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侯府,前院正堂。
那日虞昭给虞崇送了那么多尸体,今儿虞崇竟是半点也没有对她的不悦。
和颜悦色的将她给迎了进去。
就连崔氏,对她也同样诡异的和善,仿佛完全忘了自己从虞昭那吃到的苦头。
虞昭眉毛高高扬起,心中却是异常的戒备。
事出反常必有妖,崔氏前日在虞宅门前跪了三个时辰,被人抬着离开前,恨不能直接将她给生吞活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对她的态度就成了犹如亲女?
虞昭身后的主簿,却是对虞崇的礼遇十分受用,心想大概是虞崇早已将虞昭母亲的嫁妆准备好了,不愿让伯侄二人的关系继续恶化,才这么和气。 🄼.𝙑🄾𝔻𝙩𝓦.𝕃𝓐
事情就像是主簿想的那样,虞崇笑眯眯的说道,“昭姐儿,你母亲的嫁妆我已经让人理好了,主簿可以随时核对。”
虞昭不动声色,和梁辰相视一眼。
只听虞崇继续说,“只是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先向主簿说好。”
“我堂弟的妻子,郑氏留下的铺子有十五间,其中两座银楼,我们有心打理,可银楼的掌柜不愿让我们接手,结果那银楼掌柜自己也经营不善,如今已经败落。”
“另有三间布料铺子,三间酒楼,皆因被同行打压,入不敷出,负责管理这些铺子的郑氏管事只能将那六间铺子给卖了,将银钱投入银楼,想要将银楼的生意救起来,结果却砸在了手中。”
“这八间铺子已经全部关闭,这与我并无关系,你若是想找人说理,大可去找你母亲生前的管事。”
虞崇慢条斯理,云淡风轻就将八间铺子就这么没了的消息说了出来。
接着,虞崇又说,“郑氏还有三间米粮铺子,昭姐儿,你要知道米粮铺子大多是售卖自家田地里的粮食。”
“郑氏的嫁妆里有在商州的四十顷田地,四年前商州大旱,佃农种植的那四十顷田地同样遭受了大灾,单单缴纳赋税便去了大半,又把粮食交给主家大半,留给佃农的连够温饱都办不到。
佃农们吃不饱,便携全家从商州离开,四十顷田地有二十顷无人种植。”
“田地荒废,你母亲的管事又将那些无人种植的田地给卖了,换了银钱买粮食支撑粮铺,可惜的是,那管事他买的粮食竟然是好几年前的陈粮!”
“有几位经常在铺子里买粮食的富绅给吃坏了,告了那三间铺子,粮铺的生意一落千丈,慢慢的,生意也黄了。”
一番话说下来,虞崇的喉咙有些干,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这才看向虞昭。
“这些事就连王诃也知道,你若是不信,大可去询问王府尹。”
虞昭沉静地看着他,“那另外四间铺子,二十顷田呢?”
“唉,这就要仔细来说了。”
虞崇很是忧愁的哀叹。
郑氏的嫁妆里,有良田,有铺子,宅子,还有好几处庄子,珠宝无数,金银千两。
良田落入虞崇口中变成了没人种植的薄田,铺子变成了因为管事经营不善,几乎全部都已经关闭。
珠宝金银,全部都被管事投注到了对铺子的经营上,就连庄子,也被管事为了打通关系送了人。
虞崇拿出了账簿,指给虞昭看,“如今剩下的只有这么多,这些年的确是崔氏在收着你母亲的嫁妆,可她有心打理,你母亲的管事却处处防着她,好似她觊觎什么一样。”
虞昭平静地拿过虞崇做的账。
母亲的嫁妆十不存一,只剩下两间经营惨淡的铺子,四十顷的田地,只剩下二百亩,银钱百两,庄子一座。
她将账本递给梁辰,让他来看,自己则神情淡然,根本没有任何气恼之色。
虞崇默不作声地将虞昭地神情收入眼底。
心中诧异,虞昭竟然不生气?
她身边坐着的人是谁?郑阆的亲信?
虞崇的心中渐渐腾起警惕,扫视梁辰。
虞昭都不生气,梁辰自然也不会有情绪外露。
他飞快看完了整个账本,手掌搭在账本上,笑问,“不知先夫人留下的是哪位管事来管理这些庶务?”
