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简家小院,一人,一桌,一壶煮得滚烫的茶水。
二叔才吃了饭,胃里油腻腻的,急需一杯茶来刮刮油。
可阿姨做惯了厨房里的热闹活儿,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样子,给二叔仔细泡出一杯讲究的茶水来。
二叔砸吧了一下嘴唇,手心摸摸后脑勺,对阿姨道:
“这老何,怎么还没回来?虽说这论坛得开三天,那也不用实打实的在那边待上三天两夜吧?”
阿姨一听这话,知道二叔是想念何叔了,忙回道:
“何叔呀,一早就打电话交待了,晚上肯定会回来陪您喝茶的!”
果然,阿姨话音刚落,就听院外一声愉快的汽车刹车声。
二叔欠了欠身子,赶紧招呼阿姨去开门。
只见二叔顶着一双肿呼呼的眼睛,无精打采地进来了。
“怎么了这是?”二叔明知故问道。
何叔忙摆摆手,示意二叔别再调侃自己了,一边自嘲道:
“以前啊,我们这些不读书的,老是羡慕那些读书的人,摆摆架势,捏捏腔调,这气派就出来了。现在轮到我来装读书人,真是要了我这条老命了!”
二叔自知每次推何叔出门应付这种局面,实在是难为了他,赶紧嘿嘿一笑,拉着他落座,道:
“这回算我欠你的,你上回不是想要那尾最大的金鲤鱼吗?我决定,送你了!”
何叔听罢,神色顿时欢喜了许多,急忙上手准备为二叔泡茶了。
这两个人啊,临到老了,也无非就“钓鱼”、“养鱼”这两个爱好了。
正闲聊间,何叔似乎想到了什么,慢吞吞地看了一眼二叔,道:
“我今天听金说,清河那孩子……也来了?”
二叔一惊,吃了一嘴茶叶沫子。
“你们碰面了?!”
“没有,没有,您别着急!当时啊,我跟曦文在咖啡馆坐着,刚好跟那孩子去会议厅的时间错开了,没见上面。”
二叔松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吐着嘴角的茶沫,道:
“哎,这一次,算你机智。要是让清河那孩子知道曦文……哎。”
何叔自然明了二叔的心思,给他续了杯热茶,打探道:
“话说回来,您真打算让那孩子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啊?”
“你不是不知道,清河心眼儿太实,他当初对简安的感情,我这个老头子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都两年了,这孩子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算心里再苦,以后遇到个知冷知热的人,慢慢的,也就释怀了。”
何叔思索一番,点头称是。
不过,如今眼看着宋清河成了普华医院的一个门面,对内对外的露脸机会太多了。
何叔担心,曦文这孩子等以后接了简家的生意,东奔西跑,以后难免……
二叔接着道:“以后就再说以后吧,更何况,你想的以后,也许就是五年,十年了,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两人都看开了,总比现在让清河知道简安还活着,直接疯掉的好。”
何叔低头吸溜着茶水,一边小声嘟囔道:“您也知道他会承受不住……我看啊,您还是偏心斯谭多一些。”
二叔听罢,被这话噎得一个皱眉,忙解释道:
“这……于家跟简家本身就有婚约,现在经此一难,两家的关系愈发好了,这个时候亲上加亲,刚刚好。你再看斯谭,回来之后除了去公司就是来找曦文,每天忙前忙后的跑,早就把咱们这儿当作第二个家了,你忍心毁了这个婚约?”
“我自然是不忍心,不过,这结不结婚的,总得看曦文自己的意思才行啊!”
“这你就放心吧!”
二叔得意地摸了把下巴,尽管那下巴上光秃秃的,连根青胡茬也没有。
“我刚刚给她打了个电话,听说,是斯谭带着她在外边儿钓鱼呢,两个人关系好的很,咱们这两个老家伙,就别再操孩子们的心了,等于家和简家什么时候出个第三代,咱们这辈子也就齐活儿啦!”
何叔听了这话,隐隐也放了心。好像真的能看到,曦文越来越倾向于斯谭,两家马上要缔结亲家了一样。
其实,二叔在打电话时,并不知道两人在做什么,只是听到隐约有湖水的声音。
那是偶尔窜出水面的野生鱼,曦文怕他多想,便就地圆谎,顺口胡诌自己跟于斯谭是在“钓鱼”。
尸体既然被捞了上来,断没有再扔回湖中的道理。
于斯谭思前想后,独自走进酒庄几乎一人高的杂草中,伸手扒开浩浩荡荡的叶子,仰着脑袋在荒芜的墙角四处寻找。
“曦文,找到了,在那里!”
原来是一个360度的全景夜视摄像头。
于斯谭爬上梯子,将摄像头完整地摘下来,找出里面的芯片。
“曦文,电脑给我。”
这摄像头虽然有一些年头了,但于斯谭当时安装的时候,在镜头周围放了几块自己做的灯罩,遮风挡雨。
因此,尽管摄像头外表破烂,满是灰尘,可里头的芯片和拍摄下来的画面还完好无损。
“曦文,你看,这个人来的时候,扛着一只水桶,还有一个铁锹。”
“这是不是说明,他经常来这里钓鱼,不小心发现有这块月光石?”
“不急,先往下看。”
于斯谭调了下画面,放大这位农工的脸。
脸色不太对,好像有几块青红的伤痕。
“这是?”
