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安也担心惹来麻烦,不畏惧这杯子里滚烫的液体,捧着咖啡大口喝完。
于斯潭笑道:“安安,你真是把我们苦心经营的咖啡文化都给漠视了啊,饮牛一般!”
简安也笑了,在年久昏黄的白炽灯下,这笑容格外暖和。
倒也奇怪,自从来到这船上,不知道是每天喝这苦咖啡的缘故,还是因为找到了于斯潭,了却了多年的心结,简安这嗜睡症竟奇迹般地痊愈了。
虽然卧室简陋,生活单调,但每天晚上躺下来时,心里时时有股久违的厚实感,头刚一沾到枕头,就沉沉地睡下去,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如果她现在是以安娜的身份活着,倒宁愿就这样跟于斯潭平静地过完一辈子,四海细雨,盛世太平。
可惜……
门外,偶尔传来伊万和杰森低声交接岗位的响动。
有时候领头儿心情好,会在夜里给他俩临时加上一餐,这个时候,伊万就会进来屋内,拿走一直藏在门后的那瓶白葡萄酒用来佐餐。
此时,伊万刚一推门,于斯潭跟简安正握着杯子一同喝咖啡,谈笑间目光流转,气氛喜人。
这些情形全被伊万看了去,心里顿生疑惑:“小鱼,你们俩……”
简安的身份,他们自然是不知道,只听于斯潭杜撰的那一套。在他们此刻的认知里,简安应该只是一个陌生而无用的“dirty girl”(脏鬼),不知为何,现在居然跟于斯潭显得如此亲密,如热恋中的情人一般。
于斯潭明了伊万的心思,亲自去门后取了那瓶酒递过去,一边不可言说般的摊开双手,调皮地冲伊万歪了下脑袋。
伊万眼瞅着于斯潭眼睛里的余光,笑嘻嘻的一脸艳羡,一边退出去,一边仔细往简安在的方向紧盯一番。
简安则一声不吭地垂下脑袋,假装认真地收拾杯子。
木门没有关严实,伊万心细,特意留了条缝儿,一股咸腥的海风顺着缝隙钻进屋内。
于斯潭拾起毯子裹住简安,两人一起倒在于斯潭躺的那张简易床上,发出一声巨大的碰撞声。
门外,杰森低声一笑,顺手把门板拉严实了。
于斯潭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确信外头那两人此时已经开始一通大啃大嚼,时不时碰个杯庆祝这难得的加餐,他才翻身起来,同时示意简安噤声。
刚才的动作太突然,简安虽然吓了一跳,身上倒是无碍,只是于斯潭垫在她后脑勺的手指磕红了一片。
“你在担心什么?”简安轻声问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想着怎么离开这艘船。现在创造一个机会,可以商量一番。”于斯潭笑着低声回道。
此时,于斯潭的脸只在简安脸上几公分高的位置,月色透过窗口照进来,刚好照在他脸上,愈发衬得他这张脸眉目清朗,笑意清晰。
以前,简安以为于斯潭从不曾想过离开这里,没想到他心里也还是有那么一刻间,无比向往自由。
“我出事之后,于家的生意早就做死了,他们都在等我。尽管我被囚禁五年,现在已经没有半分功利之心,但内心终究还是不平。为了你不平,为了安娜不平,为了于家不平。”
“你想怎么做?”
“这艘船的周围虽然很难遇到相熟的人,但是这里的海鸟,水势,风向,还有这些人的作息,我最清楚不过了。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出去,我们一定能出去。”
重新回忆起往事,于斯潭的心绪随着这些话时而波动,但声音依旧平静。
简安望着于斯潭清净、克制的眉目,不由得将手抚在他眉骨的位置,试图安慰他。
“简家在海上虽然没有生意,但也算有人脉,你放心,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几天再去甲板放风,你帮我拖住杰森就好。”
于斯潭点点头,手在简安头发上揉了几下。
“睡吧。”
他起身离开,背影仍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
近几天傍晚,跟平时无数个平常的傍晚一样,杰森跟伊万守着于斯潭跟简安,四人站在甲板上放风。
不同的是,今天落在甲板上的海鸟越来越多,有数十只了。
于斯潭丢下面包屑,随手揽过两只成年海鸟抱在怀里逗着,一边对简安道:
“这大海一望无际,要是能养下两只活物,每天乐一乐,日子倒也不会无聊了。”
简安听罢,从他手里接过一只,认真抚摸着这只海鸟毛茸茸的颅顶,道:
“成年的鸟胃口大,只一块面包恐怕养不活,还得吃虫子,吃幼卵,太麻烦了,不如养一只幼鸟。”
嘴里说着,一边揽过几只幼鸟放进自己怀里。
杰森看着这景象,心情不禁一阵放松,仿佛也在幻想着,在船上养几只活物是否可行。
伊万眼看着落在甲板上的鸟越来越多,担心被人看了去,白白生乱子,赶紧抽出一根木浆随手驱赶了一批。
这时候,于斯潭回屋去拿杯子,打算给海鸟们喂水。
往常,都是简安去拿,杰森倒没有留意过。今天于斯潭亲自回屋,杰森出于谨慎,难免要一路跟随。
简安坐在一大片海鸟中间,手指抚摸过那些幼鸟,时不时地揽进怀里亲自喂面包屑。
简安喂饱一批,伊万便拿木浆敲敲甲板,轰走一批。
等于斯潭回来时,甲板上的海鸟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倒也不介意,就地躺在甲板上,放松地晒着太阳,如若遇到有海鸟一步一啄地蹦过来,他就捏着杯子递上去喂几口水喝。
“小鱼,该回了。”伊万轻声提醒道。
于斯潭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贪婪地迎着海风深吸一口气,道:
“晚上我给你烤鱼吃,让我再待一会儿。”
伊万四下一望,并无旁人,急忙掏出怀表掐了下时间,小声对于斯潭提醒道:
“再给你两分钟,你得快点!”
