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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店的风铃声响起,徐一航回过神来。 一个男人拉着自己的女儿走进店内,女孩儿小跑着来到盛满面包的展柜前,把脸贴到了展柜的玻璃上,用小手对着蓬松的面包指指点点。男人微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帮她把淡黄色的遮阳帽带正,从女孩儿挑中的三个面包里选了一个付账,装进她背上黑色的皮书包中。女孩儿晃了晃自己的小书包,扭过头看到徐一航正在望着她,对着徐一航嘿嘿一笑。
徐一航也对她笑笑,看着女孩儿拉着男人蹦蹦跳跳的走出面包店,风铃的响声中面包店的大门又重新关闭。
“航仔,你点的三明治。”面包店的赵姨把一盘三明治放到徐一航面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好可爱的小姑娘,喜欢人家的小棉袄啊,赶快找个老婆自己也要一个。”
徐一航苦笑着点点头,拿起三明治慢悠悠的吃着。
“我说你,老是这幅样子,年纪不小了也不晓得着急。”赵姨抱起胳膊哼了一声,看着徐一航。“不过你们公司也真是,怎么也算个铁饭碗,结果你还有岳博和晓东,没一个成家的,公司里也不说给你们介绍介绍。”
赵姨的话让享用早饭的徐一航险些噎住,赶忙拿起手边的咖啡顺了一口。“呃——收到赵姨,我回去一定和公司反应反应。”
“自己不着急反应半天有什么用。”赵姨忽然像变魔术一般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徐一航手中。“这是隔壁陈叔的孙女,学历高着呢,刚读完博士……”
徐一航赶忙接过照片,装作聚精会神地听着赵姨的介绍,嘴角的苦笑却一点没有消退。赵姨把姑娘的情况细细盘点完后,又分析了相亲市场的内卷、先成家后立业的必要性和对徐一航现有状况的恨铁不成钢,一顿输出后心满意足的回到前台,留下徐一航尴尬的坐在原地。
笑着叹息一声,徐一航把照片放在一边,打开公文包拿出一摞文件。公司已经将最新的案件卷宗送到了他的手边,可他只是轻翻几下后便将卷宗放到一旁,抽出最底下的一份文件,拿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是茉莉的个人资料,连同巴别塔公司对她的简评,徐一航从包里拿出一支签字笔,在文件的最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抬眼看向上面一段文字。
是否接收人员加入行动小队。
徐一航将笔尖放到“否”字的下方,但要勾画时却有些犹豫。思索一阵,他还是将文件收了起来,重新拿起案件的卷宗一页页的翻看。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徐一航看着手中的卷宗并未理会。但他听着脚步声逐渐接近,最终坐到了他的对面。
徐一航放下卷宗,茉莉出现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她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运动装,长发在身后扎起,面色有些黯淡。浅浅的眼袋出现在她朦胧的双眼下方,眼角的泪痕被擦的有些发红。
两人沉默一阵,茉莉缓缓抬眼看向徐一航,轻声说到。
“我不能就这样回去……队长。”
“嗯,我明白了。”
徐一航看着茉莉,微笑着点了点头。
“客人,这是您点的碱水丸子。”
赵姨端着一盘碱水丸子放到了桌面上,笑着对徐一航说到。
“我好像没点……”
徐一航的后半句话被赵姨威胁的眼神打断,随后她转过头,细细端详茉莉一阵,打了一杯热牛奶送到了茉莉面前。
“还有本店的爱心赠送,熬夜过后喝这个比较舒服,”
“谢谢您。”
