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府外。

    走在路上，王武一直没说话，武莲也没有开口。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王武在后，武莲在前。

    直到约莫四五分钟后，王武开口道：

    “你的实力远胜于我，但倒是被那西门佩拿捏得死死的。”

    武莲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叹。

    “你当年想要报孙飞的恩，恐怕不是当年那他从那富户家接手了你，但却对你秋毫无犯的恩吧？而且这事儿，恐怕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

    面对武莲的沉默，王武也不在意，仍旧继续问道。

    “是。”

    但这次，武莲倒是没有沉默，而是轻轻应了声。

    “能说说么？”王武问。

    “我……”武莲张开嘴，似乎是在组织着语言。在停顿十几秒后，才继续开口道：

    “二十年前，我被仇家追杀，当时不得不化为本相逃生。但即便如此，却仍旧被那仇家追上，打成重伤，丢在了亡骨林里。”

    “而那时候的大伯，他在亡骨林里发现了我。我身为妖族，即便已是本相，但体型也早已远远超过寻常狐类。但，大伯他仍旧救了我。”

    “他那时还不在河东县卖炊饼，而是在亡骨林外打猎讨生活。”

    “其实你可以直接叫大哥或者兄长的。”王武道，“一般书面才叫大伯子，不过无所谓了。”

    随后，王武又道：“不过，他一个普通人，又如何救得了濒死的你？”

    “当然救不了。”武莲也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带着哀伤，“但他给我在野外搭了个窝，还给我涂了些药粉。”

    “尽管知道我是妖怪，但嘴里却是说：‘罢了罢了，毕竟也是一条命，剩下的就看你造化了’。”

    “所以你是靠着自己撑过来的？”

    武莲点头，“奴家当时身上也还有粒丹药，算是保住了命。”

    “在那之后，奴家便一直想要报答兄长。可在那个林子里等了许久，却是再也没有见到过兄长的身影。”

    “直到十年后，我想让伤好得再快些，便冒险进了这河东县，化名武莲。”

    “想必少侠也知道，有些妖族会觉醒一些神通，能够让它们绕过那城门的大阵与探妖石，甚至是照妖镜。”

    “而奴家便有着这样的神通法门，让我可混迹于人族社会之中。”

    “我知道。”王武点头，“所以，你的身份就被西门佩看出来了？然后被他拿到把柄，成了他的……”

    王武话没说完，但也不需要说完，对方当然懂他意思。

    尽管西门佩没说，但王武当然知道，武莲既然能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再加上西门佩对妖怪的态度，那自然是免不了要被内个内个，猛猛内个的。

    “是。”武莲脸上笑容依旧，只是多了些苦涩。

    “所以你后面又是怎么嫁给孙达的？毕竟你一开始是被那富户嫁给孙达的吧？”王武这会儿也有些好奇了，既然是先被西门佩发现身份，那后来又怎么嫁给孙达和孙飞了？

    “当时我的身份暴露后，我被对方请来的人制住。当时为了脱身，便想着能够和对方说一下我曾经被人类救下的……”

    然后，下面武莲的话就让王武听不下去了，他直接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只能说，妖怪确实是这样的。

    妖怪世界的规则是很简单的，是最原始的弱肉强食。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们也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或者说，他们的阴谋诡计都用在杀戮上面了，再比如说抢山头。

    能够知道给对面山头的妖怪使美人计，在双方欢好的时候突然暴起弄死对面，这就已经是妖怪里的诸葛亮了。

    和人类社会基本没什么交集，而大多数妖怪也并非生活在一个高度社会化的环境当中。因此，也可以说，妖怪们都是很单纯的，非常单纯。

    也很诚实，只有吃、杀，以及打桩。

    当然，如果在人类社会混久了的话，那自然也学会学得很快，毕竟妖怪只是以前没接触过，没经验，而不是真的蠢笨。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但就武莲这个情况和所处的环境，她也没长智的机会了。

    一次跌倒，那就是直接万劫不复，被拿捏到死。

    “所以，你后来嫁给孙达，也是那西门佩的安排？”王武问。

    “不，是我求西门大人的。”武莲道。

    “所以他同意了？”王武又问。

    武莲点头。

    “蠢货。”王武看着她，即便也有点可怜她，但也只能摇头。

    “你若是只当那西门佩的小妾，和那蚕娘一样。以你的实力，或许还有逃脱的机会。但你非得把你恩人的那事儿告诉对方，你这害了你自己也就算了，你这是连他也一起害了啊？”

