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烨和苏月冷来吊唁的时候,江清莲已经哭晕了两次,城主府中的气氛分外压抑,就连平时最跳脱的吴心悠也闷声落泪。
见了礼,苏月冷时不时感觉到江清莲投来的怪异眼神,今天她不想惹事,将局面交给苏烨,转头叫上吴心悠,两人借口如厕开溜。
“给你,别哭了。”苏月冷递上手帕,吴心悠摇摇头,直接拿袖子抹鼻涕。
“我就哭哭做做样子,免得落人口舌,那样的人死了我有什么好伤心的。”吴心悠死鸭子嘴硬,苏月冷也不戳穿。
她知道吴心悠最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想来同一屋檐下相处了那么多年到底还是有些情谊的,不管曾经互相有多恨,有多怨,人死了便只剩下叹息。
苏月冷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她想,如果有一天苏嫣然突然死了,她会不会哭呢?
应该会的吧。
但不会哭苏嫣然的逝去,而是哭自己曾经的傻,竟被苏嫣然这样卑劣的人蒙骗利用了整整一世。
两人在院子里小坐了一会儿,灵堂里就起灵了。
吴心悠作为直系亲属,是要一路送葬进山上的墓地,他们吴家历代都葬在那,吴心柔作为外室女能和先祖葬在一起已经算是莫大的抬举。
“月冷,陪我一起去吧?等送葬完了我们可以在山里玩玩,那地方有片山泉洞,风景很美。”吴心悠怕无聊,便把强烈要求苏月冷跟一路。
“好吧,那我跟在队伍后头。”苏月冷拗不过她,只好答应,身后的文竹墨竹对看一眼,想着苏大小姐心眼真大,连送葬都陪,正常人不是都对这些晦气事儿避之不及吗?
而她这一举措落在江清莲和吴邦眼中,更是觉得苏月冷这是做贼心虚,想要在后面偷偷跟着送葬好让心里的惭愧平衡些。
杨榕说的不错,那婢女一定是被苏月冷买通,才会对吴心柔痛下杀手!
“老爷,都安排好了吗?”江清莲声音沙哑,眼眶瞪得通红。
“夫人放心,人都就位了,这回绝不让丫头跑了,她这次身后就带了两个哑巴婢女,根本不用担心。”吴邦拍拍江清莲的枯瘦的手,这些日子他看着夫人被杀丧女之痛折磨,心里是有愧的,想着若是他早将江清莲从祠堂放出来,或许就能保护好女儿,不至于落得现在天人两隔的下场。
对于吴心柔,他还是疼爱多过利用,这几日他午夜梦回时总梦见吴心柔承欢膝下的景象,梦醒后的失落让他由衷感慨,若是能重来,他宁可让吴心柔嫁给普通人家也不愿让她嫁入皇家涉险。
他早该知道的,这个苏月冷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她在京城就是臭名昭著的侯府恶女,对三皇子的痴恋更是人尽皆知,见到三皇子对别的女人心生爱意又怎会善罢甘休?
说到底,心柔的死有他这个父亲的责任啊!
重重叹了一声,吴邦和江清莲互相搀扶着,上了山道。
江清莲别了他一眼,心中嗤笑,吴邦所谓的痛惜不过是他的自尊心作祟,若是事情重来一次,他依旧会上杆子把心柔交给三皇子,顶多就是多个心眼别让众人捉奸而已。
眼下失了吴心柔,江清莲除了祈祷自己的肚子能争口气,就只能依仗吴强了,过去还嫌他年纪小成气候晚,现在想着即将入京,到时候她就将吴强送进京城最好的私塾念书,结识高管名流子弟,这样一来,她便能水涨船高,再有杨榕引荐,她还愁入了京被人瞧不起?
而对于苏月冷,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是要捉她的奸,却反被陷害到自己女儿身上,明明一切都应该落在自己女儿身上的荣耀,全被那丫头片子给抢了去,最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吴心柔竟然连一点甜头都还没让自己尝到就死了!
她好恨!
这一切都怪苏月冷!
江清莲和吴邦说话声音很轻,走在后面一排的楚梅洛并没有听清,只是隐隐听到苏月冷的名字。
这些天,他对于这个名字格外敏感。
不仅因为苏月冷越来越长开的美貌,更因为她猛然提升的地位。
母后来信上说父皇已有将苏月冷封为县主的意思,这可是绝佳的好消息!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回京之前将苏月冷哄好,让京城里那些还摇摆不定的大臣看看他手里的势力有多强大!
炙手可热的县主,大将军之女,国师唯一认可的人,这样的人就是他楚梅洛的王妃!试问谁还有理由拒绝他的笼络?
