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罗格不回了,于斯谭那边自然要少清点一个人。
趁着凯莉欢喜连天地去厨房烤鸡肉的空当,罗格悄悄坐近于斯谭低声道:
“实在是抱歉啊,害你再清点一次人头!”
于斯谭鼓起嘴唇朝茶汤里吹了一口气,湛蓝色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半天,望着罗格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船上安排了你的位置啊?这么臭美!”
罗格一惊,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二叔,再看看于斯谭,见他们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地低下头喝茶,心里顿时明白了。
“二叔啊二叔,难怪孟祥说你越老越像个活神仙了!”
二叔蓦然间听到罗格说的这句话,这才知道自己在背后让孟祥给偷偷起了绰号,于是不悦道:
“都什么年代了还给我起这些俗里俗气的绰号?孟祥也真是,到底是科班里出来的,说话做事都得编成套!”
于斯谭明知道二叔是在故意逗乐孟祥,还是忍不住皮了一把,拿脚尖怼了怼孟祥脚下刚擦干净泥浆的皮鞋,调侃他道:
“喂,你叔叔刚说你古板迂腐爱拿捏把式,你怎么不反驳啊?”
孟祥此时安顿完刘立文正瞅着空当休息呢,本不想理人的,奈何跟于斯谭实在太熟,十分了解他的脾气,知道倘若自己一直不回应,于斯谭必得另外寻个机会再来调侃一番。
于是,孟祥郑重地朝二叔的位置微微鞠了一躬,认真道:
“叔,刚才去接刘先生的时候,我顺道打听了一下,我们这次回去要途径四个关卡,每过一次都得有人上去打点,好好圆一通,我刚才听斯谭那么一说,突然想到,到那个时候可以让斯谭去……”
二叔挑着性子听完,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深知孟祥是重重地回击了于斯谭一番。
于斯谭自然也听出了孟祥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扁起嘴唇,手指一边在杯子上轻哒哒地敲着,一边失落地圆话道:
“别……别……我一出面他们都认得我,铁定会坏事的,像这种上下打点的场面活儿啊,还是交给孟总吧!还别说,有的时候啊,这种正统的社交把式,还是要得的……”
孟祥听于斯谭说完,特意伸长了胳膊凑到他手边,拿走一瓣桔子塞进嘴巴里,同时还不忘高高地挑起眉目寻衅。
于斯谭不敢再多说什么,也懒得再说了,只得眼睁睁看着孟祥从眼前大摇大摆过去,还来了一个潇洒的探戈式跃步。
大功告成!
孟祥优秀的科班背景和深厚的打场子经验虽然常被二叔调侃,但总能在需要的时候给出大家一份安定的保证,就像船板连接处那颗巨大的螺丝。
当又一次漂浮在海上,于斯谭内心百感交集,一个人眯起眼睛静静地躺在甲板上看头顶飞过的海鸟,还有它们腹部的白色绒毛。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突然想起一声轻微的震动。
于斯谭转头一看,见是曦文竟然从船舱出来,悄无声息地挨着自己躺了下来。
于斯谭微微皱起眉头,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曦文用手遮挡了下璀璨的日光,雪白的脸颊上逐渐浮起一丝绯红的颜色。
“斯谭,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嗯……你先猜一猜!”
“我已经猜到了,但是不想说。你知道,我肯定知道的。”
于斯谭听罢哈哈大笑,欢快地扭动了一下脚趾,眼前不仅浮现出曦文第一次在海上找到自己的情形,还有被解救前的那些与海鸟们相伴的日日夜夜。
“曦文,你现在还有愿意相信的事情吗?比如说意志力,比如说,命运。”
“命运?于斯谭也开始相信命运喽?”
曦文侧过脸开怀地笑着,给于斯谭说了句玩笑话。
于斯谭笑得闭起了眼睛,伸出手将曦文的几缕长发从自己脸上拿开。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二叔拄着拐杖气急败坏地跑过来喊曦文回去,活像是小时候见过的,来找自家顽劣孩童回家吃饭的大家长。
海面依旧平静如昔。
这一趟归途借着亚瑟和孟祥的护佑,过程十分顺利。当二叔带着众人推开简家尘封已久的老宅子的大门时,一瞬间居然眼睑震颤,一个深邃的呼吸长长地封闭在唇间,内心五味杂陈。
于斯谭上前两步紧紧握住二叔的手,轻声提醒道:
“叔,咱们人太多,行李也杂,不如大家先进去安顿……”
二叔这个时候才重重缓上一口气来,拍了拍于斯谭的手,吩咐道:
“好,带大家进去吧!”