赵姨看到茉莉露出微笑,拍了拍徐一航的肩,走回了吧台前。
徐一航看着赵姨满意的笑容,苦笑着摇摇头,把碱水丸子端到茉莉面前。
“快吃吧,吃完开始工作。”
“嗯。”
徐一航将桌上的文件都收了起来,从公文包里拿出茉莉的个人资料,在接收人员那一栏的“是”字下方打上了勾。
……
茉莉靠在副座的座椅上,看着街边的楼宇在车窗外逐渐连成一片运动的墙,随着汽车驶向下城而变得稀薄。舒缓的爵士乐与柔和的阳光组成一片温暖的空间,让前夜失眠积攒的困意逐渐显现,她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体。
“今天去的地方比较远,先休息会儿,到了地方我叫你。”
“没事队长,我不困。”
茉莉强压下打哈欠的欲望,搓搓眼睛看向徐一航。
徐一航看着她轻轻点头的疲惫模样,笑着说到。
“我们这行忙起来经常是连轴转,所以会抓住每一次休息的机会。你想要融入我们的话这些东西也需要适应,精神饱满才能好好工作。”
茉莉听着徐一航的话点点头,躺回了靠背上。
“……好吧,但你要是开车累了也要告诉我,我们轮换着休息。”
“好的。”徐一航点点头,伸手把后座的风衣外套拿了过来。“昨天晚上刚洗过,应该没什么味道。不嫌弃的话就盖上吧,小心着凉。”
“谢谢。”
茉莉双手接过徐一航的外套,展开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车窗外阳光依旧,徐一航拉下了副座的遮光板,把音乐缓缓调低。茉莉侧躺在座椅上,酸涩的双眼轻轻合上,光线与音乐在意识中逐渐交织、消散,很快便进入了沉睡。
……
不知过了多久,茉莉眯着双眼坐起身,轻轻伸了个懒腰。但当她的手碰到车门时,朦胧的意识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慌张的睁开双眼时发现车外早已日上三竿。
“醒了?休息的怎么样?”
徐一航靠在座椅上翻看着手中的档案,看到茉莉醒来笑着打了个招呼。
“对……对不起,我睡的时间太久了……”
茉莉把外套递给了徐一航,脸颊有些微微发红。
“没事,公司送来的卷宗一直也没空仔细看看,正好趁这个时间了解一下案件最新的调查情况。”徐一航把卷宗收了起来,顿了顿,又开口到。
“我有一个问题……你来这边之前,联邦有给你配枪吗?”
“有的,在这里。”
茉莉从运动服后腰的隐形枪套中拔出了***枪,枪口朝内双手递向徐一航。
看着茉莉利落的动作,苦笑又一次出现在徐一航脸上。他尴尬的咳嗽一声,问到。
“那个……茉莉小姐,你知道25区内是全面禁枪的吗?”
“知道,可我们不是特别行动小队吗?”
“那也不能这么利索的把枪掏出来交给别人啊……”徐一航看着茉莉手中那把小巧精致的手枪,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现在是我的队员了,所以我来给你上第一课——这个东西。”徐一航指了指茉莉手中的手枪。“在25区,尤其是在巴别塔城内是非常非常敏感的,所以轻易不要暴露自己持有枪械和使用枪械,更不能像刚才一样直接掏出来拿给别人,就算是你的上司也不行,明白吗?”
“明白了。”茉莉点点头,把枪收回了抢套内。
“但是这次不一样,我担心会有用的上的时候……这样吧。”徐一航把自己的外套递回给了茉莉。“还没有领你的工装,你先把我的外套披上,等等先把手枪的消音模块打开,遇到要开枪的时候尽量把枪隐藏到袖口里。你开过枪吗?”
茉莉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自信的点点头。
“我打靶的成绩很好,教练说我很有天赋。”
“只在靶场内打过靶?”
“对,各种种类的枪械我都学过。”
“那姑且算是……没开过枪。”徐一航拔出车钥匙,苦笑着打开车门。“进去以后,你先把手枪上膛再把保险关上,如果有危险我会提醒你,看到我的指示以后才可以开枪,明白吗?”
“知道了。”茉莉有些紧张的打开车门,“队长,已经找到嫌疑犯了吗?”
