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了。
杜闻远几乎从来不在宁金金和爹娘弟弟们面前提起投军之初那段日子的事。
宁金金也曾在心里暗暗地想过，一个大头兵，在军营里能有什么好待遇，北地幅员辽阔，哪怕只是紧挨着北昌府的辽北府，边疆的条件也是很恶劣的。
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
“我记得娘说过，我离家之后不过几个月，你就到家里了，那时我还在辽北草原上，正是深秋，一望无际的原野青黄相连，风沙很大，站岗时风里裹挟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冬日里便是铺天盖地的雪，一片白茫茫的，守上几天城门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待过了年，西南那边战事愈发紧了，北地和却月常年和平，所以便大老远从北地调兵过去。”
“被叫走的都是戍边三两年往上的老兵，但人数不够，也得从新兵里往上凑些，谁肯去呢？北地虽然苦寒，但却没有战事，营中的主簿也公道，好歹能吃一份安稳钱粮。”
“西南地处偏远不说，且遍布瘴气，光是气候便难以适应，更何况是真刀实枪地打仗……”
两个人坐在地洞中干爽的地面上，宁金金屁股底下是杜闻远一条完好的腿，一点都不觉得冰冷，整个人娇娇小小的，懒洋洋地靠在杜闻远的臂膀上。
听到这里，宁金金娇唇轻启，像是叹息似的：“可你还是去了。”
“没错。”
“我想着，与其在北地熬上个五六年灰溜溜地家去，不如去西南搏上一搏……只要能立上一点点战功，也能得个职位，将来家里爹娘养老、两个弟弟成家便不用愁了。”
宁金金连连点头，说到底，她和杜闻远都是一样的。
她的上辈子从小吃苦，父母缘浅，跌跌撞撞地自己长大。
好不容易有了点事业，能看到出头的希望了，结果一次车祸，一朝回到解放前不说，还附赠一个历史大倒退。
但她也是幸运的，在这里有像亲生父母般真心疼爱她的姑姑姑父，有儒慕她的弟弟们，有互相帮扶的亲眷，更不用说还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
而杜闻远还没记事的时候父亲战死，母亲死于大火，幸而有忠心耿耿的老仆舍命保着才留下一条小命。
那时先帝仁厚温和，荣亲王在京城也算只手遮天，即便后来战乱平息，老仆也不敢带着年幼不知事的小主子再回是非之地。
当然，这些并不是杜闻远的记忆，而是他有权有势后多方探查、再加上推理得来的。
那老仆带着小主子四处奔走逃命，一路上惊险不断，到北地时便再也撑不住了。
正好当时有一家庄户人家的大爷刚夭折了儿子，媳妇又在生产时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便养了杜闻远。
那户人家，就是杜大林家。
再之后的事宁金金就知道了，杜大林夫妻很是慈爱，当亲生儿子般待他，指望他日后顶门立户。
杜闻远过了几年安生日子，长到五岁上，杜大林外出做活出了事，耗费许多银钱也没能留下性命，他媳妇本就生产时伤了身体，当家的没了，内外交困也跟着一命呜呼。
杜闻远又成了没人要的孤儿，只好依附二叔杜二林过日子，这杜二林宁金金很有印象，杜家最开始扩展的家业，头几亩好田地就是从他家买来的。
杜二林不是个宽厚的人，况且也有自己亲生儿女，哪里肯好好养着杜闻远，他饥一顿饱一顿地活到七岁上，才被杜家过继。
再之后的日子虽说清贫，杜闻远却是知足的，杜二宁氏待他很好，即使后来宁氏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怠慢过他，依旧把他当家里的长子来养着。
两个小弟也被这样的父母教养得很好，从小就肯亲近他、全心信任他。
爹娘待他恩重如山，是以他才不愿认祖归宗，在他看来他就是杜家的儿子。
杜闻远没有再往下说，但宁金金知道，军营中和官场上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明争暗斗。
浴血奋战，功劳被贬低、被老兵或是百户冒领都是家常便饭，但杜闻远还是出头了。