曦文因为疾病和时差的缘故,仍处于沉沉的昏睡中,恍惚间似乎是被人帮忙抱起,一路送至以前的老房间。
床上有一本书,“哗啦”一声被人丢开,随即是一声轻巧的关门声。
曦文身上一热,忽然睁开双眼,脑中顿时清醒了几分。
她张开嘴巴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自知身体状况不太妙,这个时候却无法清晰地喊出一个字。
胸口的沉重感越来越明显,仿佛有一块石头压着,又仿佛石头正在碎裂进紧绷的胸口内,发出一种低沉的潮生。
“叔……二叔……”
慌乱中,曦文的手在床上挣扎着找了一通,没有摸到手机,反倒是找到一个硬硬的壳子。
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本双语版的《小王子》,扉页还写着几行字:
“谨以此纪念,我最爱的小王子……”
曦文的手指紧紧捏着那本书,突然之间眼前像过了万般闪电,脑中一片电光火石,许多记忆被迫打开,十分痛苦地倒灌进来!
“何曦文,快睡着吧……快快睡着……”
她的耳边逐渐响起一阵既遥远又清晰的呢喃声,这声音有些熟悉,这场景更是令人恍然,仿佛多次经历过一般。
记忆回到多年前躺在宋清河催眠室的那个下午。
她想要回到安娜的状态,而宋清河并不情愿。
他在开始这场催眠之前,一直保持着十分沉郁的动作:一手扶着额头,眉眼低垂,时不时地仰起脸深深吸上一口气,似乎要将内心灼热的痛苦给融化掉。
曦文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望着眼前宋清河毓秀钟灵的一张脸,默默伸出手去。
不料,手指刚碰触到他下巴的线条,整个人浑身一颤,迅速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曦文怔了一刻,迅速拿起手边的书看了一眼,又拧开手边的小夜灯。
“刚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种绝望的濒死感,还有那些被催眠过的场景,它们刚刚是那么真实,好像正在发生着一般,此时却突然都消失殆尽了,只留她一个人独自清醒过来。
“何曦文,你感受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催眠!”
曦文听到背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后背一个激灵立刻回过身去,同时拿起那本书横在胸前,求得一丝心安。
“你是……刘立文?!你刚回来便打破了跟我二叔的约定,他如果知道这件事,你要承担后果的!”
曦文说完这些,听到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咯吱”一声狂笑。
黑暗中一直隐着大半个身体的刘立文缓缓走出,冲曦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声道:
“小曦文,为了宋清河,你也不会告诉你二叔的,对不对?”
曦文伸手摸了下汗湿的脖子,竭力稳住颤抖的嗓音道:
“我可以不说,那,你拿什么来跟我交换?”
“当然是宋清河!这几天我一直独自待着,早就想透了怎么用一部分的安洛卡射线破解开太阳光的照射,让宋清河趁着光线之间交接原色的空当及时跑出来……”
“你当真想到了?!”
曦文不等刘立文说完,掀开被子直接跳下了床,定定地望着刘立文的眼睛再次问了一遍:
“你真的想到了?有几成把握?”
刘立文笑着避开曦文的追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瞟了一眼她手里的书,狞笑着反问道:
“身为一个普通的躯壳,却不得不承载着两个人的思想和爱慕,很痛苦吧?”
“你……”
曦文向后退了几步,将《小王子》放进抽屉里头锁好,伸手别了下耳边的长发。
刘立文已然看穿了她的慌乱,继续追击道:
“刚才我趁你入睡时,为你做了一场催眠,刻骨铭心,对不对?你此刻眼里、心里都只有宋清河一个人,可我稍微一施压,安娜的记忆差一点就回来了,是不是?你懂我的意思吧?”
曦文飞快地看了刘立文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了眼睛。
她自己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刚才刘立文手下留情,她醒来时,应该已经是安娜的身份了。
刘立文这个举动就是在告诉自己,他可以任意掌握这里的一切。约定算什么?对他来说只是一句废话。
曦文不了解外面的情况如何,只得先安抚好刘立文。
“我二叔说了,只要你不胡乱走动,西处那两个房间永远都是你的,随便你做实验,生活,养老……如此,你还有其它的想法吗?”
刘立文摇了摇头,鼓起嘴唇恶狠狠一笑,道:
“我确实应该感谢你二叔!在北区我被关押,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如今回了A市,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尝试的呢?小曦文,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知道,如果想决心做成一件事情,任何人都不能阻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