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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西北纪念医院。 这座始建于1865年的综合医院,有着大芝加哥地区首屈一指的顶级医疗资源。
事发后刚刚两小时,张纯如就让丈夫驾车带着自己风驰电掣般地赶到。
脑科学专家怀特医生的办公室中,他正对着刚刚出炉的脑部CT片翻来覆去地看。
“声带检查正常,布罗卡区也没有器质性损伤。”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张纯如不等应答就推门而入,给了相熟的怀特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
“茜茜!”她有些不可自抑抱住转身的刘伊妃。
泪飞顿作倾盆雨。
小刘强撑起笑容,拿手里的纸巾拂去她晶莹的泪滴。
诊疗室的冷光灯下,小姑娘的俏脸犹自泛着一股灰白,像是被漂洗过度的宣纸。
未施粉黛的眼下浮着些淡青,干裂的唇纹昭示着这两个小时里的心急如焚。
张纯如收敛了些情绪:“情况怎么样?”
脑科学专家无奈地看着这个华裔好友:“典型的分离性失语症,心理创伤引发的语言功能抑制。”
“你当年是在长期高压下逐渐丧失语言能力,而她是急性发作。”
怀特分析道:“根据这位女士所述的。。。”
他示意了一下刘晓丽:“患者已经有近三周的语言中断经历,这会导致身体信息传播模式紊乱。”
“在这个过程中,强制性的自我暗示,会引发神经传导系统代偿性失调,这是一方面。”
“另外就是今天的刺激性场景,让她脑皮层中的布罗卡区因闲置引发了功能抑制,也许还有长期以来的心理压力。”
怀特无奈地摊摊手:“这方面,Iris你应该是知晓的。”
刘晓丽已经急得要哭出来了:“怀特医生,现在有什么合适的治疗方案吗?”
脑科学专家沉吟道:“鉴于患者没有任何的器质性病变,布罗卡区的闲置时间也不长,还是建议心理疗愈为主。”
“通过眼势、手势,简单的单音节发声,引导她重建身体信息和语言功能的传导平衡。”
“另外,对她产生刺激的人事物,短期内尽量避免接触,造成二次伤害。”
小刘轻敲了一下桌面,在纸上写下:不能停止,电影还有一个月就要杀青了,时间来不及的!
在她看来,哪怕是后期配音都要先把电影拍完。
不然算上长周期的后期和特效时间,无疑会打破所有人的前期准备。
所有的宣发、排片预留、中美各舆论渠道的准备,就是为了在70周年之际将这部中国版的《辛德勒的名单》推向国际影坛。
怎么能因为她辜负了这一切呢!?
她焦急地摆手,坚决的神情看得刘晓丽和张纯如都一阵心疼。
老母亲现在很难劝得了她,但张纯如是个性格极其坚韧的女性,当即前所未有地厉声道:“你现在不停下,那段戏可能永远都没法拍!”
刘伊妃还从来没见过这个可亲的姐姐这么跟自己说话,委屈地抬头看她。
张纯如双眼通红,捧着她的俏脸:“我太明白这种痛苦了,茜茜,你必须停下。”
“我不想看着你像我一样常年吃抗抑郁的药物,午夜梦回被惨痛的回忆折磨。”
“你才20岁,只要先安然渡过了这一关,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小刘死死地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睫毛抖得像风里的蒲公英绒毛,还沾着微不可见的泪星子。
这是她苦心孤诣准备了一年的角色啊!
