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梅翰林言罢归还了宝琴的庚帖,又奉上二百两银子,直言退亲。贾琏因毕竟是薛家之事,又牵扯上南安王府,遂只得接了退亲文书及宝琴庚帖。原不想收那银子,又想着好歹给了薛蝌,置办点子田地给他妹妹也好,遂又拿了银子。
贾琏回家将退亲文书、宝琴庚帖及二百两银子交予薛蝌,说了当日梅翰林之语。薛蝌又气又怒,一则想到王府势大,如何招惹得起,二则梅翰林既与王府定亲,如何不早日告知自家,若非贾琏上门,只怕自家仍不知晓。气的将二百两银子扫落桌下。薛蟠听说梅家与王府连亲,对薛蝌道“梅翰林这个老狗,竟是巴结上了王府。如今只得罢了。请娘做主,再给琴妹妹找个好人家就是。”薛蝌只得告诉了妹妹,又安抚了妹妹一番话。
转眼过年,一应事物与往年并无十分不同。只柳湘莲携着尤三姐到薛家给薛姨妈等拜年。尤三姐成亲后与柳湘莲言和意顺,十分美满。心中对薛姨妈十二分的感激,因此,拜年时,不免十分奉承薛姨妈,说了好些话,又孝敬了好些针线,薛姨妈心中高兴。薛蟠见了,不由与柳湘莲更好三分。柳湘莲既娶得了绝色娇娘,这绝色娇娘打点家事与外务又十分有手段,竟是喜上加喜。
仲春天气,大家都闲暇下来。因宝玉定亲,园中除了探春是亲妹妹,惜春是堂妹,余者宝钗、宝琴、湘云、岫烟等俱是亲戚家的姐妹,多有不便,遂王夫人将宝玉挪出大观园,贾母命宝玉仍跟自己住着。王夫人本想将宝玉挪到自己院子的三间抱厦中,见贾母有命,只得罢了。宝钗宝琴湘云俱住在蘅芜院,虽热闹,却也拥挤,故贾母命湘云搬到黛玉曾住的潇湘馆居住。
黛玉嫁妆已是齐备。不免想开起诗社来。遂召集了宝钗,湘云,宝琴,探春等。自宝黛定亲,探春与黛玉日渐亲近。见黛玉有心启诗社,探春笑道“如今正是初春时节,万物更新,正该鼓舞另立起来才好。”湘云笑道“一起诗社时是秋天,就不应发达。如今却好万物逢春,皆主生盛。况林姐姐这首桃花诗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黛玉说“咱们此时就访稻香老农去,大家议定好起的。”说着,一齐起来,都往稻香村来。宝钗宝琴一壁走,一壁看那纸上写着《桃花行》一篇,曰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
宝琴还罢了,只宝钗看后,悄对林黛玉道“妹妹可改了吧,不可再做此哀音。日后成亲生子,做了媳妇和娘,难道还这么着?让太太知道,不免心中不喜。”林黛玉听了成亲生子,羞涩不已,想啐宝钗,复又听得后话,不由想到,王夫人本就对自己淡淡的,奉承她高兴还来不及,如何能惹她不喜,确要避讳着些。遂感激的看了宝钗一眼,低头不语。宝钗见她明白,遂一笑。
已至稻香村中,将诗与李纨看了,自不必说称赏不已。说起诗社,大家议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便改”海棠社”为”桃花社”,林黛玉就为社主。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因又大家拟题。黛玉便说“大家就要桃花诗一百韵。”宝钗道“使不得。从来桃花诗最多,纵作了必落套,比不得你这一首古风。须得再拟。”正说着,人回“舅太太来了。姑娘出去请安。”因此大家都往前头来见王子腾的夫人,陪着说话。吃饭毕,又陪入园中来,各处游顽一遍。至晚饭后掌灯方去。
第九十五章(2/2)
次日乃是探春的寿日,元春早打发了两个小太监送了几件顽器。合家皆有寿仪,自不必说。饭后,探春换了礼服,各处行礼。黛玉笑向众人道“我这一社开的又不巧了,偏忘了这两日是她的生日。虽不摆酒唱戏的,少不得都要陪她在老太太跟前顽笑一日,如何能得闲空儿。”因此改至初五。