楚梅洛想的很美好,却完全忘了现如今的苏月冷根本连正眼都懒得看他。
一个时辰后,葬礼结束,楚梅洛站在山顶,回望下方,能见到队伍末端那小小的身影。
就算是穿着素色衣裳,她也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绿荫的衬托下,女孩就像是山野间逍遥的小仙女,那双水灵的眸子仿佛会说话,就算她的目光没有看向自己,也拥有绝对的吸引力。
有一瞬间的恍惚,楚梅洛感受到心口从未有过地颤动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他很快就忽略。
只是再抬头,苏月冷已经没了踪影。
山坡上——
“喂,你就这么溜了不怕你爹说?”苏月冷被吴心悠拉着,很无奈。这个吴心悠,遭遇和自己差不多,但却比前世的自己还要没心眼,连面子功夫都做不好!
“我在坟头站那么久干嘛?人都死了再哭也没用。若他们真后悔,人活着的时候干嘛去了?”吴心悠面上很不屑,回头指了指山顶上还簇拥在吴心柔坟前哭丧的众人,江清莲的声音尤为明显。
苏月冷挑眉,没想到吴心悠比她想象的更通透。
“我之前说带你入京,你考虑得如何了?”
两人穿梭在山林间,吴心悠熟门熟路,显然常来这座山头玩耍。
“还用考虑?我当时一百个同意啦!”吴心悠转头冲着苏月冷咧嘴一笑,麦芽色的肌肤衬得她牙口极白,脸颊上的晒红泛着健康的光泽,热情开朗,是不同于京城中那些大家闺秀的内敛美。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吴心悠见苏月冷盯着她的脸不说话,赶紧抬手沾了点泉水糊全脸,什么都没啊!
苏月冷见她这样毛躁不禁扶额,方才产生的美感荡然无存。
“你爹升迁入京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但是最早他也要明年才能入京,你若愿随我走,那就要全心全意信任我,你能做到吗?”苏月冷再三确认。“这会是你头一次离开家人的庇护,且京城的局面绝对比你想象的更复杂,很可能你会失望,甚至想要逃回襄城。”
“你现在或许满脑子想的都是入京后明媚的未来和无尽的发展,觉得这是危言耸听,但是我作为过来人告诉你,在京城,哪怕是一句话的失误,都可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你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我!”
“毕竟,一旦上了我的船,只有死亡才能离开。”苏月冷眼眸倏然犀利,尖锐的目光刺向吴心悠,第一次对她露出锋芒。
苏月冷想要扭转吴心悠这一世的结局,但若吴心悠不愿,她便没有必要做那个冤大头,可别到时候吃力不讨好,落得连朋友都没得做的下场。
“月冷,你比我还小三岁,怎么说话那么老气横秋。”吴心悠愣了愣,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个小大人。”
苏月冷板着脸,看她的目光依旧不变。
吴心悠见她这般,撇撇嘴,只得认怂。
“好吧好吧,我的苏大小姐,我认真和你说,说大实话,可以了吧?”少女席地而坐,拍拍衣摆,仰头看向苏月冷。“我已经十五,再没有作为,那就要被我那个满眼只有利益的父亲给卖了,若是这样,还不如跟你去京城闯一闯,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我为自己努力过,奋斗过,争取过。”
挠挠头,吴心悠笑得有些苦涩。“至少,不给自己留下后悔,你说对吧?”
她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定是大逆不道,毕竟在他们这个世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作为女子有什么资格去争取什么属于自己的未来?但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铺路石,她想要为自己搏一回,哪怕粉身碎骨,她也甘愿!
“心悠,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苏月冷目光终于柔和下来,莞尔一笑,透露出不合年龄的成熟感。
“你这小丫头说什么呢,明明我才是长辈。”吴心悠乐了。“我可警告你,姐就跟定你了,你要是敢不帮衬,我就赖在你家不走了!”
“好,反正我们侯府人口少,多你一张嘴吃饭也不怕。”苏月冷刚说完,突然一阵冷风从脑后吹来。“趴下!”
猛地把人扑倒,身侧“噌”的一声巨响,一把利刃死死扎入土地,嗡嗡的震荡挑拨起人紧绷的神经,是死亡的气息!
苏月冷回头怒瞪,就见树林间突然冒出十几个持刀蒙面人。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威震大将军之女下杀手,你们的主子胃口还真大!”苏月冷眼眸微虚,这些人身上血腥气极重,定是杀人如麻的死士!她现在手无寸铁,白团也不在身边,光靠她和吴心悠这个半吊子根本不可能逃过此劫!
怎么办?!
“呵,要怪就怪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为首的死士目光冷冽,看向苏月冷宛若看一个死人,挥剑而起。“苏月冷,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