“没有,我们来接小队最后一名队员。”
……
褪色残破的广告纸贴在破旧掉漆的楼面上,顺着排水管重叠着向上生长。一座老旧的居民楼出现在茉莉面前,扭曲生锈的防盗栏和杂乱交织的粗大电线外露在楼体表面,夹杂着破碎的玻璃窗已经看不出居民楼的原貌。茉莉走在徐一航身后,抬头望着灰黑色的楼体,脚步逐渐沉重。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徐一航走进了居民楼漆黑的门洞中。
就在踏入门洞的后几秒,茉莉怀疑自己失去了视觉,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刚刚还照射在周身的温和阳光在门洞外变成了刺眼的纯白,过量的光线让她赶忙闭上了双眼。过了那么一阵,她睁开了双眼,漆黑楼道内的景物朦胧的在她眼前展现,也看清了在一旁等待的徐一航。
“不行的话就用这个。”徐一航递给她一个战术手电筒。
“没事,适应适应就好。”感受着楼内的事物在眼前逐渐清晰,茉莉摇摇头,两人继续向内走去。
巨大的镜子屏风摆在前厅的水泥地上,镜子中央贴着一张老旧的“福”字。划痕和灰尘布满了整个镜面,让它只能扭曲朦胧地照出一片片黑影。两人绕过屏风走入楼道,居民楼外的白光彻底消失,茉莉感受到一丝寒冷。
走入楼道,茉莉才发现这座居民楼的内部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很多。这是一个四方形的筒子楼,楼道中并没有楼梯,而是一条长长的水泥缓坡向上延伸,弯折着连接着筒子楼的四面,墙体和一扇扇破旧的木门集中在坡道的左侧,另一侧则是铁杆护栏和护栏外漏出的天井。筒子楼中央天井的上方搭建着简易的铁板遮蔽风雨,使得楼外的天光只能透过铁板歪扭的缝隙透入楼内。茉莉借着昏暗的光线大致数了数,筒子楼的层数足有十二三层,而每一层四周密密麻麻的木门更是数不出有多少住户。
茉莉跟着徐一航顺着坡道向上走去,眼神不时向着右侧的天井张望。天井的底部是一个院子,垃圾山四散在院子的各处,发出阵阵的腐臭和一股陈旧的苦味。在院子的正中央是一颗老槐树,因为长期缺乏光照早已枯死,干裂的残枝卷曲着向上张开,如同两只枯瘦的怪手。
一阵阵二胡声不知在那扇门后响起,不成曲调的断断续续着。不知名电器发出的电流声伴随着电磁干扰的沙沙声在黑暗中回响,茉莉经过的一扇门后忽然传来了碗盘落地的破碎声,她被吓的靠向另一边的栏杆。破碎声逐渐被低沉的争吵声取代,随后变成几声闷响,接着便响起了哀怨的哭声。茉莉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右手在袖口里握紧了手枪,感受着沉甸甸的金属所传出的微弱安心感。
随着两人在斜坡上逐渐向上,天井栏杆的一侧慢慢出现了住户晾出的衣物和被单,楼道内变得更加漆黑。徐一航打起了手电筒,搬开了挡在坡道正中倒塌的杂物,用手扇了扇手电光线中飞扬的灰尘。他回过头,看着步伐紧绷的茉莉,笑着示意她把手电筒打开。
“还好吗?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嗯。”
茉莉侧着身钻过木制衣柜和堆积纸板中间的缝隙,继续向上走去。在漆黑的环境和四周稀碎的怪声中,她感受到周身的寒冷愈发明显,半低着头跟着面前的背影一路向上。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寒冷已经开始刺痛她的指尖时,徐一航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他们站在一扇残破的木门前,那扇门上的门锁都已朽坏的无法关闭,只是轻轻的半掩着。茉莉鼓起勇气走到门前,伸出颤抖的左手想要敲门,但被徐一航抬手阻止。他从身后掏出了一根警棍握在手中,示意茉莉打开手枪的保险抬枪瞄准,随后冲上前一脚踹开了木门。
在茉莉紧张的呼吸声中,木门向内敞开。屋内一片漆黑,浓重的酒味混合着旧屋的霉烂味传了出来。而当徐一航刚要走进查看时,一道人影从木门的上方倒垂下来,两只手如利爪一般快速的抓向徐一航的脖颈。
徐一航反应很快,狠狠地挥出了手中的警棍。但那个人影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回身,无声地落在了地上,翻起身一脚踹向徐一航的胸口。忽然的变招让徐一航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抬起警棍护在胸口,一阵闷响响起,徐一航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了坡道一侧的蓝色护栏上。
人影几步上前,按着徐一航的头撞向护栏,但被徐一航伸手撑住。他翻过身,抓住了人影的衣领,警棍却在挥出前被打飞。两人缠斗在一起,但人影很快便占据上风,锁住徐一航的双手用膝击招呼在他的身上。徐一航用手肘抵挡挣扎着,奋力顶起人影撞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茉莉双手颤抖着握着枪,枪口随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艰难的瞄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眼泪不自觉的在眼眶里积蓄,喉咙干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人影把徐一航按在地上,一脚踹在了他的后脑上。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徐一航脱力的倒下,人影放开徐一航,反身冲向了茉莉。
眼前握枪颤抖的茉莉似乎让人影在原地愣了片刻,但下一秒,他还是伸出右手,抓向茉莉手中的手枪。
感受着枪管被抓住,茉莉紧闭双眼,咬紧牙关扣动了扳机。
砰!砰!
