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寒月见宁芷莟似是被触动了情肠,坐在那里半晌皆是沉默不语,他亦只是在一旁为自己添了一杯茶,雅间中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屋里静的仿佛一根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分明,最终还是宁芷莟打破了沉寂,缓声道:“为了大长公主府的数百口人,为了还活着的人,想必郡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陷害威远将军的小人逍遥自在。”
“那时郡主执意前往北境,任谁都劝说不住,最后还是大长公主将匕首横于颈前,以死相逼方才留下了郡主。”
“世家大族的女子有谁是为自己而活的,父母,兄弟,亲族门楣,哪一样又是能轻易抛却的?”宁芷莟想到了自己的血海深仇,若不是为着身上的血海深仇,这一世她又何曾愿意在卷入到这场夺位的是非中去,若是可以选择,她宁愿放弃豪门的枷锁,做一个普通的村姑,也好过日日无休止的与人恶斗纠缠。
“原本不能为父报仇会成为郡主一生不能释怀的伤痛。”上官寒月话锋一转,恰如流云郡主又一次被命运拨弄的人生际遇,“三年后北蛮居然予取予求,上书提出条件让皇上每年封赏北蛮一百万两纹银。”
“北蛮不过是大周的附属小国,弹丸之地,若不是威远将军遭人陷害,他们又岂会在三年前的大战中侥幸胜了周朝。”
“北蛮虽说是胜之不武,但是战胜就是战胜,大周因为那次的战败伤了元气,再者自威远将军故去后,朝中一时没了可以出征的得力将领,皇上为了边陲的安稳,便只能答应了北蛮的无理要求。”
“蛮夷小国,竟敢对堂堂大周朝廷予取予求,实在是可恶至极!”宁芷莟曾在上一世亲眼目睹过北境百姓的疾苦,天高皇帝远,再加之南北分裂,北境的百姓当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深恶北蛮予取予求的自然不止你一人而已。”上官寒月眼见着宁芷莟对北蛮的深恶痛绝,继续道,“所有人都以为随着威远将军的故去,大周已是再无将领能与北蛮抗衡,故而皇上只得应下北蛮那些得寸进尺的无礼要求。”
“是楚将军,是楚临渊将军。”宁芷莟听上官寒月的话说到这里,豁然想到北境的新一代战神楚临渊,他年方二十六岁便接管了北境大军,多次与北蛮交战未尝一败。
“你也想到了。”上官寒月似是料到宁芷莟能猜到似的,接过话茬继续道,“楚大将军是威远大将军收的义子,也是他安插在军中的一条暗线。”
“楚将军与流云郡主可是一同在军中相伴着长大的?”宁芷莟一直好奇是怎样的情分,才使得真正的楚临渊对兵权从没有有半分的觊觎之心,他驻守边境击退蛮夷完全是为了儿时的诺言,为了能够守护着那个清风朗月般的奇女子。
“苏兄都告诉你了?”
骤然听到“苏兄”这个称呼,宁芷莟微一怔愣间才明白上官寒月所指的是真正的苏墨文,当下便应道:“墨哥哥都告诉我了,楚大将军对郡主的情意让人闻之预泣。只是楚将军再三嘱托,不要将他已不在人事之事告诉流云郡主,否则……”
“楚将军是威远将军收的义子,比郡主年长六岁,那时威远将军常年与北蛮征战,年幼的郡主多亏楚将军看顾着。”
“郡主可否知道楚将军的一片心意?”宁芷莟心中猜想着楚临渊与流云郡主间怕是襄王有意,神女却无心,想来楚将军临终前再三叮嘱众人瞒下此事,一是不想流云郡主为他的离世而伤心,二来怕也是为了不给郡主带来困扰吧。
上官寒月很快回答道:“在郡主眼中楚将军如兄如父,是她心中敬重着与牵挂着的义兄。”
流云郡主与楚临渊一同长大,那时候的威远将军忙着军务无暇顾及郡主,楚临渊一直如父兄一般的守护在了流云郡主身侧。
“襄王有梦,神女却无心,尽管如此,楚将军却仍然愿意默默守护着流云郡主,守护着大长公主府,如此痴情之人真真是世间少有。”宁芷莟身在左相府,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凉薄,如今得见世间居然有如楚临渊这般深情中义的男儿,自然是打心底里佩服他的一片情深的。
上官寒月知道宁芷莟脸皮薄,说这话时故意将目光投向了正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道:”“宁姑娘怎么就知道这世间痴情之人唯有他楚临渊一人?”