这日众姊妹皆在房中侍早膳毕,便有贾政书信到了宝玉请安,将请贾母的安禀拆开念与贾母听,上面不过是请安的话,说六月中准进京等语。其余家信事务之帖,自有贾琏和王夫人开读。众人听说六七月回京,都喜之不尽。
偏生近日王子腾之女许与保宁侯之子为妻,择日于五月初十日过门,凤姐儿又忙着张罗,常日不在家。这日王子腾的夫人又来接凤姐儿,一并请众甥男甥女闲乐一日。贾母和王夫人命宝玉,探春,宝钗、宝琴四人同凤姐去。众人只得回房去另妆饰了起来。几人作辞,去了一日,掌灯方回。
宝玉闻听贾政要回,忙着补写大字。众人瞧他着急,俱帮他写了送给他以搪塞贾政。黛玉探春宝钗等都每日临一篇子给他。黛玉更是用心,只作不耐烦,也不起社,月余,差紫鹃送去一卷一色老油竹纸上临的钟王蝇头小楷,字迹且与宝玉十分相似。喜的宝玉和紫鹃作了一个揖。史湘云宝琴二人亦皆临了几篇相送。凑成虽不足功课,亦足搪塞了。宝玉放了心,于是将所应读之书,又温理过几遍。正是天天用功,可巧近海一带海啸,又遭踏了几处生民。地方官题本奏闻,奉旨就着贾政顺路查看赈济回来。如此算去,至冬底方回。宝玉听了,便把书字又搁过一边,仍是照旧游荡。
贾琏原垂涎尤二姐美貌温柔,然终不能到手,时间一长,在外头又有了新的相好,也就慢慢淡下来。尤二姐终是嫁了一位富商做继室,这个富商是薛蟠的一个旧识,原配多年不育,因从小与原配青梅竹马的,到了三十五岁,在原配苦求之下,纳了七八个妾氏,可也奇了,别说儿子,女儿都没生出一个来。还是原配在富商四十岁上生下个女儿来,却因难产死了。女儿现已三岁。富商如今只求继室能生下个儿子继承家业。遂
一日柳湘莲与薛蟠吃酒,薛蟠说起此事,柳湘莲不由想起妻姐尤二姐。遂回去与三姐儿说了此事。三姐儿忙回家里与尤老娘尤二姐说了,尤老娘见是二女婿柳湘莲牵线,就将尤二姐的八字给了过去,据说那富商找高僧看了,八字相合,必生贵子。那富商也不要嫁妆,一个月后就将尤二姐娶进了家门。虽说富商不要嫁妆,只尤老娘尤三姐怎能让二姐儿光身出嫁,有尤氏等人帮衬,遂也勉力置办了几台嫁妆,又将聘礼大半拿出放入嫁妆,丰丰富富完了此事。
尤三姐与柳湘莲商议将尤老娘接过来养老,柳湘莲自是答应。遂三姐儿收拾了一间屋舍,尤老娘搬过来从此跟着三姐儿柳湘莲过活。不过两月,二姐儿果然传出怀胎,再过一月,三姐儿也有孕。尤老娘高兴的连连念佛。
因平儿吩咐人一直哨探着尤家,故知道尤二姐出嫁,忙去回禀了凤姐。凤姐冷笑道“不是你常劝着我保养,又顾忌着那府里尤大奶奶脸面,必要她尝尝我的手段,既是要嫁,此事就罢了。”平儿笑道“凭她什么人什么事能比保养好自己的身子还要紧?此事既了,奶奶可别忘了去谢大太太才是。”凤姐叹道“你本是我的心腹,也不瞒你。因着大太太出身有限,往日我并不曾好生孝敬过大太太,你虽劝过我,我也没在意,瞧大太太往日作为,又有二姐儿之事,细细想来,竟是我误了。只大太太如今是个大财主,手里头的银钱地亩比咱们还多,可拿什么谢她才好?”平儿想了半晌道“倒不必拿甚么财物,奶奶诚恳些,日后恭敬些大太太就是了。”凤姐揉着太阳穴道“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次日,凤姐果然去大房,屏退了丫头婆子,跪在地上,给邢夫人磕头道谢。邢夫人见她诚恳,命她起来,与她说了好些话。自此,凤姐对邢夫人日渐恭敬起来。
自从宝黛之事做成,王夫人就每日里反复思量得失一时觉得黛玉容貌才情、门第财物与宝玉甚是相配,一时又觉她父母双亡,不似有福之人。心中不甚自在。又且因从前黛玉之母贾敏待字闺中时,与她这个二嫂子不甚相投,如今每回想起日后儿媳妇是贾敏之女,心中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