巨大的枪响在筒子楼的天井中回荡,茉莉下意识抱着臂俯下身,但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中已经空无一物,惊恐地抬头看向前方。
自己的手枪已经被人影抓在手中,而在人影的身后,是挣扎着站起身的徐一航。他的手中握着一把老旧的黑色手枪,枪口向着天井外升腾起阵阵白烟。随后他把枪口掉转,指向了人影,口中轻咳几声吐出了一口血痰。
“玩够了吧?单良。”
徐一航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在茉莉眼前消失不见,他向前走上几步,将枪口抵在名叫单良的人影背上。可单良好像没有感受到枪口的威胁,低头看看手中茉莉的手枪,把它扔回给了茉莉,转身向门内走去。
这一刻,茉莉看清了人影的模样。那是一个和徐一航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杂乱无章的胡子和长发遮蔽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看起来仿佛深山老林里的野人。破旧的衬衫和长裤套在他的身上,双脚因为光脚站立而变得青灰,一股巨大的酒味从他的身上散发,混合着阵阵的酸臭气。
“你还要在这躲到什么时候?和我走吧。”
徐一航收起手枪,拽住了单良的胳膊。
“滚。”
单良甩手挣脱了徐一航走入门内,从衬衫的前襟拿出了一瓶白酒,仰起头灌了几口,随后反手关上了木门。
徐一航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先走上前查看了茉莉的情况。见她没什么问题,他又回到门口,叹息一声。
“我找到韩雨润了。”
木门被一把拉开,单良走上前拽住徐一航的领子。
“他在哪?”
“你帮我一个忙,事成之后,我带你去见他。”
听着徐一航的话,单良眼中又一次闪过凶光,可这次他没有动手,只是摇摇晃晃的回过身朝里屋走去。
“看来有戏。”徐一航长叹一声,露出笑容转头看向茉莉。“你在外边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他谈一谈。”
茉莉点点头,看着徐一航走入屋内,反手关上了木门。她的双腿忽然有些脱力,跌坐在了地上。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以至于恐惧和无力现在才从大脑的一片空白中显现。茉莉坐在地上长长的呼气,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周围重新恢复了宁静,一串细微的吱吱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转过头,看到隔壁贴着紫色对联的木门前放着一个白色瓷碗。瓷碗中盛放着满满的大米,在大米的正中央插着一根供香,已烧去了大半。几只肮脏的黑老鼠正趴在碗边,混着香灰吃着碗中的米饭,燃烧的香灰落下,烫在老鼠的背上,让他们发出阵阵惨叫,可在扭动几下后便又冲回碗边继续拥挤着抢夺起碗中的食粮。
眼前的一幕令茉莉感到有些不适,她扶着栏杆站起身,把目光转向了一边。
畸形的人形站在天井对面,血红的双眼盯着站起身的茉莉。
连续的刺激让茉莉的神经几近崩溃,她尖叫一声,挣扎着再次抬起了手枪。可当她眯着眼瞄准时,却发现对面的筒子楼边空无一物,只有几床旧的发黄的被单搭在栏杆上。
茉莉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周身刺骨的寒冷已经令她有些无法承受,她举着枪退向门边,抬手想要敲响身后的木门。
“小慧?是小慧回来了吗?”
