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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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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了吗?”曾锦润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几乎是语带颤抖地问出这句话。

飞琼怜悯地望着她。

曾锦润无力地委顿在地上,她仿佛身处极刑一般,精神上的痛苦甚至远远超过了肉体上所受的折磨,她难堪地闭上眼睛,免得那些咸湿的液体滴出眼眶。

也是!崔姮娥一颗七窍玲珑心,如何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枉她以为她掩饰的那样好,以前的那些闺中时光,她在崔姮娥面前总是以长姐的身份自居,她现在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无地自容。

喜欢上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这心思何其龌龊!她又何其卑劣!可是,明知禁忌,她却无法控制住自己,那人唇边温暖的笑容,甚至只是一个眼神,都让她迷恋不已,这么多年,总是小心翼翼的追寻和等待,即使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依然无法自拔。

真是可笑,是不是宣城沈家的血脉都有让人为之而生、为之而死的魔力。崔姮娥是,曾默言是。

当年沈家的两个嫡女,大女儿荣娘美艳绝伦,如倾国牡丹,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雅称花中为首冠,一城之人皆若狂。宛城崔家为北直隶世家之首,崔家宗子却对她痴心一片,为了她不惜和外家闹翻,至今身边无二色。

二女儿荟娘清媚、幽独之姿如空谷幽兰,素心不形喜怒,风露以畅其神,妙颜皎皎,纸窗招香魂。临城曾家的嫡长子为她停妻再娶,为了求得沈荟娘芳心,甚至将唯一的嫡女过继给旁支的族兄。

沈家二女被整个北直隶的公子哥们凤为世外仙姝、万人追捧,又有谁知这两姐妹都是心思深沉之辈,美名远播之下,多少红颜枯骨。

曾锦润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小五房的亲生骨肉,她名义上的父母实际上却是她的族叔、族婶,她恨沈荟娘,如果没有她,她的生母就不会三尺白绫吊死在卧房的横梁上。

小时候,她曾经远远看过那个女人,她总是一副风露含愁的楚楚之态,即使她的生父对她百般讨好,依然连一抹笑容都欠凤,她那个凉薄无情的父亲,在这个女人面前却卑微得像狗一样,她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但是沈荟娘却对自己很好。

七岁时,曾锦润第一次踏入曾家主宅,沈荟娘 带着她的异母弟弟在后花园里一块空旷的草地上放风筝。她的那个弟弟只有四岁,生的粉妆玉琢,好看得像是观音菩萨莲座下的仙童一样。

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在人前一直连一抹笑容都吝啬的沈荟娘用一方绣着蜻蜓的雪白绢帕托起粉彩转心莲纹盘上做成小兔子形状的白玉糕,动作轻柔地放到她掌心,然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几分寂寥的目光里满是对她的怜惜,唇畔的笑容轻软得像是天边的云朵。

年幼的她咬了一口白玉糕,软糯的山药泥里流出香甜的红豆沙馅,就像是那女子温软、含蓄的笑容,年幼的她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穿着天水碧的丝裙,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远处是粉墙黛瓦,翘角飞檐,月洞门左右延伸出去的抄手游廊,红漆立柱,雕花彩绘,挂着的轻纱绣帘飘飞如雾。近处是山石花台,牡丹、芍药、红枫、南天竺、芭蕉、湘妃竹等花卉交错布局、曲折有致,峰石高擎于台上,露岩低隆于地面,收放起伏、寸石生情。

她轻软的裙摆垂曳在青草地上,金银双线绣成的蝴蝶款款欲飞……重重深院,粉墙花影,那女子悠然独坐,妙目悲怜,半含笑靥,周围是夏浅春深,红淡绿浓,映衬着一从弱质,清影寥寥。

年幼的她心中那一腔愤恨忽然间就消退无踪,沈荟娘,并不爱她的父亲,她的愤恨,显得那样无力。而她的父、母亲,可笑又可悲。

锦润渐渐长大,她的目光总是落在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那个孩子生得很像沈荟娘,她的生父从来都不屑于多看她一眼,但是她的父亲对那个孩子,却是有求必应、疼爱入骨。一开始她是嫉妒的,嫉妒自己汲汲以求的,那孩子可以轻易得到。渐渐的,这种嫉妒的感情变了味道,她的目光越来越离不开那个少年。她看着他从一个小小的孩童出落得清隽挺拔、渐渐长成一个翩翩少年。

难以成眠的夜晚,她的心里眼里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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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就连梦里,都是他温暖的笑容。

