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一枕槐安(三)(1/2)
阿隐的这一生很短,却都是他陪伴过来的,直到后来,那口棺,都是他亲手封起来的。
可他要怎么原谅自己,是自己急于和她撇清关系,亲口与她说了那么多狠心的话,是自己执意甩了她,眼睁睁地放任她孤独又绝望地死去。
一开始他分明是要救她的呀,他要怎么才能相信,阿隐是死在他迎娶别的女人的那天晚上。
浑浑噩噩之中,他又去过她的房间一次。
这一次,他看到了她枕下的遗物,
一共两件,
一样是兄长的放妻书,
一样是兄长的那幅画。
他慢慢地明白过来,原来阿隐不再与他纠葛,不单是他那些心狠的话,更是因为心怀愧疚。
他看到那纸放妻书浮着点点泪渍,尤其孟靖元三字,墨迹随着泪渍缓缓晕开,新旧层层交叠。
显然是一次次地翻看,又一次次地掉下眼泪所致。
虽常翻出来看,却将兄长的东西收得极好,那日她分明呕吐得全是血迹,床榻身上全都是,却不曾染上它们半分。
他还看到兄长的那幅画下是她的字迹
“明月昭昭,唯有我夫靖元,是我负之最深。但求来生常伴身侧,赎今世罪孽。”
阿隐竟是恨他恨到了这个地步,没有留下半句交代的话,就连来生的承诺,都只给了兄长。
可是他又有什么不甘的呢,是他没有护住她,是他负了她。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兄长。
想到从前兄长和阿隐的点点滴滴。
是啊,
兄长。
从前兄长最疼她了,要是知道自己这样负了她,应该也会不高兴的吧。
只是他没法去想,阿隐看到这些的时候,心里得有多疼啊。
孟廷希心痛得几近窒息。
便是在那天,他浑浑噩噩之中滚下石阶摔断了腿,在后来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里,药石无医。
他很想告诉自己,这是他的报应,是背叛兄长,辜负阿隐的报应。
可是兄长阿隐丢掉的是前后两条性命,他区区一条腿,如何偿还。
他常常会想,如果当初他再努力一些,替她挡下那支箭,为她据理力争,不顾一切地护她惜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想着想着,他就开始出现幻觉,设想他也曾为他的阿隐奋不顾身,为她争取功名,为她打破世俗,牵着她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可是幻想就是幻想,它成不了真。
不单阿隐的结局成不了真,姨母也是。
他想起来何子赋从未携妻回来过苏州,姨母至死都不知道她的郎君为她做过的一切。
是啊,没了的何止阿隐,还有姨母。
用医官的话便是说,她是病在相思,死于痨疾。
在她咽气的时候,孟廷希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哭丧。
他多恨她啊,
恨到她临死前拽着他的手问他“还在怪我吗”他都冷眼旁观,不曾回过半句。
他当然怪她,若不是她记恨夭娘的“口出狂言”,暗中调查她的身世,又将那般残忍的事实告知与她,夭娘又何至于一朝绝望吞金自杀。
若不是她亲手送了兄长的遗物给阿隐,牵连严昊穹的母族,逼死夭娘,阿隐又何至于伤心欲绝到吐血而亡。
她的狠毒,他这辈子都没法原谅。
可她便是错了吗,他不知道。
他想她说的“世家大族总有那么的无奈,我撑起孟家已是如履薄冰,若无手段,只怕早已尸骨无存”该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他不想去理解罢了。
他不理解他的姨母,姨母自然也不曾理解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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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一枕槐安(三)(2/2)
。
他记得姨母病到神志不清的时候说过的话,分明那样无情无爱的人,到了将死的时候,却也会问
“何郎,若我不曾入过孟府,若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名利,你还愿意娶我吗?”
只是她至死都不知道,她的何郎又何曾贪图名利。
孟廷希记得姨母出殡的那天,何子赋是连滚带爬地闯进来的。
他看到他匍匐在棺木前,一遍遍地磕头,痛哭流涕,然后一边说着与自己说过的一样的话
“我是要你好好活下去的啊……”
他不顾身旁的诧异目光,如视珍宝一般,抚摸着翟青寒的灵位,与她诉说着这些年的思念和酸楚。
看到他,孟廷希不禁想到失去阿隐的那天,他也是这样的心痛,
如今每每想来,还是会痛达心尖,言语不能。
可看着看着,他就失声笑了起来,
原来高高在上的姨母,清贵的御史大人的爱也不过如此,
都和自己一样的自以为是,一样的无能。
孟廷希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里,躺在榻间,一闭上眼又不住地去想有关阿隐的事,
其实有时候想想,他也没有不甘心,只是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分明知道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这颗心。
想着想着,他隐约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在他的榻边坐下,轻轻抚摸他的脸。
那种感觉真熟悉啊,像极了阿隐。
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
真的是她呵。
“阿隐,你回来了。”
他恍然一怔,然后握住她的手。
她还和从前一样,会俏皮地窝在他心口要他给她画眉。
他就起身拉着她去妆台前“要远山黛,还是柳叶眉。”
姜布衣远远地看着他,她知道,他又开始入梦了。
算算日子,她来孟家已经快三年了,这个“阿隐”也走了三年了,但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孟廷希总这样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就待她相敬如宾,坏的时候就疯疯癫癫。
也寻了很多名医,可他们都说,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不过是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不肯醒来罢了。
大抵是的吧。
这位林娘子最终入的是他兄长的穴,至死,也没给他留下半点遗言,任谁都该是放不下的吧。
只是在这个生不逢时的年代,最司空见惯的便是意难平。
仲文和阿隐是,
姨母和子赋是,
自己和凌官也是。
一样的阴阳两隔,
一样的爱而不得。
其实亲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去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痛,
是日复一日的空旷,再无回应的孤独,和记忆的那张脸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散了,
到了那时,方知何为心碎,何为无能为力。
比起仲文的一生,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多的遗憾,
她与仲文不同,她曾努力过,甚至不惜放下氏族私奔过,
她曾予她的郎君最真诚炙热的爱,而她的郎君还以她不顾一切地抗争,
他疼她入骨,惜她如命,
为她冲破当下,懂得争取,攀爬而上,
只是到了最后,他们也没能冲破所谓的“世俗”。
是啊,想想自己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到后来,即便也有了这么多的无奈和不得已,他们却从未停止过爱对方,
再后来,凌官在梨园郁郁而终的时候,是她不顾流言为他摔瓦起灵,连扶棺都是她亲自跟的。
她此生无憾,只是感叹世俗可畏,炙热也好,隐忍也罢,都不曾换来一个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