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帝终于睁开眼睛,神色复杂的看着祝柔芸,又好似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半晌,他才开口道:“认祖归宗,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祝柔芸心中狂喜,呼吸急促,忍不住又磕了个头。
“还请皇上顾念父女之情,不要再被岚贵妃和那个野种蒙骗了。”
福安皱了皱眉,看着祝柔芸不易察觉的轻轻摇头。
元和帝闻言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片刻后他收回阴鸷的目光,沉声吩咐道:“把人带下去,不要再让她开口说话了。”
祝柔芸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福安拍了拍手,门外立刻进来两个侍卫在福安的示意下捂着祝柔芸的嘴将她拖出去了。
直到这时元和帝面上才显露出疲倦的神色来,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太子和老五全都已经知道了,看来事情是瞒不下去了。”
福安垂眸敛目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思忖片刻,元和帝叹道:“岚儿到底陪伴朕多年,是朕对不起她。”
福安终于开口,安慰道:“皇上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江山社稷。”
元和帝怅然的点了点头,目光却冰冷坚毅。
圣驾回宫时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四位皇子被元和帝留下用膳,自然诚惶诚恐。
席间元和帝面上虽略有倦色,却神色如常。待酒水上来后还有兴致小酌一杯,座下几人自然纷纷陪饮。
见元和帝放下酒杯,面色沉了下来,福安挥手示意宫人们全部出去,自己也出去将门带上,就守在门口不许旁人靠近。
余下殿中四人面面相觑,季承煜与季凌云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有所察觉。季钰仁尚且不提,季司宏却当真是懵然不知。
就听元和帝突然开口说道:“当年朕是皇后嫡子,只是父皇先后立过三位皇后,嫡子嫡女众多,也就不稀罕了。况且朕还是个没有母后没有母家背景的嫡皇子,处境可想而知。”
几人不知元和帝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但也不敢随便插口,大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就见元和帝又自己斟酒饮下一杯,接着说道:“当年太祖膝下子嗣众多,朕年纪又小,实在是不起眼。那时候朕的几个皇兄们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不想最后却全都丢了性命,白白便宜了我。
只是历经多年夺嫡之争,朝堂已经被搅的天翻地覆。朕的皇位坐的很不安稳,朝中党派林立,随便一个老臣的功绩都比朕响亮。
那时候朕心里就想,将来一定不要生这么多皇子,免得将来皇子们陷入夺嫡之争,手足相残,江山不稳。”
说着他抬头目光扫过座下的四人,最后落在季司宏身上。眼神迷离,好似陷入了回忆当中。
“朕与岚儿是少时夫妻,彼时我是最不起眼的皇子,她是家道中落的小姐,我们情投意合,原本该是一对神仙眷侣。
但后来朕做了皇帝,且朕需要一个母家强盛的皇后。所以朕娶了佟氏为后,只能册封岚儿为贵妃,这么多年也一直对她亏欠良多。”
季司宏听到这里已然红了眼眶,眼中更有希冀神色闪动。而季承煜与季凌云却是面色僵硬,一时不知该做如何神色。
然而元和帝叹了口气,却又道:“只是无论朕如何偏宠岚儿,混淆皇家血脉之事,实在太过荒唐。”
短短一句话,却瞬间颠覆了多少人的命运。
季司宏猛地起身,面色苍白如纸,他失声喊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父皇休要被小人蒙骗,儿臣怎么可能不是……”
但元和帝没有给他崩溃的机会,截断他的话厉声道:“朕已经弄清楚了,岚贵妃当年产下的是个公主,你的确不是岚贵妃之子。”
“哐当”一声,季司宏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却都没能再发出声音,只觉得心口撕扯一样的疼,疼的他几次想要扶着桌案起身都没能成功。
季凌云猛地起身上前一步,而后生生定在了原地。只见季司宏的口鼻之中突然鲜血横流,整个人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元和帝的目光漠然从他身上移开,开口唤道:“太子。”
季承煜起身,行至面前,看也未去看地上狼狈挣扎的季司宏一眼。就见元和帝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抽出放在桌上,定定的看着季承煜。
季钰仁眸光闪烁不定,季凌云皱眉不再去看。
季承煜沉默片刻,开口道:“父皇想让儿臣杀了他?”
元和帝道:“朕以为你很想杀了他。”
季承煜缓缓伸手握住匕首,匕首雪亮的刀锋印出他眼中波云诡谲的神色。
但他看也未看地上的季司宏一眼,几乎只是瞬息间,眼中神色便悉数散去。季承煜将匕首插回刀鞘中,又恭敬的放回了桌上。天天
元和帝眯了眯眼,不轻不重的质问道:“身为太子,何以这般心慈手软?”