气氛有些压抑，宁金金抿了抿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半晌，宁金金忽起顽心，道：“唉，幸亏是定了亲的，不然孤男寡女消失个两天两夜，便是浑身长满嘴巴，怕也说不清了。”
杜闻远忍不住笑出来，笑得整副胸膛都在震颤，宁金金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好像靠在按摩椅上。
“可不是么，怎么样？我有先见之明吧？”
宁金金翻了个白眼给他，呸，蹬鼻子上脸！
“现在倒好了，既然外头稳住了，母亲她肯定会帮着封锁消息的，只盼着姑姑姑父还不知道咱们进火场，咱们就已经好好儿地回家。”
“你长途跋涉，又打了一场，我这段日子也是提心吊胆，难得休息。”
杜闻远连连点头，附和道：“那我们现在回去继续睡大觉？”
宁金金神色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可以。”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两个人没能在空间里待多长时间。
外头有条不紊地忙着——有臧国公坐镇，乱子很快收尾。
闻人秩被臧荣当场擒获，孙正道早已死在杜闻远的箭下，城东大营的兵丁和随杜闻远千里迢迢从滇南回来的几千精兵快速将战场收尾，将剩下的城北大营军士和私兵全部活捉捆拿。
荣王妃死于动乱中，容姝郡主倒是还活着，找到她的时候还穿着一身丫头衣裳，若不是头上的金珠玉饰过于繁重，只怕就混过去了。
容姝郡主被人一路拖至行宫，提到御前来，看着绳捆索绑、一脸晦暗的闻人秩，眼神无比恨毒。
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可笑的婚事，她在孙家的日子，连素来疼爱她的母亲都惨死在乱刀之下——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儒慕的父王而起！
闻人秩纵横权场十余年，此时此刻竟有些不敢面对女儿的目光。
一切都完了。
话题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了。
杜闻远几乎从来不在宁金金和爹娘弟弟们面前提起投军之初那段日子的事。
宁金金也曾在心里暗暗地想过，一个大头兵，在军营里能有什么好待遇，北地幅员辽阔，哪怕只是紧挨着北昌府的辽北府，边疆的条件也是很恶劣的。
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
“我记得娘说过，我离家之后不过几个月，你就到家里了，那时我还在辽北草原上，正是深秋，一望无际的原野青黄相连，风沙很大，站岗时风里裹挟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冬日里便是铺天盖地的雪，一片白茫茫的，守上几天城门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待过了年，西南那边战事愈发紧了，北地和却月常年和平，所以便大老远从北地调兵过去。”
“被叫走的都是戍边三两年往上的老兵，但人数不够，也得从新兵里往上凑些，谁肯去呢？北地虽然苦寒，但却没有战事，营中的主簿也公道，好歹能吃一份安稳钱粮。”
“西南地处偏远不说，且遍布瘴气，光是气候便难以适应，更何况是真刀实枪地打仗……”
两个人坐在地洞中干爽的地面上，宁金金屁股底下是杜闻远一条完好的腿，一点都不觉得冰冷，整个人娇娇小小的，懒洋洋地靠在杜闻远的臂膀上。
听到这里，宁金金娇唇轻启，像是叹息似的：“可你还是去了。”
“没错。”
“我想着，与其在北地熬上个五六年灰溜溜地家去，不如去西南搏上一搏……只要能立上一点点战功，也能得个职位，将来家里爹娘养老、两个弟弟成家便不用愁了。”
宁金金连连点头，说到底，她和杜闻远都是一样的。
她的上辈子从小吃苦，父母缘浅，跌跌撞撞地自己长大。
好不容易有了点事业，能看到出头的希望了，结果一次车祸，一朝回到解放前不说，还附赠一个历史大倒退。
但她也是幸运的，在这里有像亲生父母般真心疼爱她的姑姑姑父，有儒慕她的弟弟们，有互相帮扶的亲眷，更不用说还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
