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人听到宋清河这一番分析,无一不感到脊背发凉。
那可是张庆阳跟张庆雪两人的亲叔叔啊!
而且,根据曦文以前对张家的了解,这位叔叔年轻时曾帮哥嫂跑过一阵子的小本生意,而且分文不取。
张庆阳和张庆雪上学时无人照顾,也是这位叔叔帮忙送两人去学校,准备午饭,偶尔还自学数学和英语,帮两人辅导作业。
如果这两人看到自己亲叔叔的尸检报告,知道他的死因,不知道还会不会帮自己的父亲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曦文借了于斯谭的手机回到房间,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两份打印好的报告出来。
“明天我去学院,刚好送张庆雪一份大礼,也好让斯谭跟张平君那个约定缓一缓!”
“学院?什么学院?”
宋清河正往口中送茶水,听到曦文这句话,不禁有些诧异。
“兹利斯学院,它的结业证书在北区这边的商界很有价值。上次考试我没去,明天必须得去补考了,等我拿到证书,二叔以后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一些。”
曦文风轻云淡地答过,然后偷眼看了下二叔,希望这话能让二叔觉得心安。
宋清河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曦文,由衷感觉以前细心呵护过的小女孩儿当真是长大了,以后必定能在简家独当一面。
他本想说些什么贴心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只好拿起杯子不断地喝水,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压下去。
这时候,于斯谭笑嘻嘻地看着曦文,赞许道:
“我们的商界精英学生终于快要结业喽!明天几点过去,我来送你吧。”
于斯谭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询问的口气,而是很自然的一种安排,并没有其它多余的心思。
因为这两年来,曦文的出行一向是由何叔跟于斯谭两人负责。如今何叔没了,这个任务自然是落到了于斯谭身上。
“我来吧!”
宋清河放下茶碗,直直地盯着于斯谭道,眼神固执,语气却非常平和。
“我初来乍到,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只好暂时住在这儿叨扰二叔了。斯谭,你明天早上不必再跑来一趟了,我来送就好。”
于斯谭意识到宋清河的心意,不想跟他正面起冲突,只好低下头苦笑一声,默默离开了简家。
第二天一早,曦文穿了件墨绿色的风衣,如猫一般轻快地跑过院子,又黑又长的头发在风里吹得软软散散地垂在胸前,更衬得一张红唇格外清透诱人。
宋清河早就站在院子里等候片刻,大概是到的早了,心里又装了些心事,他的后背稍微有一点驼。
看见活泼轻快的曦文跑过来,宋清河的眼神明显怔了一下,良久,才轻声嘱咐道:
“我去把车挪过来,你在这儿等我,不要动,就在这里等我。”
正说着,碰到阿姨抱了几袋肥料出来休整院子里的花草,宋清河冲她略一点头,走了。
阿姨顿时喜上眉梢,不管不顾地扬着声调对曦文开玩笑道:
“曦曦,这是哪一位啊?我看啊,斯谭够俊俏了,这个男娃,愣是比斯谭还要更俊俏一些!”
宋清河明显听到了这些话,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似乎脸红了那么一刻,但又很快恢复了原样。
曦文坐在宋清河车里副驾驶座上那一刻,想起以前在A市的时候,宋清河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她,两人最贵重的时刻就是上下班时坐在车里,慢慢聊天,说话,逗乐,还有……接吻。
曦文想到这儿,脸红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将安全带系好。
宋清河沉默一会儿,笑道:“脸红什么?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曦文摇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宋清河仍是在笑着,自顾自地接着道:
“想起来就好,总比忘记我要好。”
曦文的脸又是一红,解释道:
“没有,我不可能忘掉,一直都是你。”
一直?
宋清河刚发动的车子像一头笨拙的水牛,非常突兀地停了下来。
出于惯性,曦文的上半身直直地往前撞出去,被宋清河及时伸手揽过。
四目相对,记忆如月光般清晰澄澈。
宋清河的手攀附在曦文脸上,认真看着她精致侧脸上柔情似水的一双眉眼,细腻的鼻尖,还有嫣红湿润的嘴唇。
以前在A市,这个注视的角度是他们之间最熟悉的。
宋清河屏住呼吸,低下头细致地吻下去。
曦文的眼睛轻轻挣扎几下,最终闭上,认真地回应着他。
“那个……我可能要迟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曦文轻轻推开宋清河,低着头小声提醒道。
宋清河终于回过神来,抿着嘴笑道:
“对不起,差点忘了今天你还有一件大事。”
他此时因为确认了曦文的心意,心里早已豁然开朗,不管是神情还是眼神都慢慢活泛起来,恢复到往日的神采。
宋清河指的“大事”,自然是曦文打算送给张庆雪的一份大礼。
曦文考完试,若无其事地站在考场外等张庆雪,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偶尔有认识的朋友三三两两地走过,曦文一一抬手打招呼。
唯有张庆雪畏畏缩缩地走过来时,曦文的手抬起来就没再放下过,牢牢地拦截住她。
“跑什么?”