于公,这部电影承担了太多的希望,无论生者、逝者。
于私,这是她真正捕捉到了优秀演员的情绪、动作、细节和表演逻辑的一个角色,即便是靠着笨拙的模仿得以开悟。
刘伊妃真的不想就这么戛然而止。
张纯如又打了几个电话给自己的心理医生做了些咨询,和怀特握手感谢后离开。
临行前,这位脑科学专家带着同情叮嘱:“情绪的恢复需要情感逻辑的动量,你们需要找到她真正受到刺激的点,针对性地陪伴和修复。”
张纯如默然点头,刘晓丽刚刚挂断电话回来。
只有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井甜若有所思。
几人没有再回芝加哥海德公寓的房子,直接乘机飞往了洛杉矶。
路宽已经托迪士尼总裁艾格在雪松西奈医疗中心预约了专家团队会诊。
他本人也会直接乘机抵达加州。
飞机上,刘伊妃靠在刘晓丽的怀里睡着了。
刘晓丽把女儿汗湿的后脑勺按在自己肩窝,三十七度的体温透过真丝衬衫渗进少女冰凉的后颈。
精神和心理的激烈重压,痛苦和压抑的情绪混乱,在母亲的怀抱里得暂时终结。
像小时候一样。
头等舱里,井甜面色纠结,有些嗫嚅着低声道:“纯如姐,刘阿姨,其实茜茜姐她。。。”
张纯如和刘晓丽都惊诧地看她。
大甜甜瞥了眼熟睡中的刘伊妃,艰难地咽下口水:“其实我觉得,茜茜姐她是看到那幅画被毁掉,才。。。”
“什么画?”张纯如疑惑。
刘晓丽苦笑:“去年福克斯那档子事儿之后,小路送她的一幅油画,他自己亲手画的。”
“茜茜宝贝得很,一直珍藏在书房里。”
老母亲若有所思,低声道:“其实讲起来,那帮畜生的手段虽然卑劣,但我们这大半年都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
“她当时还掏出手机要拍下来留证,就是为最后的舆论战提供素材。”
刘晓丽看着怀里的女儿,长叹一口气:“说不得,真的像甜甜说的一样。”
“都怪我。。。”大甜甜眼眶里的泪珠打着旋儿,撇着嘴随时都要哭出来。
“要不是非拉着她出去芝加哥大学,也不会给坏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了。”
刘晓丽温柔地拍了她一记:“说什么傻话呢,跟你没关系。”
张纯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拢了拢熟睡中的刘伊妃额头被汗水洇湿的碎发:“她受苦了,这些苦本该是我来受的。。。”
“纯如,你怎么也跟甜甜这孩子似的,不许讲这些。”刘晓丽微笑看着她。
“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茜茜的成长才有了榜样,你给了她很多女性的从容、自信、勇敢的力量。”
老母亲目光坚定:“做事的人,总要受到些阻碍的。”
“茜茜的外公外婆都是老革命,包括她的父亲,我们一家人都支持她演这部电影、这个角色,我们为她感到骄傲!”
为母则刚,刘晓丽的事业和婚姻都曾遭逢大变,但还是尽心竭力地把刘伊妃培养长大。
从武汉到纽约,如果不是有骨子里这股劲儿在,是支撑不到现在的。
某种意义上来讲,小刘性格里的坚韧和倔强,和她的美丽一样,都是与生俱来的母系传承。
——
商务部协调的对外重大事务专机,从北平到洛杉矶有12个小时的行程。
六月,西八区的洛杉矶还处在夏令时,路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走下飞机,正是当地时间下午1点。
哈维已经在机场等他半个小时了,接上路老板跟阿飞直奔雪松西奈医疗中心。
经历了上一次比弗利山庄的豪宅中,路宽披着玄学外衣对他的耳提面命和中肯劝诫,再加上高达45亿美元的奈飞收购大战刚刚停火。
现在的哈维,很难说有没有摒弃掉自己犹太人与生俱来的贪婪与待价而沽,彻底投入路老板的“怀抱”。
或者说,和他合作以来从未过亏,净是享福的神奇经历,叫哈维很难生出异样的心思。
这种习惯性的屈服和从属,让路宽也逐渐把更多北美的外围事务交给他协助。
譬如之前米娅的招募,这一次雪松西奈医疗中心全美顶级专家的会诊。
路老板喝了口水,神态轻松:“查到是谁干的?”
不知为何,这样随意淡然的一句问询,反倒叫哈维听出火山喷发前,一种被隐忍束缚住的酷烈。
“我托原先伊利诺伊州的一位参议员先生协助,证实是芝加哥大学的一个日裔教授雇人所为,他也住在海德公园。”
不等路老板询问,犹太安禄山继续补充:“我咨询了律师,以Crystal现在的情况,告他一个私闯民宅和威胁罪不是问题。”
“最长多少年?”