隔壁的木门被拉开,一个年迈的女声在门内响起。门前的老鼠打翻了面前的瓷碗四散逃开,一个老太太扶着拐杖蹒跚地走了出来。
“小慧,是你吗?”
茉莉看到慢慢走来的老太太,赶忙将手中的手枪收起。老太太手中的拐杖忽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她激动地跑向茉莉,脚下一个踉跄就向前摔去。
茉莉赶忙俯下身扶住老太太,可还没等她关心老太太的情况,便被紧紧的抱在了怀中。
“小慧,我的小慧,你终于回来了!”
老太太的泪水夺眶而出,带着哭腔拍打着茉莉的后背。茉莉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有些发懵,只能任由老太太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我和你爷爷对不起你啊小慧,我们对不起你啊!”
“奶奶……地上凉,您先站起来吧。”
“好好,小慧心疼奶奶,我们站着说。”
茉莉搀扶着老太太艰难的站起了身,老太太的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小慧,奶奶眼神不好,你离近点,让奶奶好好看看你。”
茉莉搀扶着老人,听她的话慢慢凑近。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双挤压在重叠皱纹中的眼睛。两个棕黑色的细圈在外围包裹,内里则是布满了裂纹与絮丝的白色圆球,如同布满晶发的白水晶,共同构成了老人的瞳孔。
老太太的双眼已经完全失明了。
这时,在老太太的房间内忽然传出了一阵老人急促的喘息声,那喘息如同催动残破的风箱一般短促激烈,夹杂着漏风和**之声。含糊不清的喘息很快变为了剧烈的咳嗽,以及断断续续的大叫。
“知道!知道!我在呢!我在呢!”老太太不耐烦的回头招呼两声,回身握住茉莉的右手轻轻抚摸着。“你看看,你爷爷也知道你回来了,在屋里着急呢!咱们回家,咱们回家小慧!”
茉莉被老太太拉起,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就当她要被拉着走向隔壁时,一个男声在她的身边响起。
“小慧不会回来了,你忘了吗?”
木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单良从门内走了出来。他拉住老太太,从地上捡起拐杖递到了她的手中。
“阿良!你胡说什么呢!小慧不是在这儿呢!我们家小慧回来了!”
老太太生气的对着单良大骂到,随后拉起茉莉的手轻轻捏了捏,仿佛在确认着她的存在。
“对吧?”
茉莉面对看向她的单良和老太太,手足无措到了极点。她求助似的望向一旁的徐一航,只见他沉思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对不起,奶奶……我不是小慧……对不起……”
茉莉闭上眼,只觉得这句话抽空了她全身所有的力量。老太太的双手僵在了空中,许久之后缓缓松开了茉莉。
“……对啊,我怎么忘了,你不是小慧……小慧不会再回来了……”
老太太缓缓的底下头,瘦弱的身躯佝偻着轻轻颤抖。
“……我的小慧已经死了啊……”
老太太转过身,蹒跚的拄着拐杖向隔壁走去。单良走上前,搀扶着老太太慢慢前行着,可她没有任何反应,如同一具丢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茉莉看着那个慢慢远去的瘦小背影,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站在原地。徐一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的站在了她的身边。
单良搀扶着老太太回屋,帮助屋内老人的咳嗽声逐渐平息。随后转身走入自己的房间,提着一大袋食物和一桶饮用水再次来到隔壁,低声安顿几句,但并未得到任何的回应。
单良走出隔壁,将房门轻轻关上。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扣翻的瓷碗,将碗里的东西倒掉,拽着自己衬衫的下摆仔细擦拭,随后拿回自己的屋内又添满一碗米饭,放到了老太太门前。
他点燃一根供香,弯腰拜了拜,随后插入了碗中。做完这些,他经过徐一航和茉莉,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走吧。”
看着他的样子,徐一航对着茉莉无奈的耸耸肩,转身握着那扇残破的木门关上。而在他关门的前一刻,茉莉看到屋内的窗帘已经拉开,灰暗掉漆的墙面上布满了用指甲划出的刻痕。
“阿良!”