虞崇早有预料般地说道,“是弟妹的世奴,郑管事。”
“他人何在?”
虞崇摇了摇头,哀叹一声,“郑管事为郑夫人操劳一世,发觉自己竟然败光了夫人的嫁妆,心生愧意,在家中自戕,死在了两年前。”
崔氏难掩得意地看向虞昭。
自己在虞府门前跪了足足三个时辰,周遭来往官员大族,皆指着她嗤笑,这些日子单单是看她的笑话,就足以让满京城热闹三个月!
崔氏的脸都丢尽了!
今时不同往日。
虞昭不是想要她母亲的嫁妆吗?别说是嫁妆,崔氏连一根毛都不想给她!
现在什么东西都没了,虞昭心中恐怕快要怄死了吧。
崔氏暗暗自得地想,恨不能现在就让虞昭难以接受事实,直接变脸,失去以往的淡漠冷静,像个泼妇一般打骂!
让崔氏失望的是,虞昭根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坐在那儿仿佛事不关己般,让崔氏恨得牙痒痒!
虞崇也看不得虞昭坐怀不乱,又喝了一口茶,说道,“昭姐儿,你母亲的嫁妆虽然不多了,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知于你。”
话落,虞崇摆了摆手,有婢女端来了托盘,上方放着一个陈旧的,看上去已经有不少年的纸张。
“你来看看。”
虞崇气定神闲的对虞昭说。
虞昭从托盘中将那张纸拿起来,视线扫视,下一秒,虞昭抓着纸张的手陡然一紧!
‘我之嫁妆,分我儿清姐儿一半,郑月眠。’
我儿……清姐儿……
虞昭宛如遭受了什么雷霆之击,让她失了言语。
“昭姐儿,这可是你母亲临死前的遗言,你先前不敬我和你伯母也就罢了,现在也想不敬你母亲吗?”
梁辰听到这话,不由看向虞昭,只发现她神情一瞬间发生了改变,淡漠情绪仿佛被骤然点燃,只剩下簇簇狂吠的火蛇,似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暗道不妙,梁辰忙去看虞昭手中的纸张。
紧接着,梁辰微微张开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我儿清姐儿?
郑月眠,那是总督亲姐的名字!
表姑娘看到之后竟然发生这般大的情绪变化,就足以证明,虞昭已经发现了纸张上的字迹是属于郑夫人的!
难不成……郑夫人果真认下了莫须有的义女为女儿?
不!不对! 𝕄.𝕍𝙤𝔻𝕋𝕎.𝙡🅰
先夫人那般宠爱表姑娘,临死之前不给表姑娘留话,却偏偏记得把自己的嫁妆留一半给一个义女?
梁辰心思反转,很快发现了漏洞,一时间恼怒不已。
好他个虞崇,败光了先夫人的嫁妆,如今又拿出这莫须有的先夫人遗言,还想将那些遗留下来的嫁妆分走一半给别人!
无耻至极!
梁辰心中着急,不想让虞昭在这个时候动怒,着了虞崇的道。
虞昭合上纸张,放在桌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尚清清呢?”
虞崇看向虞昭,她恐怕已经气恼到理智全无了吧?
虞崇勾了勾唇角,眼底闪烁着恶意,往后一靠,“去将清姐儿请过来。”
尚清清早就被接回了侯府,来得很快,她柔弱地看了一眼虞昭,似是很惧怕她,颤着眼睫很快又挪开了目光。
“昭姐儿。”
虞昭坐在那儿审视着她。
碧绿的衣裙,发间不戴一根珠钗,素净到仿佛一朵小白花。
“阿娘在战场上死去,还不忘在死前为你着想,把嫁妆分你一半。”
虞昭平静说了这句话,站起来,走到尚清清面前。
尚清清惊惧地往后退却被虞昭掐住下颌,她被吓了一跳,“那是母亲的决定,我并不知情!”
母亲?
虞昭心肺被烈火烧成了灰,内里满目疮痍,唯一一片干净,却还被人如此凌辱践踏。
盛怒化成的仇恨让她不仅没了怒意,还露出一抹甜美的微笑。
酒窝清浅,乌眸清丽,她的笑容似能融化冰川,消融冬雪,美得惊人,可她脚下的影子藏匿在黑暗之中,剧烈而又疯狂地扭曲,壮大,让人不寒而栗。
“你既是我的义姐,我理应遵从母亲遗愿,好好照顾你。”
虞昭的手指划过尚清清的喉咙,嗓音清凌凌透着亲昵,似是真的在与自己姐妹亲密。
可那圆润饱满的指尖落在她的喉咙处忽然停顿,尚清清有一种虞昭下一秒就能直接割了她的喉咙,将她给杀了的错觉!
