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眉梢微挑,并没有因此就被激怒或者自卑。
魏明光有点可惜,这人比他想象中还难对付。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背后的靠山是夫人,夫人说了,江迟虽然是老爷带回来的人,可老爷也并没有对他完全信任。
他还有机会。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确实是我算错了。既然你做了那么久账房先生,对账册肯定比我要了解,那就请魏先生帮这位算一算,到底他有多少月钱。”
江迟把账册拿给他。
魏明光没想到他那么直接,但还是接了过来。
年轻人啊,还是太嫩了,算账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就算根据上面确实是他发放的四百五十文,自己也能想办法从别处把它弄成六百文。
更何况魏明光知道,这上面计算完绝对会是六百。
他让人拿出算盘一项项计算,魏明光算账速度确实快,而且还算了两遍。
“江管家,这位兄弟的月钱确实是六百文,都怪我这几天家里有事请了假,没能协助江管家管理账册,要不然也就错不了了。”
魏明光还真是把好人当到底,看向那个下人,“看在我魏明光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月钱补给你,一点小事也别闹到老爷那边去了。”
“这……那我就听魏先生的,这事儿不怪您,那个江管家,我老王性子就是又愣又冲,我那小闺女身子弱,就靠这点钱救命呢。把钱补给我,我绝对不再闹了。”
乔思婉在旁边看的分明,这魏明光能说会道,那话听着好听,里面其实都是坑。
江迟又把账册拿了过去捧在手上,“不好意思,这工钱我还是不能还给你。”
“哎,你这小子……”
王二又急了,一百五十文在他们这些月钱好几两银子的人眼里不算什么,可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救命的啊!
他抡起拳头看样子都要准备揍江迟了,还真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可江迟恰好退后一步,他抓空了。
“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并不是我故意为难你,而是魏先生他确实算错了。”
江迟不疾不徐,永远都那么淡定,周围的人和事都牵扯不了他的情绪。
修长的手指哗啦啦翻页,然后停在某一页上。
“就是这里,在今年三月初二,王二因家中有事缺工五天;一月十二,预支工钱三十文;还有去年十一月份,预支工钱五十文;还有……”
因为王二并不是签了卖身契的,而是按照到岗天数以及有没有达到完工数量,每个月月钱都不固定、有多有少。
随着江迟的说话声,魏明光脸色有点难看,王二则是疑惑中带着点愧疚。
“江管家,你的意思是,这些以前都没扣?”
“是,总共一百五十文,所以我在这次一起扣除了,如果你有疑问可以重新让魏先生核对。”江迟合上账目,神色平静,并没有局势逆转后的洋洋得意。
论养气功夫,他这个小年轻可比魏明光好多了。
“可是魏先生?”王二看向他,他以为当月欠的当月都还了的。
魏明光没想到江迟才来了几天,居然把去年的账册都翻看过。
他其实在请假前是看出了这一问题,本来想成功当上管家后,用这事来立威信的,结果虞夫人却说老爷有了安排。
魏明光越想越不忿,若是比他年纪大、有经验也就算了,偏偏是个毛头小子!
恰好虞夫人想收拾他,魏明光便想起这件事来,想利用它就算不能让江迟让出管家的位子,也要缺失威信。
结果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都知道。
魏明光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这……我还真不知道,也许是别人代为核算的吧。”除了装傻,他没更好的办法。
这话就有点假了,就算有些人信,但有些精明的却是不会。
“我看为了避免出问题,还是请魏先生再帮忙核对一遍,本来账目就不是小事,以后若是谁认为谁的月钱出了错,完全可以要求我重算,不过最好就不要上来就揍人的好。”
王二有点不好意思,“江管家说的是,都是我太着急,先给江管家赔个不是了。重新算就不用了吧,我信管家说的。”
江迟却是认为还是算算好,其实王二也依旧有点疑心,只是没先前那么大了。
魏明光却以为江迟这是在故意羞辱他,可他还偏偏只能照办,咬着后槽牙找出去年的账册核对,这次工程量就大了点,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这才算完。
虽然明知江迟说的对,还是要装样子,谁让他说不知道这事呢。
“确实少算了一百五十文。”
事实是这样,王二就认了,又道了歉。
等人都散了,江迟找到王二干活的地方,把他叫到一边,从怀里拿出二两银子来。
“听说你女儿的病还差二两银子买药,这钱算是借给你的。”小孩子的病要紧。
王二当下激动的唇都有些颤抖。
他的小女儿得了重病,需要一种贵一些的药材,算下来差不多二两银子,这段时间只能用便宜的药先凑合吃。
要说王二勒紧裤腰带也能攒出二两来,就是费时间,可他们还要吃喝、还有长辈要赡养,存的很慢。
但再拖下去,就算有钱女儿的病也不一定能治好了。
这些银子确实是救命钱啊!