隔壁的门被拉开,老太太拄着拐杖缓慢的经过徐一航和茉莉,走到了单良面前。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系着红绳的木制慈母像,套在了单良的脖子上。
“路上小心。”
……
刀刃贴着单良的下巴划过,将最后一片胡须剃下。理发师拿来热气腾腾的毛巾敷在单良的脸上,但被他一把扯下,随意擦洗几下后扔到了一边。
单良从躺椅上利落的站起,有些不适应的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徐一航望着剃掉长发与胡须后露出的熟悉面庞,不由得吹了个口哨。
“对嘛,这才有点年轻人的样子。”
“说吧,要我做什么。”
“现在还不是谈正事的时候。”徐一航撇了眼单良裸露在外的青黑色皮肤,给理发师付账后拿起一旁椅子上那身全新的巴别塔制式工装。“得先带你去洗个澡。”
但当他走到小店的门口时,回头却发现单良站在原地,眯起眼盯着他。
“你是在考验我对你的耐心。”
“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再见到你不容易,想给你接风洗尘。”徐一航笑了笑,推门走出小店。“而且你是了解我的,太过急躁的话,你从我这儿什么也得不到。”
“快走吧,茉莉估计快要洗完了,让女士等太长时间可不合适。”
单良看着那个背影目光微动,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
茉莉坐在浴室门前的板凳上,双手托腮,出神地望着街道上的夜景。
第一次来到大众浴室的她对于和一群人赤身裸体的共同洗浴感到十分不适,于是红着脸草草冲洗后就飞也似的逃出了女浴室。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徐一航送来的巴别塔制服,一头长发在身后散开,发丝间带着阵阵潮气。
清凉的夜风吹拂在她的身上,带起泥土湿润的气息。白天积累的疲惫被浴室的蒸汽和轻柔的晚风勾起,让她的意识在昏沉中沉浸。下城街道五光十色的夜晚在她的眼中倒映,让她在迷蒙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浴室门前巷口的板凳上,几个男人锤着大腿在喷洒硬币的老虎机前狂笑,狰狞的笑容在机器旋转的红光中若隐若现;巷外的大道上,两个醉酒的男人在打架,周围稀稀拉拉的叫好声中一个小偷趁乱捡走了地上的钱包;大道口的肉铺中,男孩啃着热气腾腾的猪棒骨,身边的母亲用两把剁肉刀将一块后腿肉细细剁成肉馅,蓝紫色的吊灯下摆放着红白混杂的肉堆;隔壁诊所昏暗的白炽灯光忽明忽暗,一动不动的老人躺在满是破洞的沙发上打着点滴,几个儿女在老人的身边吵得不可开交;楼上的歌厅喧闹的传出含糊不清的歌声,一个男人靠在窗边抽烟,看着妓女们把一个没钱的嫖客从窗口扔了下去;旁边的楼梯口前,两个男人抬起一口棺材,一位母亲抱着遗像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洗浴后氤氲的温暖逐渐退却,那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始终跟在她的身后。茉莉闭上眼,这几日经历的种种在眼前暂留的混杂光斑中重现:深蓝碎片中的鲸歌,古树下哭泣的背影,白墙上布满的刻迹,老人佝偻身影的颤抖……徐一航低沉的声音在这一切之后浮现。
“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看到了这些,让我怎么能就这样回去啊……”
茉莉紧了紧身上的风衣,自言自语地抬起头。漆黑的夜空依旧,漫天星辰散发着清冷的光。
……
发黄的瓷砖上滋生着墨绿的苔藓,浓重的水汽升腾在狭小的浴室中。排风扇转动的轰鸣夹杂着踩下淋浴出水踏板的啪嗒声在浴室中回响,徐一航靠坐在蓝白色格子瓷砖铺出的浴池边,饶有兴趣地看向浴室的一角。