可是那少年眼中,只有宛城崔家的那个表妹,那位崔家明珠纤姿秀逸,雪肤樱唇既有她母亲的妩媚浓艳,如画眉眼又暗含她姨母的灵秀逼人,小小年纪便已显露出日后的倾城之姿。她和他的表哥站在一起,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曾锦润嫉妒的发疯,然而样肮脏的心思,对他来说,只是一种亵渎。她守着一个人的爱恋,明知有悖伦常,依然弥足深陷。

十六岁远嫁到张家,这对她来说算是一重解脱。前路茫茫,她却心如止水。结果她才刚嫁过去一年,曾家便因为兵祸而覆灭,她在张家的日子变得如履薄冰起来。

在冰冷的祠堂里罚跪,夙兴夜寐地服侍于伯母病榻,独守空房的每一个夜晚,她没有去思考自己今后的日子,她的一腔牵挂全给了那个从此之后寄人篱下的如玉少年,甚至为了他渐渐走上了一条绝路!往事总在重复地上演,自己成了像父母一样可耻又可悲的人。

往事浮光翻百味!曾锦润从年少的回忆之中抽离,清冷、倨傲的目光变得支离破碎起来,似乎在崔姮娥面前,她总是一身狼狈,无所遁形。

衣料间的一张小小的茶台上,飞琼重新煮了一壶咖啡,蒸腾的水蒸气遮住了她秀美的眉眼,屋子里只余绵长的咖啡香气,浓醇的奶香和方糖的甜味,带着一丝化不开得淡淡的清苦。

飞琼拿起咖啡杯,薄薄的乳白色瓷胎上是鎏金的玫瑰花纹,她将杯缘送到唇边,咖啡的香醇蔓延在舌尖,苦比甜更多。飞琼抬起眸,静静望着泪落不止的锦润,一双水杏眼里无悲无喜。

“因为你,菊喧死了。再多前情,大小姐都不会放过你的。即使表公子再生,你对我们小姐下手,表公子也不会原谅你。”

原谅?!曾锦润笑声凄凉,她并不需要那个人的原谅,她只要能够默默地想着他,能从别人口里听到他的只言片语,这就足够了。可是,老天爷连这点都要剥夺,她毕生得到的那样少,没有多少欢愉,默默吞下的全是苦涩,飞琼说得对,她恨崔姮娥,究其原因,不 过是因为曾默言爱她而已!

飞琼的目光剔透如水,眼眸中的温度却比雪花还要冰凉“锦润小姐,你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小姐一直知道。只是表公子对你一直心存歉疚,我们小姐便想方设法弥补于你。她襟怀磊落,心如霁月,始终以真心待你,从来不曾变过。小姐她尚且能想表公子之所想、忧表公子之所忧。你呢?你有爱表公子所爱吗?”

飞琼弯了弯唇,晕黄的灯光笼罩在她洁白的面容上,那双眼睛里浮动着曾锦润看不懂的暗光,似是悲哀,又似是自嘲“在你眼里,世上只有一个曾默言,但在表公子眼里,世上也只有一个崔姮娥。”

曾锦润被她仿佛含着无尽悲哀的眼神震了震,讷讷找不到言语。她垂头苦笑,爱默言所爱,她只是觉得那个少年在地底下太孤单了而已,崔姮娥如果真得爱他,难道不该是生死相伴吗?她悲哀地抿了抿嘴,若是她可以陪伴在他身边,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愿意趟过去。

飞琼淡淡叹息了一声,曾经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子,一颦一笑带着少女的温婉、明媚,大概早就被日益加重的心魔吞噬殆尽了吧,取而代之的,仿佛从地狱里爬出的艳鬼,美艳的皮囊下,是爬满了蛆虫的灵魂。飞琼只觉得可怜、可恨、可悲。

飞琼闭了闭眼,她没有想到那个清风朗月一般的郎君还活在这个世上,却最终死在了她的记忆里。

“表公子走的那一天,小姐怀着身孕,一碗堕胎药灌下去,就这么没了。小姐亲眼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她痛得唇色都是白的,却连一滴泪都没有留。冰雪天里,梅林里的朱砂梅一夜之间全开了,艳红的花瓣鲜血一般的凄艳,像极了那团未成形的血肉。从此之后,小姐再也见不得朱砂梅。锦润小姐,不是只有你的伤心才叫伤心的。”飞琼平淡的声音含着无尽伤痛,明明过去了那么久,屋子里那浓郁的血色却仿佛清晰如昨。

飞琼提起这段记忆,是在告诉锦润,也是在告诉那个人。如果……如果……她晦暗的面庞露出一抹凄婉的笑容,目光望向窗外,夜色深浓,仿佛连虫鸣都微不可闻。飞琼在等,等一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