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山河社稷图(1/2)
位于皇宫东北角的钦天监一如既往的安静,像是一块早就被人遗忘了的世外之地,除了那些巡防甲士,经年累月见不到一个新鲜面孔,待在这里面,一般人很容易憋疯。
钦天监总共七层,在总体不算太高的宫殿群里显得十分的鹤立鸡群,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太祖皇帝原本打算只建造六层,后来是在钦天监老人宋伯涟的坚持下,才修到如今的七层之高,取阴阳与五行之和,乃极道圆满之意。
最顶层的阁楼内,空旷而幽静,满地乱纸,身材瘦削的老人盘坐于案前,案边摆放的是历朝历代的天文历法。老人心无旁骛的专心推演,不时摇头,看来对推演的结果并不满意,时而又凝神苦思,很久之后才落笔写下几个小字。
老人的字并不好看,比起那些丹青国手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若是有人知道老人笔下的内容,便会明白这位替大隋王朝凝聚气运四十余年的老人在做一件何其重要的事情。
不知想到了何事,擅长观星望气的老人突然悬笔不动,怔怔出神,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绽出一个醒目墨花。
在诸国混战的尾声阶段,天下形势已经渐渐明朗,大隋定鼎中原只是时间问题,也就是在正式问鼎的前一年,太祖皇帝在宋伯涟的提议之下,开始着手制定王朝新历,由老人牵头,带着一帮后生子弟,前后历时三年,编撰了开国后不久就开始使用的承天历,然而在承天历推行二十四年之后,宋伯涟却发现其中有一个重大纰漏,为了弥补漏洞,老人决定重新编纂历法,这一次编撰新历,事无巨细,老人都亲力亲为,因此,新历前后历时六年才面世,此即沿用至今的千秋历,虽然时间长了些,但比起承天历而言,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为了不重蹈覆辙,这些年来宋伯涟除了看好那道巨大光柱之外,一直都在默默耕耘,为千秋历查漏补缺,一点一点将其完善,按老人的心愿,便是希望此历能沿用千秋万世。
一阵微风轻轻吹进楼阁,一地乱纸愈发凌乱,宋伯涟回过神以后,望着纸上的那滴墨汁,摇了摇头,将软毫毛笔放在笔架上,然后起身走到阁楼前,望向远处的层层殿宇。
大隋立国四十余年,在太祖、太宗、高宗三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下,大隋以一种万马奔腾之势向前疾驰,江河日盛,根基日益牢固,盛世来得比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都要快。到了当今皇帝这一代,虽说杨淳已不复父辈那般雄才大略,但王朝在这位修仙皇帝的带领之下,走得也算是四平八稳,在老人看来,基本没出现什么大的纰漏,反而因为广修运河一事,使大隋江山多了一丝生气。
作为当今天下仅剩的几位望气宗师之一,在老人眼中,只要面前的这道冲天巨柱凝而不散,大隋基业就出不了什么问题。至于前段时间那道象征佛门气运的光华坠入北部荒原,其实老人心中并没有太多的震惊,更不会有兔死狐悲的可笑念头,只是有一丝惋惜,为那十万僧侣惋惜。
观星望气,便有觊觎天道之嫌,历史上曾有人因此改朝换代,也有人凭此延续国祚。大汉王朝曾出现一位大望气士,某日夜观星象,推测出王朝国祚撑不过三十年,于是凭借一己之力,颠倒乾坤,硬是将大汉王朝的国祚延续了二十年,不过那位望气宗师付出的代价也十分巨大,为此折损了半百阳元,以至于生前推算能稳稳当当活够两个甲子的大宗师,在古稀之年便溘然长逝。
大汉之后,天下大乱,而正是因为这段传闻,在诸国混战开启之后,各国于天南海北四处寻找望气宗师,希冀能知晓谁是下一位天下共主,在这股遍访高人的风潮之下,一时间天底下声称自己能观星望气的人不计其数,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望气士的风头盖过了龙虎武当两座道教祖庭。但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真正懂得望气之道的人实际上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甚至有人前一天还是卖肉的屠夫或者卖药酒的野郎中,第二天就披上一件不知从哪儿搞来的道袍就敢自称是望气士。为此还闹出过一个笑话,南唐末代皇帝在王朝风雨飘摇之际,在全国范围内召集望气大师,希望能改天换命,其中有一位号称来自祁云山的方士自称能预言后世三十年,那位负责接待的官员半信半疑,于是让其预言何时会下雨,方士想也没想说三日之内,天必下雨,可三日已过,风平浪静,面对官员的质疑,道长只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风婆不在,再过三日必下雨。于是众人又等三日,可三日以后,依旧毫无动静,对此,方士又不疾不徐的说雷公不在,需再等三日。于是众人再等三日,三日过后,结果可想而知,滴雨未落。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望气宗师’却依然不慌不忙,说了一句雨神不在。
忍无可忍的官员当时就暴跳如雷,骂了句‘你姥姥才不在’,二话不说命人将那厮拖出去砍了,可说来也怪,在把那位大仙砍了之后的第三天,老天爷果真下雨了,官员为此颇有些感慨,跟身边的人说,看来还得道长亲自去请神仙们才行啊。
宋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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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山河社稷图(2/2)
涟便是在诸国混战之时跟随大隋太祖杨天,至于为何选择大隋,用老人自己的话说,就是杨家乃天命所归。那些年既会望气也会聚气的宋伯涟虽然没有走到台前,但老人在幕后暗中替王朝聚集气运,为王朝的奠定也算立了不小功劳。
宋伯涟转头望去,看了一眼瞌睡连连的小徒儿,无奈一笑,然后走到桌旁,安静坐下。
后知后觉的小家伙睁开眼睛,看到师父在旁,悻悻一笑。
宋伯涟捋了捋花白胡须,开口笑道:“以后为师若是不在了,这千秋历可就得由你来完成了。”
眼下连背一本千字经都有些费劲的小家伙挠了挠脑袋,望了望天书一般的推演算法,苦着小脸道:“师父,你这都是什么啊?我哪儿看得懂啊?”