这个时候,远处另外一条航线上,有一艘货轮渐渐驶近。
每周五下午这个时间,固定航线的货轮都会跟于斯潭待着的这搜货轮擦肩而过,这已经成为一个固定的时间表。五分钟后,将会有第二艘货轮经过。
尽管距离较远,但茫茫大海,难得遇到跟自己一样的活人,对面那艘船一驶近,便有四五双眼睛同时看过来,有人还举起旗子呼喝着打了声招呼。
杰森跟伊万自然不敢再耽误时间,生怕出了差错,拉起于斯潭急忙往屋里跑去。
简安趁这个空档儿,将甲板上最后几只海鸟驱赶出去,冲对面那艘船摆了摆手,算是回应。
伊万回头想拉住简安,没想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下巴重重磕在甲板上,血顿时淌了一地。
简安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叫一声。
对面那艘船上的人也吓了一跳,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位领班模样的人穿着制服站在船头,手搭起一个凉棚,不断地往这边看过来。
引起过往船只的注意,在这艘船上,是大忌。
杰森听到动静,赶紧过来帮忙,于斯潭也急忙跑出来想搭一把手。
杰森看到于斯潭完整地暴露在另一艘船的面前,顿时脸色大变,催促道:“小鱼,你快进去,不用你!”
这时候,船上的其他人听到动静,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一阵纷乱的皮鞋踩踏声由远及近,二十多人全部出动,纷纷下来控制场面。
杰森知道伊万的摔倒是意外,担心于斯潭因此受罚,赶紧趁乱将于斯潭跟简安提前扭送回了房间。
不出所料,伊万跟杰森当晚就受了处罚,被那些人绑在甲板上吹了一整晚的冷风。
伊万下巴还带着伤,没有人在意,幸好血淌到一定程度,自己就停下了,如今只剩一层厚厚的血痂裹在下巴上。
于斯潭学过医,趁夜里看守的人熟睡,偷偷溜出来给伊万包扎伤口。
“你疯了!还不赶紧进去?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明晚还得继续绑在这儿!”伊万惊声低呼道。
“给你包扎完我就走,保证没有人看到,你这伤口不处理,得了破伤风怎么办?到时候命都没了,还担心被绑在这里吗?”
于斯潭说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几分钟的时间便完成了整个儿消毒和包扎的过程。
伊万感觉好受了许多,虽然此前心里多少埋怨过于斯潭,非要多出那两分钟的放风时间,此时看他这样关心自己的伤口,比船上那些人不知道贴心多少倍,倒也懒得再多说话,只是肚子还饿的一通乱叫。
对于享受惯了晚餐和加餐的他,被绑之后一顿饭不吃,就好似错过了一天的饭食。
杰森更是如此。
于斯潭的烤鱼对他来说,是漫长、无聊的看守之夜,为数不多的令他得以支撑下去的动力。
鱼自然是吃不成了,但心意还是要表一下的。
“小鱼,你今天被对面那艘船看到的事,我没透出去。”杰森说着,停顿了一下,想等着看于斯潭接下来的回应。
于斯潭自然是感激的,一旦被人看到完整的面容,别说杰森跟伊万会被丢下海,就连自己,恐怕也会被连夜转移到别的地方,被人营救的希望更加渺茫。
伊万听了杰森这话,吓了一跳,急忙转着脑袋苦苦观察四周,祈祷不要有人听到这句话。
他拼命摇着头,示意杰森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杰森此时只关注着于斯潭的反应,丝毫没有留意伊万的表情,急得伊万将后脑勺重重地磕在木桩上,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杰森接着道:“你这几天最好安安稳稳地待着,不要再出来了,这样,对我也好,对你也好!”
于斯潭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了,同时承诺杰森,今晚过后,一定会做更多的事情来回报他。
杰森这才满意地闭上眼睛,安心忍受这一夜的风吹浪打。
于斯潭回到屋内,看到简安还没睡。
她担心今天散出去的消息不够多,仍在灯下默默准备着什么。
于斯潭走过去,看到她笔下开头“01”那两个数字,以及结尾一个大大的“J”,若有所思。
“这是……简家的求救标记?!”
“对。”
反复确认几遍简安的回复后,于斯谭开怀一笑,内心的逃脱计划更加明朗了:简家的保镖虽不是遍布各领域、各海域,但涉足的行业之广,在美国北部是非常有名头的。
来往的货运船只,但凡押送的是贵重物品,必会安排十足的人手护送,这里面,说不定就有简家的人,或者熟悉简家的人。
简安接着道:“我用极细的钓鱼线,将这些小字条全部绑在了幼鸟身上。幼鸟去哪里,成鸟就去哪里,海鸟一多,一定会引起其它船只的关注。接下来,我们只有安安静静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