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茂农从军多年,早就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看到少帅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他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恭敬地向陈玺敬了一道军礼。
“少帅。”
陈玺摆了摆手,示意蒋茂农坐下。
“茂农,你来京城也有些时日了,感觉京城如何?”陈玺手里拿着的红酒杯与蒋茂农轻轻碰了碰。
“京城很好,只是突然之间不打仗了,卑职还有些不适应。”蒋茂农一脸憨厚地笑道。
蒋茂农今年四十一岁,家庭不是很富裕,勉强在私塾里面念了四年书,爹一死就辍了学,为了贴补家用,一个半大小子在苏城码头上扛大包。
后来老娘得了重病,延医请药把仅存的那点家底也花完了,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蒋茂农就投了军,从一个小兵往上爬,如今也有二十一年了。
他人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是用兵如神,打过无数场胜仗,是陈玺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战场上更为陈玺挡过子弹,对陈玺这个少帅忠心不二。
“茂农,战争总有停止的那一天。”陈玺掀了掀唇,沉声说道“平时多看书、多看报、多学习,你是我的心腹,是部队要重点培养的人才,可不能落后了。”
“少帅,您放心,我保证服从命令。”蒋茂农收起脸上的笑意,郑重地说道。
陈玺鼓励地拍了拍蒋茂农的肩膀,含笑提起下属的家事“我听说你膝下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蒋茂农和妻子是患难夫妻,夫妻俩是从苦日子里过过来的。虽然时下纳姨太太蔚然成风,但蒋茂农感念妻子对他的情义,后院一直很干净。一子二女,都是蒋夫人所出。
听到少帅问起自己的子女,蒋茂农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浓浓的笑意,他本人没有念过多少书,可大女儿却是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长子和幼女的成绩在学校里也都是名列前茅。
蒋茂农十分自豪地说道“少帅,我的大女儿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儿子和一个十岁的小闺女,都在学校里面念书。”
“我可听说了,你们家的三个孩子教得都很好。”陈玺微笑着称赞了一句,“两个孩子有婚约吗?”
蒋茂农完全没有想到少帅会提起这一茬,他整个人有些愣住了,继而,明亮的眼睛里面流露出浓浓的狂喜之色,认真地回答道“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又都在念书,暂时还没有想到这方面去。”
陈玺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但有时候,上位者只要吐出一个、半个字,就够底下人去深想和揣摩了。
蒋茂农一边和陈玺闲聊,心思已经暗暗活动开了。
陈家比较受宠的几个堂小姐和表小姐都已经出嫁了,六房唯一的嫡女和卢家二公子卢稼轩有了婚约,只等着明年嫁过去。
目前,唯一未嫁的,也没有婚约在身的,只有大帅的嫡女陈玉莹。但玉莹小姐已经十七岁了,年龄上和自家小子不是很合适。
看来,少帅提起的这桩婚事不是在下属里面就是在亲戚里面找了。
横竖少帅不会亏待自己,蒋茂农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乐呵呵地喝着酒。
陈玺和蒋茂农随便闲聊了几句,起身走向他现在怕见却又不敢不见的人,自家的大舅哥崔鹤鸣夫妇。
陈玺过来时,崔鹤鸣正和一个世交家的世兄说着话,妻子卢念雪则陪着对方带过来的女眷聊着儿女经。
“大哥、大嫂。”陈玺主动打了一声招呼。
崔鹤鸣停下了和客人的交谈,他目光落在陈玺身上,一个有名的如玉君子,顿时露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表情,淡淡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少帅。”在场的另一对夫妇连忙跟陈玺问好。他们可没有跟崔鹤鸣一样的身份,更没有崔鹤鸣这样的底气。
陈玺随意地点了点头,一双深邃的墨眸带着几分明显的讨好“大哥、大嫂什么时候过来的?”
虽然在经过小姑子早产之后,卢念雪对陈玺这个妹夫再也没有了半点好感,可是这么多人面前,也犯不着给陈玺这个少帅难堪。
卢念雪暗暗给崔鹤鸣递了一道眼色,微笑着说道“我们也是刚到不久,大概比妹夫早来十几分钟。”
卢念雪生着一双火眼金睛,自然看出来在场大部分的未婚小姐泉水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来拜寿的,都是盯着陈玺“金龟婿”来的。特别是此次宴会的主人戴家。
早在收到戴家那张脂粉浓郁、富贵闲雅的兰花暗纹团花笺的请帖时,卢念雪心中就有怀疑了。
本来戴春林的寿宴,他们夫妻可来可不来,横竖崔家和戴家也没有交情,礼物送到了也不算失礼。就是卢念雪觉得不对劲,怕小姑子在宴会上遇到什么委屈,这才鼓动着丈夫一起过来的。
没想到,今晚的寿宴,只有陈玺一个人出席。
卢念雪一颗心顿时落到了肚子里,看来小姑子早就有了成算,无论戴家打着什么主意,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自取其辱!
这边卢念雪心中思绪万千,陈玺却是暗中松了口气。他就怕大舅兄夫妻两个连面子情都不愿意维持了。
只要还愿意和自己说话,以后多用一些水磨工夫就是了,不管怎么说阿姮已经是自己的妻子,如今他们夫妻两个连儿子都有了,难道崔鹤鸣夫妻还会撺掇着阿姮和自己离婚不成。
“大嫂,晚宴结束之后,我送你们回去。”陈玺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讨好地说道。
可惜崔鹤鸣兵不领情,他冷哼一声,一副冷淡、疏离的语气“怎么
敢麻烦少帅您,我们崔家还不至于一辆汽车都买不起。”
“天泉!”卢念雪不赞同地低唤了一声丈夫的名字,一双清亮、水润的杏眼带着警告。
自己夫妻在戴家的寿宴上面为难陈玺,只会给人留下不顾大局、不分轻重、尖酸刻薄的印象。
更何况,这个妹夫还身在高位,多少人暗中盯着少帅夫人的位置,这要是被好事者传了出去,妹妹今后要怎么做人?!
