法挽回的创伤，便不愿再同我们为友。

“你在难过。”

沈博简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边。

“你不难过吗？”邵域收回情绪，冷笑着反问，“拿枪指着自己的队友。”

沈博简摇头：“我拿起枪的那一刻，表明他现在是敌人。”

“你很清醒，”邵域顿了顿，“第一军团的人都这么清醒么？”

沈博简轻笑了声：“第一军团？这个范围有点大，你是想问少将？”

邵域攥了攥手里的注射器，沈博简看到他白皙手背突出的青筋，挑了挑眉，笑道：“小朋友，别这么凶，联盟里仰慕少将的人可以绕铂都一周，大胆表达心迹没什么好害羞的。”

邵域不想就这个话题和他继续，只淡淡道：“沈副官，舷梯上的那些人近半数都感染了异种生物病毒，这是一种新型病毒，如果加以研究，不是找不到解决办法。要怎么做，还请上级指示。”

沈博简直接问：“研究时长？”

邵域：“最快三个月，最慢两个季度不等。”

沈博简：“期间这些人呆在哪里？”

邵域：“旧南美军医所的透明实验舱。”

沈博简问：“装得下？”

邵域：“困难，需要向总部申请资金。”

沈博简：“他们中近70%的人都是异能者，如果发生严重变异，就凭你们这些医生，能抵挡得住吗？”

邵域：“困难，需要申请一个连的安保军队。”

沈博简：“花费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对应的利益是什么？”

邵域：“有50%的可能性挽救他们中三分之一人员的生命。”

沈博简：“还有呢？”

邵域：“预防此类生物再次出现，有应急治疗药物。”

沈博简紧接着问：“你觉得我有多大的可能性同意这个方案？”

邵域答道：“零。”

沈博简点点头：“算你有点脑子。”

“我的话还没说完，现在继续——”邵域淡声道，“这个方案无论从申请资金还是从申请军队的角度来说，都需要经过重重审批，我想沈副官没有这个权利，就算你百分百同意，实施的可能性也是零。”

沈博简：“......”草。

邵域看向他：“所以，少将在哪里，我要见他。”

沈博简：“............”

妈的，破小孩。

*

许未安骂骂咧咧地干完“杀人”的活，还要帮着埋尸体，灰头土脸地一抬头，看到邵域大步流星地走过他身侧、精气神十足，哀怨道：“邵队，去哪儿？”

沈博简跟在人后面，眼神像要在对方后脑勺上凿出个洞来，他不爽地帮着回答道：“还能去哪？找少将。”

许未安懵懵地“啊？”了一声，转身指着舷梯：“少将不是在这儿吗？”

“嗷！”

邵域猛地一刹脚步，沈博简的鼻子直接撞上他的后脑。

该死的，这是人脑吗？怎么这么硬。

沈博简暗骂。

“——少将。”

沈博简站好军姿，喊了舷梯上的人时，邵域才转身。

作战机通体发出白色照明的光线和玫瑰色的装饰性波纹，以绚丽明艳的色彩照亮墨汁般漆黑的夜色一隅，一个身着军装的身影潇潇而立于舷梯之上。

想要看清对方的脸，底下的人就不得不仰视。

邵域没有抬头。

他被光亮刺激地轻轻阖了一下眼，混沌的黑暗中，他仿佛再次见到那迎着白日焰火朝他伸手的人......

“少将小心！”

人群中突然有士兵喊了一声，邵域猛然睁眼，抬眸时与贺琤衍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孤独夜空里仅剩的星钻，该这么形容吧，邵域想。

仅走神了一瞬，邵域便看到对方身后突然站起来的伤员，双眸里不见眼白，预兆着他下一秒就会发起攻击。

邵域眸色一凛，举起了手中的注射器。

与此同时，他看到贺琤衍漆黑的瞳色瞬变，漂亮到惊艳的眼睛顿时像镶了银边的冰蓝色琉璃。

黑色的军装外袍之下，水晶般的藤蔓霎时间蓬勃生长，像彗星长而明亮的彗尾。

电光石火之间，布满荆棘的蔓条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向后方精准地刺去。

彻底变异的士兵缓缓地倒下，眼神空洞、嘴张到最大，双膝跪地，头垂下，就这么死去。

藤蔓收回，只到此时，士兵胸口上的那个黑洞般的窟窿才迟缓地淌下污浊的血来。

像是刚反应过来躯体的死亡。

许久没有人说话，贺琤衍的瞳色已然恢复正常。

邵域身边，沈博简松了口气，看了看邵域，低声道：“小队长，别丢人了，快把你手里的注射器放下，我刚才还以为你举起的是手.枪呢。”

邵域看着贺琤衍没动，许未安走过来，抬手将他的胳膊压下，道：“见笑了，我们队长科科考试是满分，除了军事作战能力考核没及格，不然早就被联盟军大招走了，也不会来医学院和我做同学。”

邵域用眼神警告他可以闭嘴了。

许未安把手指搁在唇边：“嘘。”

说话间的工夫，舷梯上的贺琤衍已经走了下来，他的眼神淡淡地扫过两人：“哪位是邵域队长？”

邵域还没开口，许未安就把他推了出去：“他。”

贺琤衍的目光重新移到他身上，紧接着邵域看到对方伸出了手。

“你好，邵队长，我是联盟军部第一军团少将，贺琤衍，衷心感谢你们的到来。”

邵域往他的手心里看了一眼，随后将脏了的右手往白大褂上狠狠地擦了擦，那架势像是要把手擦破皮才罢休。

贺琤衍就这么安静淡然地看着他，直到宽厚温暖的掌心落在自己的手心。

邵域握着他的手，顿了两秒才局促地上下摇了摇，道：“你好，这里是旧南美分部军医所第五支队队长，邵域，同样感谢上级组织对我们的信任！”

贺琤衍的手被适时松开，他收回手，道：“我刚才听说由于我们的失误，导致你们未能及时了解情况，致使有军医受伤，对此我深感抱歉，该名人员的医药赔偿金和各项补贴我随后会派人联系他，及时地予以发放。”

邵域对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感谢上级关照！我作为队长，替他谢谢您。”

贺琤衍点点头，转身正欲去继续察看伤员情况，邵域突然喊住了他。

“少将。”

贺琤衍回眸，于是邵域再次看到了他军帽檐下没有什么温度、却让人脸颊止不住发热的俊俏面容。

贺琤衍淡声问：“还有什么事吗？”

邵域的两只手背在身后，互相抠了抠，才道：“您刚才，有没有受伤？”

受伤这个词对贺琤衍来说有点陌生，他疑惑了两秒，才想起对方说的是什么。

他道：“没有，谢谢关心。”

邵域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小包消毒水味的湿巾，递给对方：“您的外衣上有血，可以用这个擦擦。”

贺琤衍：“谢谢，不用了。”

别说外衣，他曾经多次被淋漓的鲜血浸透里外三层的军装，对于这一点点的血迹早就无所谓了。

但邵域的手没有收回去。

“......好吧。”

贺琤衍接了过来，在邵域的注目礼下走开了。

他走后，充当了五分钟“空气背景墙”的二人开始嘀咕起来。

沈博简：“你不觉得你们队长很双标吗？同样的开场白，他之前不是这么对我的！”

许未安木讷道：“沈副官，请问一下，什么是‘双标’？”

沈博简无语地看向他：“许副队，老祖宗们的常用语你都忘记了，历史怎么学的？”

许未安：“......”

作者有话要说：企图通过转圈圈来挽留你们（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