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阳看到曦文,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好像两人是一早就约好在这里见面似的。
也对,这个地方,他只带曦文一个人来过,恐怕张庆雪都未必知道,自家哥哥居然还有这么一间密室。
“庆雪给我打过电话了,我知道你会来,特意为你留了门。”
张庆阳说着,勉强咧开嘴笑了一下,以示友好。
尽管这笑容难堪而苦涩。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曦文并不想与他叙旧,直接开门见山道。
张庆阳拿起一张玻片,冲曦文晃了晃,然后低下头继续工作。
“人体细胞组织。门口躺着的那三个人,都是最近刚刚进入催眠状态的。我取了他们的细胞,就是想知道,月光石在对人体进行催眠的时候,到底让人体细胞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如果我得出了什么成果,我们就不用费尽心思地找于斯谭要什么破秘密了。”
张庆阳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非常平和,就好像在简单陈述一项工作报告。
曦文原本以为张庆阳当初被动害了何叔,说明他还有一丝悔过之心,如今再一看他,心里倍感凉薄。
原来,他才是那个在背后一直帮张平君勤勤恳恳做事的人。
“你大老远过来,不会只为了给我送一份尸检报告吧?”
张庆阳冲曦文问了一句,继续忙活着,并没有打算停下手上的动作。
整间密室幽暗而漆黑,唯有张庆阳工作台上的白炽灯亮着,光线非常聚焦,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手头正在做的事。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再重复一遍那些话。月光石在哪儿?”
曦文将报告轻轻放到桌角,直奔主题。
“自然是在我爸手里。我叔叔惨死,不就是因为这块石头吗?它现在可是我爸的命‖根子。”
“看着你爸害那么多人,庆阳,你心里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他夺月光石的初衷吗?那是于家的东西,他不止是抢过来,还要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怀疑又怎样?那是我爸。我亲爸。”
张庆阳终于忙完手里的工作,摘下橡皮手套,搬了张凳子递给曦文。
他待曦文坐定,才不慌不忙地将两手撑在椅背上,俯下身体,眼睛平视着曦文。
“这就是我的家庭,何曦文,没有家庭聚餐,没有下午茶,没有周末出游,只有循序渐进的任务和惩罚。做到了是应该,做不到就要被责骂。你觉得,我会因为你去反抗我的亲生父亲吗?”
“为什么是为了我?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你有庆雪,有自己当飞行员的梦想,这些难道都不能成为让你反抗的理由吗?”
张庆阳眼里的光色骤然之间变得怪异,眼周的肌肉开始紧张起来,看上去,他很愤怒。
他的眼睛慢慢逼近曦文的眼睛,曦文拒绝让他靠得这么近,伸手推开他。
张庆阳指着背后那面挂满奇怪标本的墙,暴跳如雷地吼道:
“你看看那面墙!我花了十八年的时间,在那里挂满了业余飞行比赛的奖牌、合照,可现在呢?我每天如同鬼魅一样躲在这里,研究着微生物和基因更改,就只是为了讨好我那变态的父亲!”
张庆阳用尽力气吼完这些话,精疲力尽地蹲在地上,眼泪像大串的珠子一样砸在地上。
这些话早就憋在他心里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合适的人说出口。
如今把这些话说完,张庆阳就像放完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变得柔和许多。
曦文早被他刚刚发疯般的模样吓得四肢僵硬,眼里饱含泪水,因为她的克制,迟迟没有落下来。
“张庆阳,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如果再这样下去,要么我毁了那块石头,要么你毁了我,你们绝不能再伤害到于斯谭!”
张庆阳哀伤地看着曦文,没有应声。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这样一来,唯有张庆雪一个人奋力去对付那块破石头了。
“不要报警。否则我保证于斯谭死的更快。”
张庆阳看向曦文的眼神仍然很柔和,脱口而出的话却格外狠戾。
这份阴鸷,跟林立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报警又有什么用?那些人,只能永远躺在那儿了。”
曦文淡淡地回了一句,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厌恶和失望。
张庆阳自然敏感地捕捉到这些信息,就像一头野狼猛然嗅到猎物身上散发出来的进攻气味儿,下一秒钟就立刻扑了上去。
他的胳膊肘紧紧扣住曦文的肩膀,使她动弹不得。
“何曦文,你如果敢直接去找我爸,我一定找上于斯谭,让他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酷刑,比在海上囚禁五年还令人痛苦!”