卢念雪原本打算随便应付一下陈玺的,如今为了给自己的丈夫打圆场,只能暂时摒弃前嫌,对着陈玺露出一朵亲切的笑容“你大哥这个人,自来不会说话,妹夫别和他计较。”
“大嫂,是我的错,我一直想找一个机会给大哥赔罪。”陈玺十分低姿态地说道。
如果不是崔家一直将他拒之门外,他绝不会选这样一个不怎么好的时机上前和崔鹤鸣搭话。
“一家人,说这些就太见外了。”卢念雪一张鹅蛋脸上的神情笑吟吟的,仿佛两家人之间没有半分隔阂。
“那是大嫂宽容和善,我还怕您和大哥不肯原谅我。”陈玺温和地说道。一身锋芒尽敛,再也不是人前那个冷傲、睥睨的凤军少帅。
有离得近的宾客一直暗中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此刻不由暗暗咋舌。也不知道崔家是怎么养出来的女孩,把这位“人间凶器”一般的少帅笼络的死死的,别说是堂堂少帅了,就是一般人家,对着舅兄也没有这么做低伏小的。
“谁说我原谅你了?”崔鹤鸣紧紧咬住腮帮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是为人宽厚不假,但却不傻。
陈玺现在过来跟自己和妻子赔罪,不就是打着“人前好说话”的主意吗?只是自己的妹妹九死一生在手术室里挣扎的时候,这个人在哪里,凭什么取得自己的原谅。
“天泉,家事我们回家再谈,今天这样的场合,你这般眉头深锁的样子也不怕主人家觉得晦气!”卢念雪忍无可忍地在丈夫胳膊上掐了一把,几乎是贴着丈夫的耳边耳语道。
还嫌没被人家看够笑话吗?卢念雪的目光在周围的宾客身上扫了一圈,看着那些宾客飞快地躲过她的眼神,卢念雪唇角浮上一抹无声的冷笑。
“大哥,大嫂,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看我以后的表现,若是我做的有半点不好,认打认罚。”陈玺俊朗的面庞十分严肃,对着崔鹤鸣夫妻一脸郑重地恳求道。
卢念雪暗中叹了口气,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妹妹那么要强的人,从来都是宁折不弯的,她都已经原谅了陈玺,自己夫妻两个硬撑着,不过是为了表明小姑子有娘家撑腰,怕陈玺再给小姑子委屈受。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计较也没多大意思了。
卢念雪使劲在崔鹤鸣胳膊上掐了一把,温温柔柔地说道“我和你大哥也不是不近人情的
被自己的妻子一再暗示、明示,崔鹤鸣冷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说道“我就暂且原谅你了。”
“多谢大哥、大嫂!”陈玺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是激动、又是欣喜。
他以前看不上这个舅兄总是讲究君子之道,现在看来这还是很有好处的。
“少帅。”终于陪着自己的父亲和宾客寒暄完了,戴望舒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机会,身姿婀娜地朝着陈玺的方向而来。
女子温婉、甜美的声音让卢念雪忍不住皱了皱眉。
“崔先生,崔太太,两位晚上好。”显然戴望舒是认识崔鹤鸣夫妻的,落落大方地和夫妻二人问好。
即使卢念雪心里面对戴望舒再不喜欢,一张秀美、婉约的容颜仍是露出一抹温柔、和气的笑容“戴二小姐,你好。”礼数周到地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少帅,我有幸得到了一幅“六朝四大家”之一,东晋长康先生的《洛神赋》图,想邀请少帅一起品鉴一下。”
戴望舒一双清澈的杏子眼弯弯的,目露崇拜地望向陈玺,语声温柔,笑不露齿,一看便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只是这大家闺秀却没有上赶着勾搭有夫之妇的。卢念雪一眼看出戴望舒脸上那张虚伪无比的面具,唇畔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讽笑。
画虎画皮难画骨!
陈玺无动于衷,像是没有听到戴望舒的邀请。
戴望舒已经被陈玺下过一次面子,也不气馁,眼睛一闪,温温柔柔的眼神放到了崔鹤鸣夫妻的身上。
“崔先生,听说您和太太出身博陵崔氏,那可是著姓大族,家学渊源,底蕴深厚。如果崔先生、崔太太愿意的话,劳烦贤伉俪帮我鉴别一下画作的真伪。”
戴望舒见走不通陈玺的路子,选择曲线救国,转而向崔鹤鸣夫妻发出了邀请。
虽然她话里面说得客气、谦逊,心里面却十分自信,她千辛万苦方淘来的那幅画作,必定是顾恺之的真迹无疑!
不等崔鹤鸣发话,卢念雪已经笑吟吟地说道“既然戴二小姐盛情相邀,那我们夫妻就厚颜跟着戴二小姐过去一饱眼福了。”
说来巧得很,崔家库房里面也有一幅顾恺之的传世名作《洛神赋图》。
戴望舒目的达成,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欣喜之色,她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询问的眼神望向陈玺,温言浅笑“少帅可要跟着我们一起过去?”
陈玺无可无不可地微微颔首,整个人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高傲。
他答应了就好。戴望舒顿时绽放出一朵如花的笑颜,言笑晏晏地在前边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