“最高5年。”
路老板侧头笑了笑:“少了。”
哈维眯着眼:“我再努力。”
美国的威胁罪是重罪,在中国法律中没有对应的罪名,唯一相近的就是敲诈勒索、寻衅滋事一类。
后世2023年,美国康奈尔大学得一名华裔在网络论坛发表反鱿言论,威胁要带着突击步枪射杀犹人,最终被判处21个月的监禁和3年的监外看管。
这个案例和这个人面兽心的日裔教授作为相近。
哈维所谓的再努力,不过是通过一些阴私的手段,从美国法律的专业角度给他罗织或者推向一些更重的罪名。
比如挂上种族、族裔仇恨的标签,这无疑会加重最后的判罚,引起陪审团的警惕和审视。
毕竟美国有多达500万的华裔族群。
这也是每个州的议员们要争取的重要选票。
路老板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啊,放心,别的不提,《钢铁侠》绝不会叫你吃亏。”
“路,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哈维一脸正气,佯怒看着青年导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中国人和犹太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优秀的民族,何况我们的关系。”
路老板扯了扯嘴角,就当你说的是肺腑之言吧。
如果以后证明不是,总要把你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验证一番诚意。
“哦!对了。”哈维有些疑惑道:“Crystal怎么会认识奥观海?”
青年导演疑惑:“这是谁?”
“前伊利诺伊州的议员,就是我托关系的那位朋友。”
“他现在是大统领候选人之一,几个月前刚刚宣布代表民主党参与竞选。”
路老板一脸纳闷地摇头:“不清楚。”
“不过我听Crystal讲过,她有个叫米歇尔的邻居,两家偶尔会互赠食物。”
哈维一拍大腿:“那对了,海德公园是奥的旧居。”
“哈维,有空帮我引荐一下这位候选人先生,我当面感谢他。”路老板一脸诚意。
“没问题,他是个很好的人。”犹太安禄山凑过头来低声:“我们的关系很密切,我有两个基金会会参与到竞选资金的筹备。”
“如果你想。。。”
路老板婉拒:“不,我不想,这是你们美国人的事,我仅仅代表刘伊妃感谢他的援手而已。”
哈维心里有些遗憾。
如果这位华人导演和奈飞的未来持有者能支持奥,显然他会多出一个有力的竞选舆论工具。
还有推特——
狡猾如他,心知这个推特跟眼前神秘的东方导演绝对脱不开干系。
至少推特背后那个谁也没见过的华裔投资人的身份就很值得怀疑。
只是明面如此,谁也说不出话来。
毕竟现在还不是后世贸易战时期的紧张局面,联想两年前才收购了IBM的PC部门。
“美国梦”的政治正确,也需要当局用稳定的执政风格和纲领来维护。
不能简单地因为日渐大火的推特背后是一名美籍华人就横加干涉,反而应当鼓励才对,像雅虎的杨致远一样作为榜样宣传。
哈维的凯迪拉克DTS在平稳地向前行驶,闭目养神的路宽却已经在心里活泛开了。
奈飞和推特在自己手里能握多久,取决于风云变幻的地缘正治形势和两国关系。
某种程度上,也取决于他这位力求把自己在北美打造成“世界公民”形象的艺术家,会不会做人、能伪装多久!
但观海此人,其实是有机会保自己在北美八年的“马斯克待遇”的。
从奥运会结束时起,直到2017年。
一念至此,无论后续如何打算,路老板决定找保尔森,再成立一只更加隐秘的CDS基金。。。
就算要做,这笔隐秘的正治献金,真的可谓是天知地知,我知,你黑奥知了。
豪车驶进比弗利大道8700号的雪松西奈医疗中心,这里和路老板在比弗利山庄的豪宅也就相距一公里。
或者说,这间全美排名前五的顶级医疗机构,本就是在富人区里为富豪政要们服务的。
两人进入北侧的VIP通道,世界顶级医疗中心的连廊里,连消毒水的味道被香薰代替。
穿过神经科学中心的康复花园,到处可见穿着淡蓝色制服的康复师陪着患者做步态训练。
护理主任艾米捧着病历本在转角等候:“韦恩斯坦先生、路先生,沃森团队正在会诊,你们需要等待。”
“在外面看一眼没事吧?”