季承煜不卑不亢,定定答道:“并非心慈手软,!无关紧要之人,儿臣何必沾上鲜血。”
元和帝面上不显山不露水,难辨喜怒,默然片刻后拍了拍手,福安便随即带着人进来将进气多出气少的季司宏拖了出去。
元和帝起身,福安上前扶着他往外走去,他淡淡吩咐道:“朕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季承煜恭谨作揖行礼,答道:“儿臣遵旨。”
待元和帝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殿中躬身行礼的三人才慢慢直起身。季凌云长长出了口气,季钰仁急促的心跳也渐渐平复下来。
岚贵妃狸猫换太子之事流传出去震惊朝野,一时间成为京城百姓们的热议。如此可以想见即便是多少年后仍会脍炙人口。
先前季司宏正得意,门下党羽甚至隐隐有同太子一派分庭抗礼之势。如今树倒迷糊散,一个个恨不得从来没见过季司宏。
元和帝对季承煜的那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所指的便是这些了。元和帝对外称病,国事一律交给太子监国,这下长了眼睛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建王倒了,宁王不堪重用,六皇子尚且年幼,只剩下了太子与安王两位皇子,已然没有什么悬念了。如今太子独大,自然是要秋后算账,排除异己。
建王与太子斗了多年,虽说太子是正统储君,但当年太祖曾立过三位太子。最后做上皇位的却是第四位,真正是世事无常。
元和帝对岚贵妃与建王的偏宠,和对皇后与太子的防备路人皆知。虽说不大多数人都未在明面上站队,但暗中与建王卖好的却也不在少数。如今太子的皇位稳固,朝中却不免人心惶惶。
这一日即便在后来的大黎史书中也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季承煜虽然并未亲自对季司宏下杀手,却也当真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季凌云亲自带人去建王府抄家,将建王府的书房抄了个底朝天,严审刘宗等建王心腹。
拔出萝卜带出泥,从季司宏入手连带着查出不少陈年冤假错漏案宗。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于伏法之人,也有终于沉冤得雪重见天日之人,整个京城都震了三震。
谁都看得出来,京城的天变了。
外头一片疾风骤雨,安王府却是一切如常。唯有季凌云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三日后白嫣然终于等到季凌云一起用晚膳。
饭罢夫妻二人用茶闲话,白嫣然说起钱婉儿,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笑意。
“钱姑娘今日让人带话来,说家中一切安好。钱侍郎的冤屈洗脱,虽有受贿渎职之罪,但欲加之罪已经洗清,大理寺已重新定罪。
钱家虽然仍是罪臣之后,但钱冠常如今能够考取功名,为自己挣一条出路,总算不算埋没了。”
季凌云不置可否,说道:“这是钱婉儿替兄长和家中挣来的一条出路,至于以后,就看钱冠常自己了。”
话落,他又问道:“建王府中一众人如今都在京兆府的衙门里收押,除了钱婉儿,你可还有其他的安排?”
白嫣然摇头道:“除了钱婉儿,便只有她身边的丫头了。只是钱婉儿曾出言挽留,但姐妹两人却不愿再待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已经回老家去了。”
季凌云点头道:“除却季司宏的心腹,其他下人们盘查过后便放出去了。如今看来,季司宏素来疑心甚重,除却刘宗和何管家,其他人对其行事所知无几。
不过事出突然,季司宏完全没来得及做遮掩,从书房里搜出不少东西。顺藤摸瓜,总能将该查的都查出来。”
但白嫣然闻言却沉默片刻,面上神色复杂,突然说道:“王爷可觉得此事其中蹊跷?
当初若非岚贵妃派人刺杀邹妈妈便不会暴露此事,但以安华寺被刺客逃脱之后,岚贵妃却再没动过手。
且她明知当面之事已经暴露,却并未亡羊补牢。没有将祝柔芸藏起来,也未做任何防范,这实在不合常理。”
季凌云也是一脸若有所思,点头道:“的确,事情太过顺利,好似背后有人暗中相助。但到底是敌是友,却难以分辨。”
白嫣然喃喃道:“若果真如此,此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白家,揽月院中,语心端着参汤站在门口踌躇不前。里头传来唐氏的骂嚷声,让她不禁瑟缩不敢进去。
身后有人叫道:“语心姐姐,你怎么还不进去?”
语心身子一颤,转身见是昨日新来的丫头,勉强笑道:“没什么,我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
丫头笑容腼腆,闻言立刻伸手去接语心手中的托盘,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替语心姐姐送进去吧。姐姐先去方便,不必着急。”
语心略有迟疑,然而听着里头越演越烈的骂嚷声,狠心点头强颜欢笑道:“既然如此,就麻烦你了。”
见丫头无知无觉的进了寝室,语心心中不禁愧疚,口中喃喃道:“是我对不住你,以后定然会好生弥补你的,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