而杜闻远还没记事的时候父亲战死，母亲死于大火，幸而有忠心耿耿的老仆舍命保着才留下一条小命。
那时先帝仁厚温和，荣亲王在京城也算只手遮天，即便后来战乱平息，老仆也不敢带着年幼不知事的小主子再回是非之地。
当然，这些并不是杜闻远的记忆，而是他有权有势后多方探查、再加上推理得来的。
那老仆带着小主子四处奔走逃命，一路上惊险不断，到北地时便再也撑不住了。
正好当时有一家庄户人家的大爷刚夭折了儿子，媳妇又在生产时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便养了杜闻远。
那户人家，就是杜大林家。
再之后的事宁金金就知道了，杜大林夫妻很是慈爱，当亲生儿子般待他，指望他日后顶门立户。
杜闻远过了几年安生日子，长到五岁上，杜大林外出做活出了事，耗费许多银钱也没能留下性命，他媳妇本就生产时伤了身体，当家的没了，内外交困也跟着一命呜呼。
杜闻远又成了没人要的孤儿，只好依附二叔杜二林过日子，这杜二林宁金金很有印象，杜家最开始扩展的家业，头几亩好田地就是从他家买来的。
杜二林不是个宽厚的人，况且也有自己亲生儿女，哪里肯好好养着杜闻远，他饥一顿饱一顿地活到七岁上，才被杜家过继。
再之后的日子虽说清贫，杜闻远却是知足的，杜二宁氏待他很好，即使后来宁氏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怠慢过他，依旧把他当家里的长子来养着。
两个小弟也被这样的父母教养得很好，从小就肯亲近他、全心信任他。
爹娘待他恩重如山，是以他才不愿认祖归宗，在他看来他就是杜家的儿子。
杜闻远没有再往下说，但宁金金知道，军营中和官场上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明争暗斗。
浴血奋战，功劳被贬低、被老兵或是百户冒领都是家常便饭，但杜闻远还是出头了。
气氛有些压抑，宁金金抿了抿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半晌，宁金金忽起顽心，道：“唉，幸亏是定了亲的，不然孤男寡女消失个两天两夜，便是浑身长满嘴巴，怕也说不清了。”
杜闻远忍不住笑出来，笑得整副胸膛都在震颤，宁金金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好像靠在按摩椅上。
“可不是么，怎么样？我有先见之明吧？”
宁金金翻了个白眼给他，呸，蹬鼻子上脸！
“现在倒好了，既然外头稳住了，母亲她肯定会帮着封锁消息的，只盼着姑姑姑父还不知道咱们进火场，咱们就已经好好儿地回家。”
“你长途跋涉，又打了一场，我这段日子也是提心吊胆，难得休息。”
杜闻远连连点头，附和道：“那我们现在回去继续睡大觉？”
宁金金神色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可以。”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两个人没能在空间里待多长时间。
外头有条不紊地忙着——有臧国公坐镇，乱子很快收尾。
闻人秩被臧荣当场擒获，孙正道早已死在杜闻远的箭下，城东大营的兵丁和随杜闻远千里迢迢从滇南回来的几千精兵快速将战场收尾，将剩下的城北大营军士和私兵全部活捉捆拿。
荣王妃死于动乱中，容姝郡主倒是还活着，找到她的时候还穿着一身丫头衣裳，若不是头上的金珠玉饰过于繁重，只怕就混过去了。
容姝郡主被人一路拖至行宫，提到御前来，看着绳捆索绑、一脸晦暗的闻人秩，眼神无比恨毒。
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可笑的婚事，她在孙家的日子，连素来疼爱她的母亲都惨死在乱刀之下——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儒慕的父王而起！
闻人秩纵横权场十余年，此时此刻竟有些不敢面对女儿的目光。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