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陆修安和胡备都换了常服,略做伪装,坐在了苏喜楼的雅间里。
苏喜楼是京中数一数二最奢华的酒楼,外观高大挺阔,气度恢弘,内里装饰华贵,处处不菲,别说那成套的金檀木桌椅楼梯,和上好的官窑顶级瓷器,就连小二搭在肩上的抹布,都是那寻常人家买来做衣裳都舍不得的织锦棉布。
因此苏喜楼在京中的名声很大,寻常人家根本不敢踏进门来。
但内中老手才明白,苏喜楼的名声哪里是靠这奢华,至少有一大半是因为其中独有的异域风情——异域女子。
苏喜楼的一楼虽是普通洒楼,但自二楼起,每个雅间都有一位独特的侍女服侍,几乎都是从周边其他国家挑选出的美女,用心调教之后才放进来的,十分动人,也十分听话。
这才引得京中有钱人豪掷千金在这里图个新鲜。
这位卖题人专门选在这里倒很恰当,毕竟两千两一份的考题,只有能进苏喜楼的人,才买得起。
陆修安和胡备坐在三楼的雅间里,这里居高临下,视野最好,最清净,当然要价也最贵,只要坐进雅间就必须给一百两,哪怕你只喝杯茶。
当然雅间内的侍女也最美最乖顺。
陆修安很爽快地给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吩咐道,“送点好茶好点心和饭菜上来,没事不要打扰,爷要谈生意。”
说着指了指那女子,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小二经过调教,见这两位出手大方,气度不凡,自然满口答应,带着女子退出房去。
一川关上门,亲自守在门口。
胡备上下打量了下这酒楼的奢华,心中感慨陆修安的大方,不禁咂舌。
“睿……九爷出手真是阔绰。”
他虽是丞相,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从不敢大贪大拿,家人也一向过得俭省,这等奢靡的地方他从未来过。
让他花一百两吃顿饭,打死他都舍不得。
陆修安也打量着苏喜楼,叹道,“这酒楼很不一般啊,各色用具都非常人可得,看来背后老板来头不小。”
就是不知是哪路人马。
胡备喝了一口茶,入口清甜,茶香萦绕,的确是好茶,恐怕市价不低两一斤。
他自己最好的茶也就这个价位了。
“这种品质的茶居然只放在随意待客,浪费,真浪费!”
陆修安看着胡备愤慨的样子暗暗失笑,没想到胡相居然是这样的人。
不过转而一想也对,他若是和秦桓一样,父皇也不会启用他了。
过了一会,小二送来满满一桌洒菜,安静地退了下去。 无错更新@
一川等他走后开口道,“爷,杜大爷来了。”
陆修安和胡备闻声向下看去,果然见一个略显朴素的男子和另一个年轻温厚的男子进了门,向楼上走来。
陆修安道,“那就是郡主的大伯杜唯成,和他的朋友顾敏才。”
刚才来的路上,陆修安已经将昨日所知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了胡备。
胡备点点头。
不多一会儿,雅间的门被人轻轻敲响,那两个男子走进来躬身行礼,“见过两位爷。”
顾敏才很紧张,杜唯成也是。
不过杜唯成好歹服侍过知府,见识过官场,又知道睿王是很能信赖的人,所以还能应对。
“晚生杜唯成,这位是我的朋友顾敏才。”
陆修安笑道,“这位是胡先生,两位公子请坐吧。”
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主考官,杜唯成和顾敏才又施了一礼才战战兢兢坐下,四只眼睛只敢往桌上看。
胡备轻声笑了笑,“听说此事是你们先发现,并且告知的,做的很好,要是我大晏学子都能像你们这样正直无私,官场气氛必会更加清明啊。”
丞相。
对他们如此高的评价,让两人都颇为意外而兴奋,又都起身行礼。
胡备连忙让他们不必多礼,又让他们喝茶,两人这才坐住了,开口说昨晚的后续。
“昨日我把考题交给郡主后,又回来观察了一会儿,那位卖题人样子很桀骜,他好像就坐在这里,哪里都不去,只等别人来找他问。”顾敏才道。
“对,他的态度跟以往的卖题人十分不同,好像根本不担心卖不卖得出去,倘若有人稍稍犹豫或者想讲讲价,他立刻就变了脸色,非常不耐。”杜唯成道。
“他这么肯定别人一定会买?”陆修安道。
“对,昨日我来买时,他与我说,这不是押题,而是真题,绝对是吏部所出,若是我考完发现不符,可以来找他退钱。”
陆修安和胡备对视一眼,这些都符合他们的猜想。
胡备微微点头,“那你们知道,他卖出多少份了吗?”