“当然,请。”
路老板站定在会诊室外。
透过隔音玻璃,能看见刘伊妃侧身坐在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头发随意扎成低马尾,碎发在耳后卷成小圈。
她左手无意识揪着针织衫下摆,把布料拧出放射状的褶皱。
路老板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维持在22度的中央空调似乎有些失效,让青年导演的后颈凝着层薄汗。
会诊似乎进行地不大顺利,几个头发花白的各色人种的医生,和手持纸笔的刘伊妃不间断交流,后者显然愈发地没有耐心。
站在门外的路宽自然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
“内心冲突、情绪压抑、自我防御机制等导致的分离性失语症,芝加哥医学院的怀特诊断的没有问题。”
全美顶级的神经科专家沃森转向刘晓丽:“女士,正常来讲,我们会安排针对性的语言康复训练。”
“但Crystal的情况,和现在的舆论态势,我想你们还是要在一个相对隐私的环境里静养会好一些。”
“不过和怀特一样,我的建议也是不要使用任何药物,暂停工作,自然恢复最好,毕竟不是什么重症。”
诊疗助手起身调试投影仪的瞬间,刚要为自己再争取些利用药物来快速恢复的刘伊妃,突然呆住了。
全黑的幕布霎时成了面镜子,映出走廊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尽管她此刻已经有些泪眼婆娑地看不清,尽管她在事发后都没能有勇气联系过他。
因为刘伊妃知道,这部电影也是他的心血,是从2002年就苦心孤诣准备的杰作。
五年磨一剑,就因为自己关键时刻的失语,也许要打乱他所有的安排。
没有任何犹豫地,她起身朝门外走去,刘晓丽、张纯如、井甜等人自然也看到了那个身影。
有些人,往往就是能给你这样的精神力量,像是夜航船中远处灯塔的一点星光,赋予信任与宽慰。
就像现站在小刘身前的路宽一样。
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衬衫袖口随意卷到手肘,看起来还是那么波澜不惊。
一句话还没有讲,只是像月初离开前一样微笑看她,就足够抚慰少女纷繁复杂的心绪了。
“路。。。”刘伊妃刚发出半个音节就卡在了喉咙。
她显然还没有习惯和接受自己失语的事实。
之前的刻意不讲,和现在的无能为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小姑娘掏出手机,只打出了三个字,递到他眼前。
对不起。
即便是两世为人的郎心似铁,此刻的路宽也禁不住思绪翻涌。
杀我勿用小刘刀。
路老板再一次在这个在娱乐圈里可谓特立独行的少女身上,品出了些别样的意味。
时至今日,她最关心的仍是这部寄托了无数生者、逝者的电影能否如期成就。
青年导演低头看她,一双莹莹的泪眼氤氲,闪烁着自责和委屈。
真情流露之下,似乎一瞬间就成为了最顶级的演员,有了最顶级的眼神戏。
一个字不消提,就让这位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就范”——
还能说什么呢?还有必要说什么呢。。。
路宽垂眸俯首,剑眉舒展,挺拔的肩背微微俯就,轻轻地将她揽入怀里。
臂弯倏然收拢,刘伊妃指尖蜷缩揪住他衬衫的后摆,足尖踮起半寸,颊边碎发扫过他微青的下颌。
她的身体只僵硬了那么一瞬,旋即被头顶传来的温热鼻息所抚慰。
多么久违的温存啊。
于是她水光潋滟的杏眸再一次决堤,温热的手掌贴上男子腰际的瞬间,耳尖的绯红也蔓延至颈侧。
雪松西奈医疗中心的连廊中,午后的日光斜切过青年男女交接的剪影。
照见她丹凤眼中的泪珠晶莹,也映亮他领口的银扣微晃。
鼻息缠作流云,怀抱收拢宿命。
呼吸交错间,这对青年男女无比自然和谐的拥抱,仿佛在前世今生早已熟稔地习练。
只可惜。。。
有个颇不识趣的大甜甜很突兀地闯入:“路导!你总算来了啊!”