老人不以为意,笑道:“现在看不懂没关系,但只要你能看清楚那个,这千秋历就非你来写不可。”
小道童顺着老人所指抬头望去,看着光华琉璃的柱子,撇嘴道:“这么大一根柱子放在这,只要不是瞎子,谁会瞧不见?”
老人哈哈一笑。
小家伙懵懵懂懂,显然还不知道眼前的这根‘柱子’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打从自己第一天被老人带进这座空旷阁楼时,进门的那一刻便看到了这道冲天而立的巨大光柱,所以他不明白能看到这根‘柱子’有什么了不起。
静坐片刻后,宋伯涟拿过毛笔,继续推演,力争尽善尽美的老人一旦认真起来,就格外的投入,即使是爱调皮捣蛋的小道童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打搅老人,所以他很识趣的在一旁默看那本千字文。
已然在望气一途造诣不凡的老人时而掐指如飞奋笔疾书,时而又凝神半晌,却迟迟下不了笔,看得一旁的小家伙云里雾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暗道我以后才不要写什么千秋历,头发肯定掉得快。
宋伯涟忽然眉头一皱,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猛然起身,跑到阁楼外,凭栏而望,眼神如刀,死死盯住那道冲天光柱。
老人的眼神越来越阴沉,忽然心头一凛,赶紧跑进阁楼,沿着一条走廊七拐八拐来到一间幽阁。
小道童被老人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只好跟着师父来到阁内。
幽阁空旷,四周布满了艰深晦涩的符文,诺大一座殿阁落针可闻。
阁楼中央有画悬浮半空。
山川河岳,日月星辰,江河湖海,地脉走势,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一道道光晕萦绕流动,仿佛有万千生灵身在其中。
山河社稷图!
宋伯涟抬头凝望包罗万象的画卷,眼神深邃,仿佛要洞穿世间万物,某一刻,老人眉头大皱,怒喝道:“姓赵的安敢如此放肆!”
他转身问道:“那老不死的什么时候来的?”
小道童被老人的愤怒表情吓得脸色苍白,他还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失态,好似被吓傻了一般,愣在那里不说话。
宋伯涟望着睁着灵眸大眼的徒儿,忽然叹了一口气,自嘲一笑,看来自己真是气糊涂了,不说这幽阁,光是这钦天监除了皇帝能够进来,谁还敢踏进半步,姓赵的即便再狂妄,也不敢明着越过杨家的这道底线。
宋伯涟望着那抹有些逾越规矩的走势,忽然心情变得沉重,一个宦官居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梁换柱,难道他赵辅国真的已经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境界?与他人不同,从诸国混战时便看守一国气运的老人亲眼看着赵辅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深知那位权势熏天的大宦官已经不能以常理踱之。其实不管他赵辅国在朝堂上如何翻云弄雨,宋伯涟都不关心,摆明了是只扫门前雪,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属实是令人有些意外。
宋伯涟敛了敛心神,重新恢复了那份平静,老人无法左右朝堂局势,也没有那位望气前辈强行为王朝续命几十年的本事,但看好这份基业,却是不容有失。
“徒儿,你过来。”宋伯涟向小家伙招了招手,指着山河社稷图说道,“看到了吗?这里面的每一寸山河地势既有生气,也有既定的轨迹轮廓,这叫天地有灵,万物有序,容不得半点差池,一旦出错,天下就有可能大乱。”
小道童怔怔望着那副好似充满了灵气的巨大画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有的人不信天命不信邪,妄图以一己之力偷梁换柱,可惜他太高看了自己,画虎不成反类犬,只能贻笑大方。”宋伯涟望着那一抹被刻意隐去的青川,脸上恢复了那份风轻云淡,问道:“徒儿,如果有人用障眼法蒙蔽了你的双眼,该怎么办?”
小道童不假思索道:“那就拨开云雾见青天。”
老人轻轻捋了捋花白胡须,点头笑道:“没错,拨开云雾见青天。”
老人负手站在那里,平静道:“你先出去,这两日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要来打搅为师。”
“知道了师父。”小道童乖巧的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幽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