曦文听罢,眼里克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淌下来,对张庆阳满腔恨意无法磨平。
她摸到桌上一把普通的美工刀,对准张庆阳的手腕猛割了下去!
殷红的血顺着张庆阳右胳膊的袖口滴落下来,伤口惊人!
张庆阳痛的泪迹和汗迹一同渗出,却依旧死死扣住曦文的肩膀。
“你放开!我让你放开!在这里多待一秒,再看你一眼我都觉得可怕!”曦文哭着大喊道。
“曦文,从我在庆雪手里接过那罐核桃粉,去害何叔的时候,我就知道跟你再没有可能了。恨吧,我就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以后再见面,我跟你只能是仇人了!”
张庆阳喃喃自语地说完这些话,眼里的水气早已干涸,脸色变得冷峻而诡异,胳膊随之一松,顺手将曦文推倒在地上。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可能,是你想多了!”
曦文爬起来跑出那间密室,紧张得连心跳都乱了,手脚冰凉。
不过,即使再紧张,她也没有忘记从张庆阳的工作台上拿到一个标本,小心藏在干净的密封袋中。
她不知道张庆阳研究那些微生物和基因组合到底有什么意义,只隐隐觉得,这个人似乎会比张平君更为阴狠可怕。
曦文连夜将标本送到于斯谭朋友的研究所,一个人坐在冰凉的休息室里等消息。
环境安静,空间空旷,万籁俱寂,更有利于人快速冷静下来,理清楚事情的逻辑。
从目前她亲眼见到的情况来看,张庆雪应该对爸爸和哥哥接下来的计划一无所知,不过,随着她深入接触父亲,早晚会知道这些事。
到时候只希望她能一鼓作气毁了月光石才好。
张平君现在应该是全权保管和使用月光石,也许,那块石头的真面目,张庆阳都不曾看过,但这月光石造成的影响,却全部交给张庆阳来实验研究了。
差点忘了,他的专业一直是化学材料分析,又在研究所待过,张平君完全可以抛开外人,只信赖张庆阳一个。
想到张庆阳独自在密室工作时的样子,曦文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愈发觉得事情难办。
这个时候,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过,很快就消失了。
没过多久,这声音又再次响起。
曦文没有马上回过头去,只侧着一面耳朵仔细听着,这一次,脚步声没有停下,而是目标明确地直朝自己奔过来。
曦文猛地站起来后退几步,退到一个足够自保的安全距离。
只见一个面貌苍白平庸的中年女子直挺挺地站在眼前,一双眼睛睁着,却看不出有任何情绪;一张脸上的五官明明是正常分布的,毫无错位,却凭空散发着一股机械、诡谲的味道。
曦文看着她,她亦看着曦文。
为了试探对方接下来的举动,曦文拉过一把椅子横在两人中间,想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
那女子的眼珠似是往下转动了一秒钟,很快又恢复原样,比之前更加固执地紧盯着曦文,同时双手一伸,抓住那张椅子生生撕扯成两半。
倒也不是这女子有多么惊人的超能力,而是她似乎是处于一种高度应激的状态,把全身的细胞都调动起来对付这张椅子,极其专注和疯狂,仿佛不把这椅子撕碎,她自己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后果一样。
这种被控制的痕迹太明显了。
曦文跟着宋清河在医院时见过许多精神分裂症的病人,有的是被害妄想,有的只是纯粹的幻听幻视,虽然病种不一,但她们这些病人之间有一个共性就是:感受到被监视,被控制,被胁迫,不得不跟随那些幻想中的指令去做些什么。
眼前这个女人分明比那些精神分裂症状的病人更为可怕。
她不断往前走,这种疯魔的态度吓坏了曦文,曦文不得不随手拉过身边的椅子一一挡在两人中间。
没想到,曦文设置的障碍物越多,反而越能激发这女人强劲的毁坏欲望,她那一双手鲜血淋漓,肌肉生生被撕扯出粉红色的血液组织,仍在锲而不舍地举着椅子撕开、扔砸,像一个上了发条往前冲的疯狂鳄鱼。
曦文被迫退至一个死角,此时脸上已经是半分血色也无,脊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可怕?”
一个温和、淡定的女声从门口传过来。
曦文抬起头,看到一个眉眼十分可爱秀气的女孩子走进来,手里还举着一支细长的针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