“那些垃圾好可恶啊,你一定要。。。”
路老板没好气地打断她:“你怎么在这儿?北电6月份就放暑假?”
“我。。。我来拍广告。”井甜对着这位青年导演还是有些怯弱,声如蚊呐地答道。
张纯如和刘晓丽匆匆和专家沃森沟通完,都走出来跟他打起招呼。
“医生怎么讲?”
刘晓丽无奈:“还是一样的,只说是最近的精神压力大了些,骤然间惊厥,有些分离式失语。”
“不建议服用什么药物,安心静养,远离敏感源,以心理疗愈为主。”
路宽点点头,芝加哥大学的怀特是他早就找好的心理医生,刚刚下飞机时已经获悉了详情。
“先回去再说吧。”
一行人再回到比弗利山庄已经近四点了,趁着小刘回房间换衣服的时机,刘晓丽和张纯如都拉住路宽。
“小路啊,这电影。。。”
“现在还谈什么电影?”路老板哑然失笑:“先让她心态松弛一些,我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美国顶级的心理学专家。”
张纯如两人听他这么讲都放下心来。
特别是老母亲,以往其人意志之坚定、手段之凌厉叫她有些担心。
像这样的商业枭雄,一向是对自己狠,对其他人更狠。
除了直接的目的利益外,其他因素一向是不在考量范围内的。
刘晓丽欣慰地点点头,看着刘伊妃换好衣服下楼,借口和张纯如一起准备晚餐,又拉着呆萌的井甜走开了。
久违的温存给了刘伊妃一些慰藉,可面对现实的无奈,她又怎么能轻易释怀。
那噩梦一般的场景总在午夜梦回,挥之不去。
小刘向他示意了一下手机。
【电影怎么办?】
路老板微笑看着她:“再说。”
“我刚刚接到通知,这一周外委会和司法部会安排针对奈飞、漫威收购的听证会,要先过了这一关。”
青年导演长舒一口气:“关关难过关关过,没什么大不了。”
【是我太脆弱了,对不起。】
刘伊妃又泪眼滂沱地按着键盘,她已经完全进入了恶性心理循环。
自责,加重病情,无法及时康复拍完电影,继续自责。。。
简直是一场一直复播的噩梦,将要持续不断地折磨她。
路宽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自他在奥运大厦的震怒和咆哮算起,他的眉头似乎就没有松开过。
从去年刘伊妃开始准备这个角色,进入深度体验开始,所有人都在关注她的精神健康。
每当她一只脚陷入了血腥历史的泥泞,无论是刘晓丽还是路宽、张纯如,甚至是井甜,总会不吝气力将她拖离悬崖。
只是这一年以来累积的精神和心理压力,加上她对这个角色的深度体验,无异于从头到尾一直在那个无法言说的岁月里徘徊。
这样的电影,让观众看了都会痛哭落泪。
何况她是亲身在演,在融入,在感受。
在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扔到1937年喧嚣又绝望的金陵。
这才不幸地在短暂脱离路宽的视线后,在北美舆论发酵愈演愈烈的今天,叫一桩恶事彻底扣动了扳机,正中刘伊妃的眉心。
路老板不是心理学专家,也不是精神科医生,但总归要让她先和这个角色做了断舍离,才会有好转的机会。
即便是他自己,这样一部厚重到无以复加的历史题材电影,也时常像泰山压顶一样叫他喘不过气。
即便是坚韧、坚强的张纯如,前世也没能摆脱那种一闭眼就全世界流血的绝望。
何况是她?
该怎么拯救她呢?
