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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晋州一处酒肆中,一位喝得醉眼朦胧的男子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 “莫不是清华坊的张姑娘又在想我了?”中年男子喃喃说道,似是想起了那位张姑娘的花容月貌,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痴痴的笑容。
念及此处,男子的心情大好,伸手就要抬起一旁的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
可壶中酒尽,他倒了半晌,壶口中只滴出两三滴酒水。
暗觉不够畅快的男子,起身就要朝着小二招呼。
可话未出口,一道火红的身影就来到了他的跟前。
“陈青阁!你个杀千刀的混蛋!又偷我钱了!”一位年纪十二三的少女身着红裙,腰间系着几只模样精致的玩偶,此刻正双手叉腰,怒目盯着醉酒的中年男子。
见着对方,名为陈青阁的男子明显酒醒了大半,他缩了缩脖子,虽然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又感觉到周遭递来古怪的目光。
“云桃!跟你说了多少次,是借!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偷呢?”陈青阁梗着脖子,狡辩道。
红裙少女却是冷笑一声,伸手便拧住了陈青阁的耳朵,在他惨叫声中,拖着他走出了酒肆。
“乖女儿,给点面子,给点面子!”街道上陈青阁连连求饶,红裙少女怒火消减,这才放了手。
站稳身子后的男人第一时间整理了一番自己满是酒渍的儒衫,诚如他所言,他确实是那么个读书人。
“拿来!”同时,云桃的手也伸到了他的面前。
陈青阁眨了眨眼睛,神情疑惑:“什么?”
“钱!”
“没了。”陈青阁一脸坦然。
“没了!”云桃的双目圆睁,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那可是山主姐姐给我们去鱼龙城的盘缠!足足一百两银子,你一晚上就花完了?”
“我也不想啊!”陈青阁也是一脸委屈:“可是张姑娘着实太可怜了,你爹我身为读书人,怎么能见死不救?”
“张姑娘?又是哪个青楼新来的花娘?”
“张姑娘是个苦命人!乖女儿,你可不能这么说她!”陈青阁一脸严肃。
“苦命人?有多苦?”云桃面露冷笑:“酗酒的爹,早死的妈,生病的弟弟和破碎的她?”
陈青阁脸色一变,诧异的看向自家女儿:“那位灵陀山的山主这么有本事,你跟着她连算命的本事都学会……”
陈青阁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那时的云桃眼中正渐渐泛起凌冽的杀气……
……
“楚宁,这糖葫芦里明明是山楂,为什么要叫葫芦?”
“楚宁,这官道上跑的都是马,也没见一个当官的,为什么不叫马路?”
“楚宁,这龙须酥真的是龙的胡须做的吗?可听说这世上最后一头真龙八百年前就死了……”
“楚宁,桂花糕里真的有桂花吗?那老婆饼里,有老婆吗?”
“楚宁……”
天色蒙蒙亮时,马车终于驶出了白马林。
路行至官道,往来的人也多了起来,在临近城镇的道路两侧,甚至开始出现了商贩。
已经睡过一觉的赵皑皑从车厢中探出了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路上的景象,问题犹如连珠炮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
楚宁听得脑仁发疼,他看向兴奋的赵皑皑,认真的说道:“皑皑……你要是想吃,你可以直接说。”
“哦,那我想吃。”
“……”
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拽着龙须酥,怀里还捧着一盒桂花糕的赵皑皑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坐在楚宁的身侧,一边晃动着自己白净如玉的小脚丫,一边美滋滋吃着糕点。
楚宁看着她因为手中美食而心满意足,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心底不免有些恍惚。
大抵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少女,会是那白马林中,被往来旅人供奉的山君!