一个男人正在给他的孩子搓背,那个男孩身形瘦小,双手撑在墙壁上,背后甚至能看得到脊骨的形状,像一只还在发育期的小猴。他的父亲把搓澡巾套在右手上,用另一只手钳住男孩的肩膀用力的搓洗着。男孩白净的后背很快被搓的通红,身体无意识的躲避着父亲的双手,但他仍然咬牙坚持着,似乎无论如何不想喊疼。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的这幅笑容。”
单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徐一航转过身,悠闲地躺回浴池中。
“是吗?我还挺喜欢这样,看起来比较有亲和力。”
单良将手中那瓶所剩不多的白酒一饮而尽,将空瓶放到浴池边沿的台子上。随后从浴筐里掏出另一瓶白酒,拧开了酒瓶的盖子。
徐一航看了看眼神有些迷离的单良,把头懒散地靠在浴池边。
“泡澡喝酒容易上头,我可不想带着个醉鬼在城里转悠。”
单良对他说的话并没有任何回应,抬起酒瓶仰头灌了一口,随后慢慢拧好酒瓶放到了一边。
徐一航耸耸肩,回过头再次看向那个像小猴一样的男孩。他的身上和头上都被男人擦满了清洁泡沫,低着头踩在淋浴的出水踏板上用双手擦洗着。生锈的莲蓬头中冲淋出的温水忽然变烫,男孩赶忙躲向一边,撞到了他父亲的身上。头上的清洁泡沫流到了他的眼中,让他用一只胳膊使劲蹭着刺痛的双眼,而他的父亲则蹲下身,把男孩的胳膊拨开,挑选了毛巾比较干净的一角给男孩擦着脸。随后踩着踏板试了试水温,拉着男孩走到淋浴下帮他清洗着。
看着男人用手蓄住莲蓬头喷洒出的不多的温水,随后抬手泼在男孩的身上。徐一航轻轻的叹了口气,嘴角的笑容变得悠长。
“总觉得有些……怀念。”
男浴室的小门外忽然传出一阵骚动,几个魁梧的身影从门帘后勾肩搭背的挤入了浴室之中。他们裸露的身体表面遍布着夸张的外骨骼和义体改造,甚至占比超过了原本的肉体。为首的一人有着两条碳黑色的夸张金属手臂,脸部完全被揭去,镶嵌着一副银白色的猩猩面具。身边那人则是驼着背,金属制的长鼻子高高扬起,被口中獠牙撑开的嘴角流出汩汩口水,正在大声的对着身后几人侃侃而谈。
“……老大当着那老东西的面把他的两个小崽子活活打死,那老东西跪地上吓得都尿出来啦!哈哈哈哈!什么狗屁红帮蓝帮的,一帮老不死的,都得给我们原始崇拜让道!”
浴室另一侧的男人神情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慌张的拽起他的孩子跑到角落,俯下身抱紧他,用赤裸的后背挡在男孩的面前。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男人的肩膀旁探出头,困惑的看着走进浴室的几人。
“终于遇上了……”
徐一航甩甩头发上的水珠,从浴框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反手握住走出了浴池。
“喂!小子!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驼背的男人破口大骂,外翻的獠牙间喷出口水。为首的男人抬起了自己的双臂,碳纤维外壳的肌肉线条在电流声中瞬间膨胀,双臂前撑狠狠的砸在浴室的地上。
“这些事,我不会帮忙。”
单良抄起了一旁的酒瓶,用浴池的水沾湿毛巾捂在口鼻上,翻过边沿走进了一边的桑拿房。
“有没有人说过你喝醉了会变得话多?”徐一航笑着撇撇嘴,走向浴室门口的几人。
“放心吧,这点小事我来就好。”
……
茉莉打开了手环上的全息显示,翻看着母亲发给自己的一条条简讯。正当她要编辑回信时,浴室门忽然被撞开,一个赤身裸体满身是血的男人大叫着冲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蜷缩的男孩。
茉莉惊疑的看着他冲出了巷口,忽然想起还在浴室中的两人,抓住风衣内手枪的握柄赶忙跑进了浴室。
刚进浴室,她便看到单良向着门口走来,用一根棉签清理着耳朵。但还没等她开口询问,便看到了男浴门口溅满血液的门帘。
“队长!”