青年导演沉声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无论是生者,还是逝者。”
“如果说,为了拍这样一部电影、做这样一件事情,就要活生生地去牺牲某个人的生理和心理健康的话,没有这样的道理。”
“像纯如姐著书立说一样,用这样一部电影告慰七十年前,三十万之众的遇难同胞,是我们的初衷和伟大愿景。”
“但无论这种愿景和事业多么崇高,都不能以牺牲某个人做代价。”
“我想,这也是我们的先辈不愿看到的。”
“在我心里,你和这部电影、这场轰轰烈烈的事业,并没有孰轻孰重之分。”
“他们很重要,你也很重要。”
路宽看着沙发对面已然泪盈于睫的刘伊妃,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刚刚从厨房走出来的张纯如,却已经疾步抢到了沙发边。
“茜茜,小路说得对。”
曾几何时,面对日苯驻美大使和右翼渣滓都不曾掉泪的张纯如,此刻已经有些掩面救不得。
她蹲在刘伊妃身边,将小姑娘的手紧紧握住,又泣诉着飞机上的自责。
“从认识你开始,我一天天开朗起来,你却一天天沉寂下去。”
“我母亲看到在电视上的你,对我讲你简直就是另一个我。。。”
张纯如已经有些哽咽地说不话:“这话令我害怕,我真害怕这是一个诅咒,是你代替我吃了这么多苦,可你本该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啊。。。”
刘伊妃不住地摇头,俯身抱住了她,两人温热的脸颊互相传递着暖意和力量。
泪如雨下的她,只恨自己无法开口言说心中的感恩和感动。
这一刻,也许只有两世为人的路宽才更加感慨莫名吧?
不得不说,张纯如对于小刘的自责和心痛之语,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这一世的必然。
而他本人,就是这一切的推动者。
2002年用这样一部电影延续了张纯如生的希望;
但与此同时,这样的题材和他对电影质量的要求,却客观上逼得刘伊妃必须要全身心投入,才能成就这个角色。
也成就她自己的表演之路。
彼时作为《爆裂鼓手》中的法西斯老师的青年导演,小心翼翼地看护着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女徒弟。
在这个过程中,张纯如的精神痛苦在逐渐减轻,因为她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但刘伊妃却不可避免地沉沦在角色和电影中,也因为她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自己的表演之路得以跃迁的希望。
客观上来讲,看起来倒真的像小刘替她分担了这些痛苦。
张纯如和刘伊妃,这两个年龄相差近二十岁的女性,这对青年女演员和传奇女作家的组合;
用自己优雅、坚韧的灵魂,共尝着这一杯历史的苦酒,也共谱了这一篇人性的华章。
而他路宽,就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也只有他,才知道这是一段被穿越者篡改过的悲情往事。
希望它能嬗变成这一世的美好。
只是现在还容不得他展望这么多,看着眼前抱头痛哭的“大小张纯如”,青年导演知道必须要百分百地将刘伊妃抽离。
“明天开始,小刘就跟着我吧。”
刘伊妃泪眼婆娑地抬头。
路老板故作轻松:“我要准备外委会和司法部的收购听证会,你帮我整理材料,也算转移注意力了。”
刘晓丽也抹着眼睛走过来,只觉得这两年的眼泪尤其地不值钱:“这样也好,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总归又要胡思乱想了。”
时至今日,老母亲对这个青年导演已然是完全放心。
面对闺女现在的情况,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有办法解决,刘晓丽宁愿相信是他。
他总是有办法,无论是什么办法。
就像去年在福克斯电视台的楼底一样。
无论如何,这两日还风雨飘摇的刘伊妃,总算是盼来了自己的心灵港湾,叫她这一叶扁舟暂时不至于有倾覆的危险。
深夜的庭院里,无心入眠的男子深陷在藤编椅中,手边的青石烟灰缸斜插着几支烟蒂。
庭院灯将斑驳的树影投在在略有些皱巴的衬衫上,在夜风的摩挲下显得有些寂寥。
二楼刘伊妃房间的窗帘前掠过人影,随即灯灭。
路老板夹烟的手指僵在唇畔,烟灰积成长条灰柱,无言地看着那扇窗。
窗后的小刘也端坐在床边,感受着透过窗纱逸进来的月光。
她握着手机,整个人的思绪像是被云山雾罩,无从摆脱,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欲言又止”。
路宽长叹了一口气,将最后一支烟碾灭在烟灰缸中,苦苦思考着拉她上岸的办法。
月光漫过他的眉骨,在眼窝处投下阴影。
瞳孔里晃着那扇黑窗的倒影,仿佛吞没了整座比弗利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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