宁芷莟见上官寒月状似不经意的言语,以为他不过有感而发,于是顺着他的话道:“这世间有常情之人,便有无情之人,有忠义之士,便有贪利的的小人之流,世间万事万物皆是相对的,由此芷莟相信王爷所说,这世间绝不止楚将军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宁姑娘见解独到,对世事也是看得透彻。”上官寒月继而又道,“宁姑娘既然对世事看得如此透彻,自是应该明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道理。”
“王爷今日邀我出来是想借着郡主昔年之事,提点着我凡事只有忍得住当下,方才能盼得到来日的曙光。”宁芷莟听上官寒月说了那么多,大概猜出他是是来劝抚她的。
“我听素心说你自从上回走水后便一直心绪难宁。”上官寒月曾私下向素心打探着宁芷莟状况,得知她一直在为没有保护好素心与素蕊而自责,便想着要来劝慰她一番。
“多谢王爷关心,我一切安好,不过是素心关心则乱,才会误以为我心绪难平。”宁芷莟心知不管她如何言辞锋利的拒绝上官寒月,对方都会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施以援手,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更不想让眼前的上官寒月看出端倪来。
“世间之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算我们想护住身边的人,却也总有做不到的时候,不必太过苛求自己,凡事尽力而为即可。”
“想来每个人心中都有在意之人,每个人自然也都会有力不从心之时,怕是方才王爷那番话劝慰别人容易,说服自己却难。”
“所谓的劝慰别人容易,说服自己却甚难,不过是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上官寒月耐心劝解着宁芷莟道,“宁姑娘如今似有走入迷局之象,需知人各有命,非一己之力可以扭转的,我们也只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王爷若了解芷莟心性,便知我是从来不信命数的,成事虽在天,某事却在人。”
“所谓成事在天,某事在人,所谋所成之事皆在自身,而非他人之身。”上官寒月话赶着话道,“没有人可以谋划别人的人生,每个人皆有每个人的缘法,半点也强求不得。”
“王爷何出此言?”宁芷莟心中隐约闪过不好的念头,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嗓音,问道,“王爷若知道什么,不妨直言。”
“我的确是有事情瞒着你。”上官寒月也不再遮掩而是坦言道,“本不该瞒着你的,却因素心和明飒担心你接连受挫,怕你一时稳不住心绪才会……”
“是素蕊出事了吗?!”宁芷莟颤抖着嗓音打断了上官寒月道,“是素蕊不好了,是不是?”
此刻的宁芷莟已是猜出必定是素蕊出了什么事,素心才会担心她承受不住的,却还是心存着侥幸,希望听到上官寒月给出否定的答案。
“素蕊她不大好,你将她安排在佛寺的确可以掩人一时的耳目,却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遣了莫珏将她悄悄接来了春风楼休养。”
“素蕊此刻在春风楼中?”当宁芷莟得知素蕊在春风楼中后倏地便站起了身来,不待上官寒月再说什么便往门外走去。
“如今白日里人多眼杂,不如待天色暗些,我再带你去看素蕊。”上官寒月忙走上前去拦住了宁芷莟的去路道,“你放心,素蕊性命无忧,只是伤心过度,神志不大清醒。”
“一定是宁挽华用了恶毒的法子折磨了素蕊。”宁芷莟因为愤怒而握紧了双拳,“我真后悔没有一刀结果了宁挽华?”
上官寒月见宁芷莟眼中迸发出的恨意,终是明白素心为何要一再阻止他将真相告知宁芷莟了。
春风楼的另外一间雅间内,素心已是好几杯碧螺春下肚,上官清峑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之上的棋局。
当素心看到素蕊被宁挽华折磨的不成人形时,首先便想到了找上官寒月商量对策,这才有了后来上官寒月暗中将人从相国寺转移到了春风楼这茬子事。
“时间尚早,不如陪本王对弈一局?”如今厢房中只有素心与上官清峑,所以上官清峑说话的对象自是只有素心一人了。
“奴婢棋艺粗浅,怕扫了恒亲王殿下的兴致,还是……”
“无妨,左右都是枯等,不如下棋打发时间。”上官清峑未给素心再次推脱的机会,而是直接执落一枚黑子道,“如今棋艺不再精妙,不过是消磨时光罢了。”
素心和宁芷莟一般,向来不善黑白之道,可如今上官清峑既已执落了黑子,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拈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黑白二子对弈间,素心方觉得一直提着的一颗心微微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