“我没事。”徐一航用毛巾包着左臂,顶开门帘走了出来。“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刚洗干净一不小心又弄脏了,结果只能再洗一次。”
“发生了什么事?”茉莉长舒一口气,忽然看到徐一航左臂上的毛巾渗出了鲜血。“你受伤了!”
“没事,一点儿小伤,回去处理就好。”徐一航用外套遮住自己的左臂,对着茉莉笑了笑。
茉莉看着他无所谓的笑容,忽然胸口有些发闷,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对了。”徐一航从口袋中拿出钱包,数出一摞纸钞放到浴室的吧台上,敲了敲桌面。“不好意思弄脏了浴室,清洁和维修的费用我放在这里,给您添麻烦了。”
这时,他看到了吧台桌上的绿色汽水瓶,饶有兴趣的拿了起来。
“看看这是什么?”徐一航向着单良挥了挥手中的瓶子。“国钢汽水,就是咱们原来喝的那种。好家伙,我一直以为这东西停产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
徐一航放下瓶子,在浴室中四处看看,最后在浴室门前堆积的塑料筐中找到了几瓶还未开封汽水。他往浴室的吧台上又放了几个硬币,拿着起子走到了两人身边。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茉莉看着徐一航,忍不住问到。
“没什么,洗澡的时候和几个混混起了点冲突,已经解决了。”徐一航起开一瓶汽水的铁盖递给了茉莉,随后把另一瓶递给了单良。“我联系了公司的治安部门,机动警队已经在路上了。再稍等一会儿,请你们吃宵夜。”
徐一航最后起开自己的那瓶,拿起汽水灌了一口,畅快的呼出一口气。“呼……就是这个味道。不过这玩意还是冰的更过瘾,常温的气泡不是太足。”
茉莉回头看看男浴门前喷溅而出的血迹,知道事情并没有徐一航说的这么简单。可她不愿多问,只是轻轻摇头,拿起手中的瓶子。
清甜的汽水涌入口中,绵密的气泡泛起一丝清凉。茉莉小口喝着,安静的吹着晚风,那份清凉逐渐驱散着白天积累的疲惫。
夜逐渐深了,喧闹的人们不知在何时已经散去,店家们也拉下厚重的卷闸将外界隔绝,下城的街道回归了夜色的昏暗与寂静。三人就这样站在浴室门前,在夜晚的微风中一言不发的喝着汽水。浴室中透出的昏黄灯光在地面上勾勒出三个模糊的虚影,手中的汽水瓶透过光线映出跳动的一抹青绿。
茉莉感受着自己的心中萌生出一种宁静之感,多年之后,每当回想起三人的初识,这份带着青绿的宁静都会在她的脑海内浮现。
警笛声逐渐清晰,远处的夜空中一艘小型飞行器闪着警灯向几人飞来。
“稍等一下,我去说明情况。”
徐一航喝光瓶中最后一口汽水,放下手中的玻璃瓶,茉莉看着他的身影走出巷口。
“谢谢。”
茉莉忽然听到身后单良的声音响起,她回过头,表情一时有些困惑。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太明白……”
“白天的那件事,谢谢你能那么做。”
茉莉看着他,忽然想起隔壁老太太佝偻的身影,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别这么说,我其实没能帮上什么忙,对不起……”
“不。”单良低沉的声音将茉莉的话打断,“你那样做,对曾姨来说就是一种慰藉。”
“所以,给你一个忠告,离徐一航这个人远一点。”
茉莉抬起头,惊疑的看向单良。
“他就像一个漩涡,只会把身边的一切拖进深渊。”单良把汽水瓶扔到一边,拧开酒瓶喝了一口。
“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考虑。”
茉莉站在昏黄的灯光中,转头望向巷口的徐一航。在他身后的大道上,一只猴子的尸体从店铺的顶棚边缘落下,无声地砸在地面上。它向后扭曲的头颅变得干瘪,身上还穿着一件破旧的小唐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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