“被人打的。你看,他虽然身体壮硕,可肩角线很平整,肌肉也松弛,很明显平时是养尊处优的,再看他的手腕,丝毫没有干重活的痕迹,拿起东西来很生疏,走路也飘。”
曦文吃头仔细看了一遍,果然。
常做体力活的人,脚跟很稳,手腕上的力道也大,而这人分明是换了身农工的衣服,顶着一脸伤口就进来了。
名义上是钓鱼,实际上……
“他是不是很早就知道,这湖里面有东西?”
于斯谭此时正认真思考着另外一件事情,手指在嘴唇上摩挲了半天。
“曦文,尼蔻之心这家酒庄,除了公司里跟我走得近的那几人,几乎再没人知道了。去年圣诞节我喝了酒,开玩笑的时候提到过这个酒庄,没想到,有人非常用心,立刻就找到这里了。”
“你是说,公司有内鬼?”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最近新得了几位得力员工?大概就是从他们那里漏了消息出来。”
于斯谭合上电脑,迅速调出那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发给公司的政审部门。
如果公司有了内鬼,月光石失窃倒也在常理之中。
于家如今的生意刚刚起来,还在依赖于简家的扶持,里头没多大油水和商业机密可捞。
值得外人想方设法混进来的,也就只有于家那块绝世独立的月光石了。
“那,现在怎么办?”曦文摇摇他的胳膊道。
“先报警处理一下这具尸体吧。想知道这人的身份,具体长相和来历,只能通过当地警察了。毕竟……”
于斯谭戴上手套,再次翻开那人的头,眉头一皱,赶紧又放开了。
“毕竟从外表来看,我们连他的肤色都看不出来。”
当地的做事效率还挺高,当晚报了警,第二天一早,就有警员提着做笔录的本子,全副武装来敲门了。
是曦文开的门。
于斯谭在屋内坐着喝咖啡,远远地张望了一下:船型帽,夹克警服,后背上印着大大的“3A”,手里还举着一顶头盔,貌似刚刚巡完街赶过来的样子。
是当地的市政警察没错。
于斯谭端着咖啡出来,边喝边冲对方打了个招呼。
他看到来的警员只有一位,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那警员见了湖边的尸体,倒也不惊讶,只常规问了几个问题。
“我跟我太太几年前买下这个酒庄,一直荒废着,昨天我们刚从俄亥俄州过来,打算把这酒庄修整一番,结果就发现湖里浮起来这么一块……呃,东西。”
于斯谭用异常淡定的口气跟警员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他在这里上过学,表达很流利,暂时没有引起这位警员的任何怀疑。
于斯谭喝完咖啡,眼珠一转,顺口打探道:
“依您看,这位大概是……?”
“农户吧,或者老帮工。这一带经常发生这种事,他们通常没有当地的亲戚,所以,这尸体恐怕得一直交给我们处理了。”
警员老道地回应道。
“我现在需要您二位中的一人,带我去你们这个酒庄四处看看,要不,请您太太带路怎么样?”
曦文丝毫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看警员将目光转向自己,带着点儿询问的意思,便微笑着略一点头,算是礼貌地打招呼了。
警员误解了曦文的意思,以为是她同意了,便做了个“请”的姿势,想让她走在前面带路。
于斯谭站在后面等了片刻,突然叫住曦文,小声提醒道:
“等等,曦文!他不是真的警员!”
本想着这话只有曦文听的懂,没想到这警员十分鬼觉,知道这话不对,立马丢开手里的本子扑向曦文。
曦文就势一低头、一俯身,顺利躲开,然后拾起那个本子,将第一页记录的东西撕个粉碎。
虽然看不懂是什么,但终归是毁了比较好。
于斯谭拉起曦文就往酒窖跑。
“斯谭,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市政警察的头盔上有色环,衣服后面有代号,他刚才转身我才看到,他手里拿的头盔上没有色环,代号也是临时写上去的!”
两人跑得气喘吁吁,快速躲在酒窖里。
这里头昏暗,潮湿,唯一透光、透气的位置因为杂草和树枝的遮挡,没有任何明显的光线,如迷宫一样。
于斯谭刚一进来,就踢破一桶酒,曦文没站稳,直接扑到了这摊红酒上,上半身衣服全部湿透了。
于斯谭检查了一下,幸好没有撞到尖利的碎片上。
两人跌跌撞撞地碰了几次,于斯谭才渐渐认出酒窖内的地形和物品摆放。
这里是他一手布置的,此时,酒窖的整个地形图全部显现在他的脑中,画面清晰许多。
他稳住呼吸,示意曦文跟他一起躲在一排酒柜后面,同时噤了声。
两人竖起耳朵,仔细躲避着假警员闯进来后四处乱晃的手电筒。
曦文有些紧张不自觉地靠近于斯谭,于斯谭捂住她的嘴巴,将下巴贴在她头发上。
突然,咣啷一声!
是酒桶被踢开的声音。
曦文瞪大眼睛,也许是因为受惊,也许是因为冷,忍不住颤了一下。
于斯谭抚摸一下曦文的后背和肩膀,衣服完全湿透了,酒水很快变成冰凉的液体,曦文从脖颈到腰间都是冰凉的。
于斯谭脱下大衣裹在曦文身上,温暖的手指握住她冰凉的手,然后对着她的脖子哈了几口热气。
刚从外面逃进来的时候,酒窖里的湿气还不明显。现在待的时间越长,越感受到那股湿气直沁骨血,让人忍不住微微发抖。
寒,倒也不是致命的,只是曦文身上的酒气,慢慢成了一个危险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