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青灯古佛解心结(1/2)

临近傍晚时分，小雪终于停了，一行人也终于看到了那座敦煌城的巨大轮廓，再次入城，林鹿心生感慨，当初与薛灵一行人在此相遇，还大打出手，没想到如今双方却成为了同路人。

街上人头攒动，比起城外如同两个世界，加上快到元宵佳节的缘故，城内大街小巷都挂起了大红灯笼，红白相映，将这冰雪世界包裹在一片喜庆氛围之中。

几个稚童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捏起雪球使劲往同伴身上招呼，玩得不亦乐乎。

“噗通！”

一个小家伙失手将一颗雪球砸在了刚入城的马车上，几人愣了一愣，随即赶紧扔掉手中雪球，一溜烟的跑进了巷子里，廉景还来不及出声喝骂，几个小兔崽子便没了踪影。

城内一家颇具规模的客栈装饰豪奢，大堂内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店小二裹着厚实棉衣，头戴一顶瓜皮棉帽，脸被冻得通红，可依然不得不站在外面迎来送往，没人的时候也会骂骂咧咧，但终究是于事无补，之所以不肯换个地方讨生活，实在是因为这家店财大气粗，外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听说敦煌城城主的公子就是酒楼的幕后老板，先不说树大好乘凉，没人敢在这里惹事，主要是客栈还兼顾着酒楼生意，来这里的非富即贵，不是那些泥腿子能进得来的，偶尔遇到些达官贵人，运气好还能得几个赏钱，光是这份额外收入，就不是其他小门小店能比的。店小二刚要趁没人的时候，钻进大堂里暖和暖和，眼角余光就瞥见两辆马车朝这边驶来，那汉子吁了一声，正好停在客栈门前。店伙计立刻转身跑了过去，当看到从车内走下来的几名女子时，自认为见过不少貌美姑娘的他眼睛都直了，暗暗心惊，仙女下凡了。

店小二迅速收敛心神，殷勤问道：“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廉景说道：“住一晚便走，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房间空几间出来。”

店小二满脸笑容，热络道：“这位客官，您可是来对地方了，咱们听雪楼可是敦煌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吃饭喝酒，住宿过夜都是不二之选，您这边请。”

廉景不耐烦道：“少他娘废话，前边带路。”

“得嘞。”店小二屁颠屁颠在前面领路。

进入店内，楼内楼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因为兼顾酒楼的生意，大堂内人头攒动，看穿着打扮，既有一身草莽气息的江湖武人，也不乏千里迢迢从江南特地为赏雪而来的才子佳人，真乃是鱼龙混杂。几人从大堂走过，虽只短短一瞬间，但其间的男子无不被两名女子容貌所惊艳，身边的女子仿佛顿时失去了颜色。一个个看似无动于衷，但内心里却早已数起了小九九，有几名仪表堂堂的年轻俊彦更是眼神炙热，好在常年身处花丛的他们久经考验，才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的轻浮痕迹，几人相互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客栈老板亲自招待领路，裴秀示意找几间安静的所在，老板连声应诺，将几人领至二楼东南位置的几间客房，他站在门前，笑容满面道：“喏，仅剩的三间客房都在这了，这里安静没人打扰，你看看，下边再怎么闹腾，也吵不到这里来，几位安心住下便是。”

廉景嚷道：“三间？你没看见我们几个人吗？三间怎么够？”

老板看了看几人，犯难道：“你们一人一间？哟，那可不够，我这就只有三间上房了，要不你们分分？”

林鹿想了想，刚要开口，却见一旁的薛灵突然挽住霍冰胳膊，笑容甜美，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笑道：“冰儿姐姐，要不然今晚咱俩住一间吧，我还从来没跟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子住一屋呢。”

此话一出，客栈老板看向少女的眼神都变了。

霍冰有些不知所措，忽然一脸深意的看着紫衣少女，迟疑道：“你该不会是...”

