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夜有些深邃的静,似乎一滴雨、一片叶子落下来的声音都清晰可听,就连蛐蛐儿都叫得欢实。
于斯谭安顿好二叔、孟祥以及天和鹰都等人,一个人慢慢踱步到院子里,脑中不断盘桓着接下来的计划。
刘立文的奸诈和圆滑,于斯谭是领教过的,那两间已经打通的屋子,各个角落都安装了监控设备,跟北区实验室的布置如出一辙。
于斯谭做这些的时候,丝毫没有避开刘立文,某种程度上,他是非常乐意让刘立文眼睁睁看着这两间“实验室”成形,顺便让他感受一下,一天24小时被人监视着,到底是什么滋味。
当他踱步到一处桐树下,正对着刘立文房间的窗户时,随手拿出手机点开了监控画面。
刘立文当然不在屋内。
于斯谭心里一沉,隐隐感觉到一种隐晦的不祥之兆,他没有想到,刘立文刚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破协议。
“二叔!”
于斯谭冲到二叔房内,却看到他此时睡得正香。
来不及想别的,他挨个儿地打开房门一一检查,这种反常的举动吓了天和一跳。
他边披外套边穿着拖鞋跑出来跟在于斯谭身后,低声道:
“斯谭,你这是……”
“刘立文不见了!”
“不见了?我睡前还一直看着监控画面,之后就跟鹰都交了班,没听他说这件事啊!”
“鹰都?”
于斯谭喃喃自语了一句,转身跑进鹰都的房间。
只见他整个人平平整整地躺在那里,安静的有些异常。
天和眉头一皱,凑近鹰都的口鼻处闻了一下,转头对着于斯谭道:
“是微剂量麻醉剂!”
“你是说,刘立文用麻醉剂让鹰都睡了过去?”
“嗯。”
听罢天和的话,于斯谭回忆了一下,慢慢直起身子道:
“从我们乘船,到过关卡,再到回来老宅子,这一路上刘立文都有专人看着,他怎么可能有机会买到麻醉剂呢?”
“未必是买,斯谭。”
天和闭着眼略一摇头,接着提示道:“麻醉剂这种东西,可以藏在袖扣里,也可以藏进鞋子,他是临床心理博士,只要他有这个心思,就完全可以将自己需要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过来。”
经过天和这么一点拨,于斯谭骤然想起,刘立文来的时候有一整箱的书带上了船。
他是搞研究的,平时又酷爱看书,对于这件事于斯谭早已习以为常,根本没有起提防之心。
“天和,刘立文带过来的那箱子书现在在哪里?”
“都在他的房间了。这样,斯谭,时间紧迫,你继续挨个儿地搜房间,我去把那箱书搬来仔细找!”
天和刚一说完,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走廊内。
活人好找,但从死气沉沉的书里翻找出私藏麻醉剂的证据可就难多了。
天和刚一打开箱子,一股沉闷的泥土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的还有一丝刺鼻的腥甜。
他皱了皱鼻子,顺便掏出手帕围住口鼻,用一把精致的镊子仔细掀开书页查看着。
这气味越来越不对劲。
天和伸手在箱底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有。他想了一下,随手拿起一本书放在灯下,打开书的扉页,一片若有若无的痕迹逐渐显现出来,像是被人刻意浸泡过一般。
“遭了,曦文!”
天和手里的书“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后退几步眯起了双眼。
“难怪……难怪他说自己知道曦文的喜好,一定要送一本她最喜欢的《小王子》放在她床头,我以为……”
天和懊恼地跺了一下脚,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就在天和进屋搜书的空当,于斯谭一路沿着走廊找人,已经找到了曦文的房间。
他推门进去,发现曦文正安静地坐在床边看书,又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于斯谭尚未察觉到什么异常,嘴唇刚一蠕动,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块湿润的毛巾捂得严严实实,渐渐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醒来时,仍看见曦文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看书,双腿搭在一起悠闲地晃动着,眉眼带笑。
这是越来越清晰的画面。
于斯谭脑中恍惚了一下,似乎回到几年前他和曦文刚刚搬到北区的时光。
彼时,曦文正在准备一场又一场没完没了的考试,而于斯谭已经在公司稳住局势,做得越来越出色。
他时常趁闲暇时带了点心和茶叶来简家看望她,院子里不见她人,便一路找到阁楼,老远就看到她的双腿从阁楼的一处楼梯入口悠闲地垂下来,一边看着书,一边漫无目的地晃着腿。
想到这儿,于斯谭心里破败的失落感逐渐消失,嘴唇涌上一股温暖的笑意,慢慢走过去。
“曦文,你看的什么书?”