起初的惊惧是假的,而现在,尚清清的害怕才是真的。
她浑身都在发抖。
虞昭移动着手,落在尚清清的肩膀上。
“义姐以后就跟我一块儿住在虞宅吧,就住在我阿娘最喜欢的那个院子。”
尚清清眼底全都是惧怕,不住的摇头。
不能去!虞昭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她给折磨致死的!
坚决不能去!
虞昭死寂的看着她,波澜不惊说,“你难道想忤逆阿娘的遗愿吗?”
尚清清求助般看向了虞崇。
虞崇已经被虞昭的那几句话给惊到了。
这怎么和他的想象不太一样?
虞昭不应该已经被气疯了,张
她不应该恼怒地把那张纸给撕成碎片,说自己伪造了她母亲的遗言,然后坚决让自己交出她母亲的嫁妆,大闹一番,直接去找皇帝吗?
气疯呢?
撕成碎片呢?
大闹一番呢?
不仅这些没有,虞昭竟然还想把尚清清带走去虞宅?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梁辰见状,松了一口气,心知虞昭并没有忘记这次过来的真正目的。
他站起来,对虞崇说,“那些嫁妆是谁给败了,这并不重要,请主簿核对之后,缺多少,少多少就能知晓。”
梁辰笑着说,“我们这次过来,主要目的并非嫁妆。”
虞崇闻言,不由咯噔一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梁辰沉稳而又儒雅地说道,“虞总督未去世前,曾在京城与妻弟,也就是我家总督说过,表姑娘身为虞氏嫡支唯一血脉,若表姑娘没有亲弟亲妹,日后虞氏嫡支将有她来做主。”
“表姑娘也知自己只是一位姑娘,痛定思痛,决心将虞总督,先夫人与自己另辟一支,从虞氏旁支里挑选一个小辈,作为虞老将军的孙子过继为嫡支,由他来打理虞氏嫡支的产业。”
虞崇脸色刹那间发生了变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怒道,“你说谎!”
梁辰仍旧是那副随和的模样,言语却相当迫人犀利,“虞侯爷拿出一张纸,说是先夫人的遗言,表姑娘未说什么,怎得先夫人的亲生弟弟曾亲耳听闻的话,告知虞侯爷,就变成了小人撒谎?”
“难不成,这整个虞氏的主,都由你虞侯爷来做了不成?!”
虞崇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从嘴里发出赫哧赫哧的喘息声,仿佛是气急了。
崔氏整个也傻了眼。
这这这!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副模样?!
虞昭淡淡看着他们,说道,“我已经书信去了陇西虞氏一族的聚集地,用不了多久,用不了多久,旁支族老就会带着人来商议过继给我祖父孙子的事情。”
“义姐。”虞昭抓紧了尚清清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走吧,跟我回虞宅。”
“不……我不去!”尚清清抖着唇,一副被吓惨了的模样。
这可由不得她不去!
今日虞昭和梁辰的目的并不在郑氏的财产上,她和梁辰商议时,就直言自己要带着母亲父亲从嫡支中分出来。
梁辰告诉了她许多辛秘,二人合计着,便得出了一个从旁支挑选人过继的计划。
梁辰告诉虞昭,虞崇定然不可能把她母亲的嫁妆还回来,她们便表面上探虞崇,实则打他个措手不及,将自己分支的事情告诉他,悄然掩盖自己要将父母分支出来的真实目的。
而虞昭和梁辰则在商议完的当晚,写了信让柳叔带信前往陇西,选人来京。
虞氏旁支众多,虞昭特地让柳叔过去,挑选一个不能和虞崇有牵扯,身世干干净净,心狠手辣的旁支,让他过来和虞崇打擂台,争夺嫡支的财产。
如此一来,虞崇被分心,暴露的就会更快。
到那时,萧承安就能一举将虞崇一家和陇西旁支那些与虞崇狼狈为奸的东西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