薛灵掩嘴笑道：“姐姐，你想什么呢，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睡。”

老板的眼神愈发古怪。

霍冰哭笑不得，点了点头，裴秀跟廉景对望一眼，廉景笑道：“这样正好，宗主跟霍姑娘一屋，我跟林鹿一屋，裴秀秀，便宜你了，独守空房，刚才我看楼下有几个长得还不错的俊哥儿，你要是...”

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一道身影直直朝楼下飞去，将一张八仙桌砸得粉碎，把正在饮酒的客人吓了一跳，也不知道那王八蛋摔死没有。被温婉女子一脚踹下楼的年轻汉子揉了揉屁股，屁颠屁颠跑上楼，见几人已经回屋，便来到林鹿房间。

廉景嘟囔道：“裴秀秀也忒小气了，玩笑都开不起。”

林鹿笑道：“谁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像裴姐这么温婉可人的女子，怎么能随意调侃。”

廉景不屑道：“她温婉可人？你是没见到她杀人的时候，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林鹿玩味道：“能比得过你？”

廉景嘿嘿一笑，“过奖过奖。”

林鹿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放眼望去，万家灯火通明，直至无边黑暗中最后的几点亮光。

廉景来到林鹿身旁，伸长脖子张望，没看到什么稀罕事物，瞥了眼身旁的家伙，片刻之后，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林鹿似笑非笑，头也不转道：“有事就说。”

廉景叹气道：“到底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唉。”

林鹿一头雾水，转头看着故作深沉的家伙，“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料廉景嘿嘿一笑，说道：“宗主想跟霍姑娘睡一屋，你当她真是觊觎霍姑娘的美色？嘿，傻子才会这么想呢。”

林鹿道：“难道不是？”

廉景摇了摇头，挖苦道：“你还真是傻子，原本我以为自己就够笨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笨，看来霍姑娘叫你笨鹿也不算冤枉了你。”

他看了一眼表情木讷的蜀山剑客，不再卖关子，一语道出底细，“宗主是不想看到你跟霍姑娘住一屋。”

林鹿闻言大感诧异，可心中同时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廉景道：“怎么不可能？”

他接着道：“你还记得那片山谷吗？那可是宗主练功的地方，就是我们几个也不能随意进入，你倒好，不仅闯进去了，还正好是在宗主练功的时候，换成别人，早就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还有，在湖边聂长老要杀你的时候，宗主开口放你一马，你当真是因为你杀司徒长风有功？当然，确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什么，你可明白？”

林鹿沉默良久，不知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亦或者是不想明白。

廉景见对方沉默不言，他清楚对方心中郁结所在，继续说道：“你师父当年被阎本鹤跟黄甫成所杀，如今阎本鹤已死，黄甫成不知所踪，可你师父被杀这件事跟宗主毫无关系，你总不能把这笔账算在宗主头上吧？”

“你待在宗门里的这段时间应该也知道了，一直想重返中原的是司徒长风，当年派阎本鹤跟黄甫成悄无声息去南边联络鬼宗公孙无忌，那也是司徒长风的主意，宗主也是事后才知情，只不过当时宗主跟聂长老还未布好局，所以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此次前往朝安要见的李凤仙，此人是司徒长风安插在你们大隋皇帝身边的一颗棋子，这次也是想试探试探她，顺便让她知晓轻重厉害，否则，整个宗门都可能会被她拉下水。”

林鹿望着一脸沉色的汉子，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不怕我抖搂出去？”

廉景看着对方笑了笑，接着转身走到床边躺下，翘起二郎腿，“别人倒是有可能，可你，我还是信得过的。”

林鹿没有应声，他突然笑问道：“你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些？”

廉景瞅了一眼站在窗边的家伙，“我就是看你小子人还不错，合我胃口，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好多了，才跟你说的。”

廉景转了转眼珠子，突然翻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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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四章 青灯古佛解心结(2/2)

，来到林鹿身边，一脸好奇问道：“你说将来要是有一天，让你入了我们罗刹宗，你愿不愿意？”