曦文听到他的问话,笑嘻嘻地抬起头来,用手卡住封面一一指给他看:
“是《小王子》,你送的。”
于斯谭打开书的扉页,看到那几行安娜亲自撰写的小楷,心头一热。
“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送了这本书给你,后来我们订婚,我把月光石也送给你。我总想着,只要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于斯谭说到这儿,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赶紧打住话头在曦文旁边坐了下来,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曦文没有觉察到这些,只默默放下了书,转过脸对他笑道:
“昨天在订婚仪式上,你说的那些话我一直记得,你送的月光石,我也一直留着,你看……”
曦文说着,手指在胸前一摸,一块纹路五彩斑斓的晶石赫然出现在于斯谭眼前。
于斯谭看到那块月光石猛然一惊,整个人如同遭受电击:
“曦文你……你说我们的订婚仪式是在……昨天?”
不等曦文回答,于斯谭起身看了看房间四周的摆设,有书架,羊毛毯子,红玫瑰花,排球架……
是了,他跟安娜在简家老宅里举行订婚仪式,当时安娜的房间里正是这样的摆设。
可是,现在事情不是已经过去数年了么?安娜变成了曦文,月光石被宋清河带走消失不见……
于斯谭恍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脑中一片空白。
“曦文,这里不对劲,这……这一定不是我们原来的生活……”
于斯谭望着曦文说完这些,希望能从她的反应中获得准确的反馈。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曦文微微一笑,原本握着月光石的手指突然松开,轻轻抚摸到他细腻的脸庞上。
“斯谭,你说你想去巴黎学建筑,我支持你。我都想好了,只要你愿意去,我可以跟你一同前去,带着月光石,我们两个始终在一起。”
“你……答应了?”
于斯谭记得,当时自己订完婚即将匆匆赶回巴黎继续学业,安娜是不情愿的,两人甚至一度为了此事发生争吵。
他拿过曦文的手放到嘴唇上吹了一口气,轻声道:
“你真的同意了么?”
曦文点了点头,笑意仍旧是非常清晰。
于斯谭拿过曦文手中的书放到一边,双手攀附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我知道,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回巴黎,如果当时我没有留你和月光石独自在家里,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这是潜藏在于斯谭内心多年的、厚重的愧疚感。他一直认为,如果当时订完婚自己就留了下来,不再满脑子都是建筑、学业,现在他和安娜一定是早就生活美满,家庭幸福,于家和简家各自为好,生意繁荣。
那个时候,清河应该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爱人,他们几人可以时常小聚,在院子里温上一壶茶,没完没了地谈天,日日如此。
此时,于斯谭的脑中终于不再挣扎,而是顺应着这些事情一落而下,彻底沉浸在眼前的场景里。
“曦文,不要说话……”
于斯谭轻声在曦文耳边提醒了一句,双手不由自主地抚到她脸上,闭上眼睛吻了下去。
“斯谭……”
于斯谭恍惚中听到曦文的叫声,没有理会,只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不愿离开。
“斯谭……”
“嗯?”
于斯谭迷迷糊糊地刚一抬头,突然感觉到有一块坚硬的东西在他胸前灼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发现月光石上面的纹路正在如岩浆般火红地烧灼着,随时要爆裂开来。
于斯谭神色一沉,急忙伸手在曦文后颈上摸索着维系月光石的那根项链。
“曦文,快把它摘下来!”
不料,曦文只低头看了一眼,眼神不慌不忙。
“曦文,你!”
于斯谭心里彻底慌了,他站起身拼命撕扯着她脖子上那根项链,奈何这东西的质地过于坚硬,单凭暴力根本无法解开。
此时,已经有无数火浆从月光石的纹路内溢出来,在曦文胸前生生灼出一个又一个黑洞,皮肤烧焦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曦文,你快拿下来啊!”
于斯谭无论如何用力,始终无法拿开那块石头,他尝试着用手捧起石头好让它离开曦文的身体,也试着将月光石置于一盏古董杯中为曦文隔断热源,然后,都失败了。
那些火浆像是自己长了眼睛一般,肆无忌惮地在曦文身体内穿梭,吞噬,占有,如同实验室内专门蚕食血肉的幼虫。
终于,曦文在于斯谭绝望的目光下慢慢化成黑色的灰烬,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安静的坐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