顾敏才琢磨着道,“这件事应该就是最近月余出的,不过这人的生意很好,昨晚我们只看了一个时辰,就有好几个人来问,我看他们的样子,应该都买到了。”
胡备粗略算了算,至少也有几十万两银子。
真是笔巨款啊!
要是能把这笔钱追回来,那科举的开支就够了。
正想着,顾敏才忽然往下一指,低声道,“就是他,他来了!”
陆修安和胡备同时低眼朝下看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走进苏喜楼一楼的大堂。
他身子肥硕,面相粗恶,不像商人,倒像是个屠户,一身金色锦缎外衫裹得紧紧的,凸出圆圆的肚皮,手中却偏偏拿着一把纸扇,附庸风雅地摇了摇。
此刻他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自然有小厮来给他上茶,他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小眼睛四处张望着。 无错更新@
陆修安沉声道,“一川,看清楚了吗?”
一川沉默着点点头。
“好,去吧。”
一川领命而去,布置后头的事情。
陆修安等四人在雅间里又待了一会儿,见果真有很多学子打扮的人来找这大汉问话,若是相谈甚欢,大汉就会把他们带到一个偏僻角落,一手钱,一手信封。
眼见来找大汉的人连绵不断,胡备终于看不下去了。
“走吧。”越看越愤怒!
陆修安等人这才分批离开了苏喜楼。
杜唯成和顾敏才各自回去温习,陆修安和胡备去了清风楼,二楼找个小房间,点上几个家常菜,胡备这才自在起来。
“想不到如今的学子都这么惫懒,毫无年轻人应有的拼劲和豪气!若是科举都如此舞弊,将来入了官场,还怎么相信他们会秉公正直?真是国之不幸!”
胡备愤愤不平,用力咀嚼嘴里的萝卜,恨不得当做那些学子都吃掉。
陆修安问道,“以往的科举也会有这么多人作弊吗?”
胡备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
“秦桓把持朝政这么多年,科举一直是他门下官员负责的。听说他们的手段更加直接,除了要殿试的头三名不好作假外,其余排名都可以卖。”
“所以后头的几百名,所有同进士的名额大都明码标价,出钱就有,这些人进了官场,也都是秦桓的拥趸,秦桓利用这种手段,又收了钱,又培植了人。”@
只是这样的人上任后,会不会做个好官,能不能做好事,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陆修安轻轻点头,吃了一筷子青菜,心里倒觉得惊讶。
大晏被这样祸祸了几十年,居然还没出大乱子,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胡备忽然顿住道,“王爷是觉得,这件事是秦桓的手笔吗?”
这么多年,秦桓头一次失去了主考官的位置,动点小手脚给胡备添乱,甚至想把他拉下丞相的位置,。
这都有可能。
陆修安却摇了摇头。 @
“胡相刚才说了,秦桓的人都是大手笔,这样偷偷摸摸地卖,不太像他们的风格。而且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月余,月余前秦桓刚刚因为黑衣人的事被老爷子训诫,不会那么不开眼。”
“此事不是他。”
胡备回想了一下也点点头,“有道理。可是,那会是谁呢?”
陆修安忽然说起别的事。
“永安郡主的父亲,胡相知道吗?”
胡备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答道,“知道,听说好像是个朝里的小官,其他的就不知晓了。”
陆修安点点头,“吏部六品主事,胡相没听说过也正常。他和永安郡主关系如何,胡相应该也不知道吧。”
胡备更加摸不着头脑,“下官不知。”
陆修安轻抬了抬眼睛,眼底暗含着深渊,“上次黑衣人把郡主住的屋子踩塌了,郡主和母亲柳夫人就搬到了柳宅,没有回去过。”
胡备的眼睛闪了闪。
以永安郡主和她母亲柳氏唯一后人的身份和地位,房屋损坏只能搬出府,后来还和父亲不来往了,这夫妻、父女关系,可见一斑。
“王爷说这个是?”
“胡相只需知道,郡主如何,与她父亲如何,并不相关。”
胡备心中一沉,预感越发不好。
*
当晚,深夜。
在一众销金享乐的酒楼欢堂里,苏喜楼是最后一个关门的。
随着三楼的灯光渐渐熄灭,苏喜楼最后一个客人也走了出来。
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大腹便便,身影笨重,虽然外袍华贵,但气质粗俗,腆着大肚子的模样就像个屠夫。
男人看了看前后左右,整条街的铺子都关门了,只剩下苏喜楼最后一点灯光,隐约照亮了路。
往日里都会有很多拉客的马车等在这里,因为知道这时候的客人最有钱,喝得最醉,同时也最大方。
今天却奇了怪了,居然一辆马车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