林鹿干笑两声，说道：“这事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想想就行了，洗洗睡吧。”

廉景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可不要自作多情的以为我真的稀罕你来罗刹宗，还有，你们那蜀山有什么好的，听说都是些白胡子老头在山上，寡淡无味至极，没劲得很。”

林鹿笑了笑，不再理会汉子，独自来到廊下，他望了一眼隔壁房间，本想叫上霍冰出门走走，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有去敲那扇门。

林鹿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望着街边琳琅满目的货架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林鹿慕的想起了当年的小镇时光，那时爹娘还在，日子宁静而温馨，而跟高文凤、李二冬两个死党在一起，也总会有想不完的鬼点子，要说还是文凤那家伙别看着斯斯文文，可肚子里鬼主意是最多的一个，像偷看邻家姑娘洗澡而不被发现之类的事情，都是那家伙的主意，最过分的一次自然是那次荒唐的青楼之行，至今历历在目。

敦煌城远在西北，作为大隋朝最西边的一座雄城，当年属于凉国属地，诸国混战时人口减半，城池损毁严重，后来大隋在打造边境防线时，又被重新修葺一新，而这些年来南来北往的行商旅人不断，有些人直接在此定居下来，不仅带来的了人丁兴旺，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同风俗习惯，再过几天，就是元宵佳节，届时家家户户新桃换旧符，张贴对联，可以想见到时会是怎样一副热闹画面，可那名紫衣女子显然没有闲情逸致等到那个时候。林鹿忽的想起方才廉景所说的那番话，紧接着便想起了那张有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少女容颜，他使劲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她是魔宗的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女，我想她干什么，何况我心里已经有了冰儿，怎么还能有别人。”

林鹿胡思乱想了一通，心中如一团乱麻，不知不觉间已走到街道尽头，行人渐渐稀少，他左右望望，忽的灵机一动，身形一闪消失在黑暗中。林鹿出城以后，直往距此不远的万佛窟而去，一路无人，踏雪无痕，临近佛窟时，影影绰绰中竟发现有持戟甲士散落四周，气势森严，无形中将整座佛窟团团围住。

一名持戟甲士眼前一花，只觉有一丝凉风拂面，不禁眉头一皱，他不露声色的看了看两边，见诸位同僚都无异常，也就不再去深想。

林鹿进入佛窟之后，走过一座座佛像，他放眼四顾，黑夜白雪之中，佛窟内诸多佛像被黑暗笼罩，又在白雪映衬之下若隐若现，往日神圣庄严的佛门圣地，此刻却透露着一丝阴冷诡异，那尊被聂人清天外一剑削掉半颗脑袋的菩萨塑像依然高高耸立，此时看上去格外瘆人。

林鹿收回视线，来到内窟。

青灯古佛下，一名老僧盘坐于那尊数丈之高的佛像前，无声无相。

片刻之后，老僧嗓音沙哑开口道：“小林道长，好久不见。”

“见过无相大师。”林鹿合十行礼，他缓缓上前，自然而然坐在老僧旁边。

无相看了看年轻剑客，笑道：“数月不见，没想到小林道长的境界又精进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林鹿将如何破境之事如实交代了一番，无相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老僧再次望向沉默的年轻剑客，问道：“小林道长面带愁色，似乎心事重重，不知所为何事？”

林鹿敛了敛心神，讪讪道：“琐碎小事，不劳大师烦心。”

无相微微一笑，不再在此事上穷追不舍，只是又问道：“小林道长怎么没跟霍姑娘在一起？”

林鹿道：“她...在休息。”

无相点了点头，那双早已看破红尘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片刻后突然问道：“不知小林道长可否还记得当时那位聂长老在此提的几个问题？”

林鹿低头似在回忆，说道：“何为邪魔，何为外道，心有千千结，又如何去解。”