昨日楚宁开诚布公的询问了赵皑皑她的身份,小家伙对于自己是虎妖所化,同时也是白马林山君之事,并无保留,甚至还满心委屈的拉着楚宁去看了她被强拆的家——那座过往商旅自发为她修建的山君庙。
楚宁感觉到,赵皑皑并非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是在她的心底,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妖与人的不同……
虽说,大夏朝廷对于妖族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不少妖族拜入灵山与圣山门下,成为弟子,更有一些大妖被封为阳神,镇守一方气运。
但一个没有背景的妖族随意行走在人类城镇,依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也幸好自己回来的及时,否则以她莽撞的性子,保不齐会惹出什么泼天大祸来。
楚宁暗暗想着这些,官道两侧也愈发的热闹,距离鱼龙城也越来越近。
“咦……好奇怪。”这时,赵皑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楚宁回过神来,循着赵皑皑所指的方向看去。
临近城镇,道路两侧也开始出现大片的农田。
时近九月,按理来说正是农物丰收的季节。
可官道两侧的农田却出现了大片的荒芜,就算有种下些农物的田地里,也焉搭搭的,长势极差,像是无人打理一般。
“你们鱼龙城的人都不种地的吗?”赵皑皑侧头看向楚宁问道,嘴角沾着些糖渍。
楚宁也皱起了眉头,鱼龙城的土地还算肥沃,以往这个时节,城外农田都是金灿灿的一大片,今日这番景象,着实诡异。
他也只能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回应。
……
约莫一刻钟后,鱼龙城的城郭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楚宁!你快到家了!”赵皑皑拉着楚宁的衣角,指着远处大声说道,看模样比起楚宁还要兴奋几分。
楚宁笑着点了点头,心底却有些五味杂陈。
这八百里的回家之路,他走了足足三年。
虽还未有踏入城中,却依然经历过物是人非。
他有些害怕,害怕那座城里有更多曾经的故人成为了如今的“岳红袖”。
“那里好热闹,在干什么?”赵皑皑又说道,站在了马车上,垫着脚双手撑着楚宁的肩头,用力眺望。
楚宁也抬头看去,只见鱼龙城的城门口人潮涌动,却并非往日中聚集的商贩,而是一些寻常百姓,以妇孺与老人居多。
这时城门打开。
“走快点!”
“再拖拖拉拉,老子打死你们!”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呵斥声,大批衣衫褴褛,脚上带着镣铐的囚犯在十余位甲士的押送下,走出了城门。
……
与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周屈就背着药箱赶往了南边的城门。
每天这个时候,那里会聚集大量的城中百姓,等着折冲府将扣押的犯人押出,赶往北边开垦出来的田地劳作。
聚集在这里的百姓,要么是筹到了钱,来赎人的;要么是心存幻想,来求情的;但更多,是既没有钱,也不再抱有希望,只是想要来这里看上一眼自己的丈夫、父亲亦或者儿子。
折冲府对待这些犯人,极为粗暴,动辄就是鞭刑打骂,饿死、累死或者因为一些伤势得不到及时救治而病死的不在少数。
为了能够让家里人熬到他们筹到钱那天,亦或者只是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许多人会托周屈趁着每天早晨折冲府会在城门处理各种赎人事务时的空隙,为自家在狱中的家人医治。
时间很紧,折冲府的人每天大概会在城门口待上一刻钟到半个时辰不等,而在这个时间里,周屈却需要医治十余人。
他往往忙得不可开交,而事后,起码会有一半的诊金是收不到的——自从小侯爷失踪,楚相全掌权后,鱼龙城民生艰苦,这些被抓的囚犯大多也是因为交不出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故而入狱。
家中壮年被抓,土地荒废,日子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有钱早就拿钱赎人,又何须这般苦苦支撑?
周屈不是什么善人,但终究没办法对那些家徒四壁只剩孤儿寡母的可怜人再开口要钱,只能默默收下一张又一张的欠条。
今日,他的手脚麻利,赶在折冲府的人驱赶前,把所有病人都瞧了个遍,他默默收起药箱,正要离去。
“军爷!我求求你,让我阿爷回去吧!他已经六十二了,在这样下去会死的!”
“我保证,明年开春,不!今年冬天,一定筹够钱!”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哭喊。
周屈侧头看去,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抓着一位甲士的手,泪涕纵横的哀求着。
她的身后有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正瘫倒在地,一只脚弯曲的幅度极大,显然是被打断了。
而女孩的哀求也并没有得到怜悯,那甲士伸手一挥,便将女孩重重的推倒在地。
然后,甲士一脚踏出,踩在了老人的头上:“老子给你指过明路,欢宵亭的掌柜肯出八两银子买你!”
“你既然不识趣,现在给老子装什么可怜!滚!”
说着,那甲士踩在老人头上的脚明显用力了几分,老人嘴里咳出一阵鲜血,那女孩见状,泪如雨下,终究再难支撑。
“军爷!你放过阿爷!我卖!我卖!”她凄声言道,身子却像是失去所有气力,瘫坐在地。
那甲士闻言终于露出笑容,抬起了脚。
城门前的众人都看着这一幕,面有戚戚,却不敢非议,只有老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不绝。
周屈将这一幕同样看在眼里,他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家破人亡,逼良为娼,这样的事情在如今的鱼龙城屡见不鲜,他一个小小郎中,无能为力。
他不愿多看,收起自己的行头就要离开。
“世伯,这是怎么了?”而这时一个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周屈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熟的少年带着一位伶俐可人的少女,牵着一辆马车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正微笑着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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