曦文一把揪住她,笑着问道。
“我告诉你,你就算挟持了我,也威胁不到我爸爸的!”
张庆雪一边挣扎着掰开曦文的手,一边带着哭腔说道。
“我知道,没打算挟持你,只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曦文拿出一份打印好的尸检报告丢到张庆雪胸前。
“这……这是我叔叔?”
张庆雪原本没有看明白这份报告是什么意思,直到看见那一行小字:死者姓名,张平成。
她这一惊,倒是比曦文想象的更加严重一些。
如果说刚刚被曦文拦到时,她是带着哭腔,梨花带雨,那么,此时看到自己亲叔叔的尸检报告,张庆雪俨然是嚎啕大哭,仿佛自己内心世界的某一块承重墙崩塌了一般。
“他……他怎么会死?我爸爸说,他一直在巴黎做生意!”
“是的,他被你爸爸指使到巴黎去取月光石,月光石是取回来了,只不过,你叔叔也因此丢了命。”
“那块破石头到底有什么魔力?为何我爸爸妈妈每天都会因为这块石头吵架?有时候神秘兮兮,有时候歇斯底里,搞得我们家根本就不像一个家!”
张庆雪满脸是泪地捧着那份尸检报告,慢慢蹲下来抱住自己的双腿,看起来伤心至极。
曦文看到这个场景,心里不由得一软,忍不住也蹲下来安抚她。
可在看到她那双故作无辜稚气的眼睛时,陡然想起何叔的死,曦文前去安抚的手瞬间收紧了,如同铁钩一样落在张庆雪肩上。
“如果不是那块石头,斯谭怎么会被你爸爸扔在海上整整五年?如果不是那块石头,你叔叔怎么会惨死,泡在湖里无人收尸!”
曦文说到这些话时,牙齿紧咬,仿佛是从肺里吐出来的一般。
于斯谭是张庆雪喜欢的人,张平成是张庆雪一直依赖着的亲叔叔,这些话丢出来对张庆雪的锤击有多大,曦文自然是明白了。
她自然也了解,出于对月光石的恨意,张庆雪一定会想办法毁掉它,这样,刚好可以为于斯谭争取一些时间。
曦文转身离开,身后蔓延着张庆雪撕心裂肺的哭声。
宋清河的电话适时打过来。
“好了吗?”
“嗯……”
“曦文,是不是觉得,伤害人的滋味太难受,心里承受不住了?”
曦文眼睛一热,忍不住重重点头,却忘了宋清河隔着手机是看不见的。
“曦文,接下来按我说的去做: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你做的很好。把你现在的感受代偿出去,想一想何叔去世的时候,张庆雪心里的感受,跟你现在是一样的。现在,你是不是感受到一种平衡的力量?”
曦文缓缓睁开眼睛,胸前那股压抑的气息和谐很多,呼吸也慢了下来,身体上已经没有那么沉重的感受了。
宋清河听着她的声音平稳了一些,接着道:
“曦文,这世间任何事情都是平衡的,人也一样,就是相互挪借的一个过程。唯有平衡,事情才能顺利往前推进。庆雪害了何叔,这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你没有错,记住了吗?”
曦文认真应下来,逐渐调整好纷乱的思绪。
她拿着第二份报告,来到只有她自己跟张庆阳才知道的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地下实验室。
张庆阳以前的愿望是做一名飞行员,为此特地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做锻炼,自主训练,算是一个秘密空间。
他只带曦文来过一次,曦文记下了地址,知道以后在这里一定可以找到他。
曦文走到入口,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是医用酒精的味道。
楼道里的感应灯似是坏了,忽亮忽暗,陈旧昏黄的光打在脸上,感受颇为古怪。
出乎意料的是,门开着,里面偶尔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做着什么紧急的事情。
曦文轻声推开门,第一眼就看到白色气垫床上平平整整躺着三个人。
张庆阳戴着护目镜,手里正拿着一样东西认真研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