无相微微点头，缓缓道：“罗刹宗被世人称为魔教，人人得而诛之，当年江湖传言罗刹宗有天大的阴谋，致使整个中原武林联手围剿之，那一战旷日持久，双方损失不可谓不惨重，罗刹宗更是险些遭受灭教之祸，可最后直到罗刹宗远遁西域，也没人拿出真凭实据坐实一切，而魔教两个字似乎便成了原罪。”

老僧声音沙哑，继续道：“世人谓之的邪魔外道，是口口相传的邪魔外道，而非亲眼所见的邪魔外道，我佛慈悲，只要不纵恶不妄语，便无所谓邪魔，无所谓外道，而所谓佛魔相对，无非在一念之间。”

无相停顿片刻，接下来的一句话才真正让林鹿瞠目结舌，老僧好似自言自语道：“说不定灭掉罗刹宗这件事本身，才是真正的阴谋。”

闻言，林鹿震惊难言，六十年前中原武林与魔宗的那场大战前因后果早已烂熟于心，可从未听到如面前老僧所言，倘若真如对方所说，灭掉罗刹宗是某些人的阴谋，那当年岂不是整个中原武林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当今江湖的几大高门大宗都曾参与其中，蜀山自然也不例外。

林鹿强自稳定心神，“大师，这是你的猜测，还是当真？”

无相没有直言回答，只是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对也好，错也罢，终究已经无法回头，只希望后来者好自为之，莫让浮云遮蔽双眼，莫被世情蒙蔽心智。”

林鹿良久无言，窟内安静异常，一阵凉风吹进窟内，烛火摇曳，更添诡异。

片刻后，林鹿恭声道：“听大师一席话，晚辈心中豁然开朗不少，多谢大师教诲。”

无相圣僧面容平静，望向蜀山弟子，反问道：“小林道长可是真的明白了？”

林鹿点了点头，其实待在西凉的这段时间，他心中早已明白，绝大多数所谓的魔教教众，不过都是些平民百姓，跟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根本没有丝毫关系，此时听无相和尚一席话，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只是对于那名精灵古怪、性情难以捉摸的少女，林鹿打定主意要敬而远之。

林鹿敛了敛心神，向无相问道：“大师，不知为何会有官兵突然在此？”

无相笑道：“自然是为了照看佛窟。”

“照看？”林鹿调侃道：“既要灭佛，又派人看守，真不知道那位修仙皇帝在想什么。”

无相解释道：“朝廷灭佛不假，可这里终究是佛门圣地，前朝数次灭佛，也未曾染指此地，自灭佛开始以后，前有大佛寺三十六高僧出走草原，后有罗刹宗到此欲借舍利，朝安城有那位老人在钦天监里替天子看家护院，他们自然不会真的坐视不管。”

林鹿微微点头，自佛门传入东土之后，加上本土儒道二教，经过千年发展，便形成了儒释道三教鼎立的格局，眼下佛门惨遭打压，境遇凄凉，可实际上在过去的上千年里，除了灭佛之外，还相继发生过灭道及焚书坑儒的事情，所以三教其实都有被残酷镇压的黑暗时刻，然而由于三教根基实在太深，无论当朝统治者如何镇压，最终都会春风吹又生，生生不息，如此循环往复。

无相缓缓起身走出洞窟，林鹿跟随在后，两人站在窟外，面北而望，无相慨叹道：“敦煌城位于三朝要冲，孤悬边外，等将来那位草原大汗铁蹄南下之时，敦煌城必然首当其冲，届时又是兵祸连连，生灵涂炭，想必小林道长在来的路上也看见了，这一路上的巡边甲士比之前多了不少。”

林鹿点了点头，不管是途中与文凤相遇，还是敦煌城的城防布置，确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说道：“大师慈悲为怀，将来敦煌城的百姓定然能少受兵祸之苦。”

无相摇头苦笑，无奈道：“若是常怀慈悲便能让众生免受兵祸之苦，贫僧不自量力，愿为世人诵尽天下佛经，只不过你我都明白，那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林鹿无言，他自然明白，一旦战火四起，就当真如古人所言，乱世之下，百姓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