“江管家,我……以后有事你尽管吩咐,王二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他要他的命干什么!
不过江迟没说,只是点点头。
“江管家,我就说你是一个大好人!”悄悄跟着的乔思婉跳出来,竖起大拇指。
“不,我不是好人。”他认真纠正。
“不是好人你还能借他银子?还特意叫到没人的地方,不就是怕别人看见伤了他的自尊心嘛。”乔思婉眨眨眼,满脸别瞒她了,她知道的样子。
江迟懒的解释,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
黄昏时候,乔府门前的侍卫突然听得蹄声如雷,睁大眼睛便看到十余骑骏马疾风般奔过来,骑手清一色的黑色薄毡斗篷,里面玄色锦衣,每一匹马都是强健雄浑、通体黑色,奔到近处,侍卫们只觉得面前一亮,金光闪闪,却见每匹马的蹄铁果然是黄金打便。马队奔到近处,突然分至双方,最后一骑从中驰出,便刻的少年嘴脸清俊,眼光冷锐,他对守门人朗声说:“奉明郡王的号令,求见乔家大小姐。”
这话一说出口,守门的侍卫吓了一大跳,匆匆忙忙进去回禀了。
一会儿后,乔厉亲身走出门去,满面笑容地请他们进府,但所有人都只肯笔直地站在府外,再不肯往前走,惟有领头的少年手中捧着一只精致的玉匣,随着乔厉进入府中。
乔厉早已派人去请乔思婉来,乔思远恰好在听暖阁,听说有如此奇怪的事儿,便也一起随着来了。乔厉脸上的笑容出人意表的密切,他对着微微惊奇的乔思婉说:“婉儿,这位嘉宾是明郡王派来的,他是特意来求见你的。”
明郡王是都门望而生畏的人物,婉儿是怎么明白他的,乔厉不晓得,他只晓得自己不管如何也攀附不上的朱紫果然派人来了,这让他出其不意、大为惊喜。
乔思婉向着那少年垂头行礼,轻声道:“不知嘉宾有身子么要指教呢?”
那少年见到乔思婉似乎也吃了一大惊,面前的女孩子年纪很小……一眼望去只觉得她眉如远山,唇如果红菱,一身家常的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常服,素白清洁,不染纤尘,现在面含淡笑,眉目生辉地望着自己,竟似一朵不测撞入眼帘的盛开青梅,鲜香馥郁,娇媚生姿。
饶是这些年见惯了环肥燕瘦的各色女人人,他的心都不由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去,尊重道:“叨教您是乔家大小姐吗?”
乔思婉点点头,道:“是我。”
少年垂头又行了一礼,并将白玉匣子双手奉上,道:“这是明郡王殿下送给您的礼品,请您收下。”
礼品?明郡王?乔思婉无比吃惊地望着对方,明郡王是现在燕王殿下爱子,都门望族闺秀为之色授魂与的高贵少爷,她身子么时候明白了如此的人自己殊不晓得?思考一会儿,她示意乔思远走上前往取过玉匣,乔思远将玉匣取过来翻开一看,却是一对乳白色的狼尾。
乔思婉看了一眼,更添几分惊奇,只是这时候她却想起了下昼发生的事儿,莫非说与之有关?为了确认心中的心思,她谨慎地将玉匣接在手中,回礼道:“可否请嘉宾告知,明郡王因何赠送如此宝贵的礼品给我呢?”
少年扬声道:“郡王说,下昼小姐肯割爱将那本宝贵的古籍出让,自当以一般宝贵的礼品相赠。”他没说的是,这对雪白的狼尾是明郡王第一次出猎射杀白狼王所获得的,通常里旁人想要一观都不可能得,将它挂在书房里已经有六年,殊不晓得为身子么这一次突发奇想要将如此宝贵的礼品送给一位年轻的贵族小姐,简直是匪夷所思。
乔厉听的懵懂,低声扣问边的乔思远,乔思远便将下昼的事儿回答了一遍,说的乔厉心中最后悔,暗叹他怎么不在,如果是他在,说不定还能与那明郡王见上边!
乔思婉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替我谢过你家郡王。”
她的笑容白净似皓月初明,令民气中不能自已升起醉心,少年点点头,道:“自会转达,那便告辞了。”
乔厉忙说:“请停步!”少年停住,看着他,他脸上露出笑容道:“明郡王的美意我们收到了,自然要送一般礼品作为回赠,请使臣转交郡王!”
少年听了,脸上的神采却愈加淡漠,朗声道:“侍郎大人没有了,明郡王早有交托,不可能承受任何回赠,大小姐收下他的礼品便可以了。”说完,他再不看乔厉一眼,大步地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