    王武看着面前的女同胞，长叹一声。

    武莲没说话，只是面容苦涩。

    显然她也知道自己以前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蠢了。但现在，后悔也没有意义。

    “你爱他么？”

    走了一截后，王武又问。

    “啊？”武莲身子一顿，随后看向王武。

    “你爱的是孙达，还是那孙飞？”王武看着武莲的眼睛，她的眼中带着些迷茫，和一点疑惑。

    “我指的是男女之爱，并非亲情之爱。”王武又补充了一句，但见到武莲这模样他就知道，这家伙大概率分不出来这两者间的区别。

    “看着孙达和他妻子恩爱如山，你心中一般是什么感觉？”于是王武换了个说法，问。

    “很开心。”武莲道。

    “那若是你丈夫孙飞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并打算休了你和对方结婚，愿意为了对方去死，那你会……”

    王武的第二个问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因为不用继续说，他一看对方这会儿的表情，就已经得到答案了。

    武莲当然很爱孙达和孙飞，但她对二人的感情，可能是更接近于家人的感情。不管是对孙达，还是孙飞。

    沉默片刻之后，突然，一把搂住对方的腰，将其拉到怀中。

    两具身体顿时紧紧贴在一起，双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

    在这一刻，王武感觉到了武莲身上传来的短暂僵硬，和她眼中的一丝抗拒。

    但更多的其实是迷离，以及被强烈克制的欲望。

    她是个妖怪，而妖怪本就是被强烈的欲望所推动的生物。

    大多数妖怪没有忠贞的观念，除了少数化妖前就是一夫一妻制的妖怪，比如各种鸟类。

    但似乎，武莲并非如此。

    “看来你在人族的社会里学到不少。”王武笑了笑，松开武莲的腰。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距离王家不远的地方。他们走得很快，毕竟两人都不是什么肉体凡胎。

    “回去吧。”王武看着她，摆了摆手，“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也做不了什么。”

    “但我还是得说，人妖殊途。你与这孙家过度亲近，或许最后带来的反而只是灾难。”

    “唉……”

    如果力所能及的话，王武其实也想帮一帮自己的同类。

    毕竟同类嘛，还是得互相扶持一下。况且王武对孙达他们一家的印象本就很好，爱屋及乌，能帮的话肯定会帮。

    “不用跟着我了，就此别过，武莲姑娘。”

    说完，王武不再理会怔在原地的武莲，朝着王府的方向走去。

    ‘咚咚咚——’

    “是我！王武！”

    没一会儿，王府大门被打开，里面传来王家下人热情的声音：“呀？王少侠回来了？快请进，请进！！”

    ‘砰——’

    大门关上，府外的街道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一阵风吹过，掀起仍旧站在原地的武莲裙摆。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王家紧闭的大门，片刻之后，两行清泪自她脸颊滑下。

    *

    *

    *

    翌日，河东县外。

    王武骑着一头枣红色骏马，身边是一群身背各式兵器，但身上无一例外皆穿着重甲，戴着头盔的高壮甲士。

    王武、李元，还有两个同样做修士打扮的人被这群甲士围在中央。一行共计二十人，正缓缓行进在城外的官道上。

    “王姑娘，你确定要跟着我们去那儿？”

    王武骑在马上，看向前方一位骑着白马的女子，开口问道。

    后者转过头来，那张有着刀疤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我当然得去，毕竟那批银子就是在我手里丢的。”

    “那儿可很危险哩。”王武道，“亡骨林里鬼怪横行，而且……”

    “王兄弟说得对，你们王家丢银子的那事儿没那么简单，应是对手刻意所为，你若是去了，怕是会正中对方下怀。”

    这时，李元也跟着劝道。

    “是，是啊！小岚，你要不还是回去……？”这是那个陆姓修士。

    当这个陆姓修士说完，王武看了对方一眼，随后又看向李元。两人目光交接，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都很好地憋住了。

    这家伙，别的不说，但毅力确实是够好的。

    但爱情这个东西吧……也不是说够舔就能有。

    “多谢诸位关心，但无妨。”王岚朝几人拱手，郑重道：“我爹同样也曾劝过我，但……我意已决。”

    见王岚如此坚持，众人便也不再相劝。随即，胯下的骏马开始加速，在官道上奔驰起来。

    这些坐骑，包括王武他们的，皆披着重装马甲，肩高普遍一米五以上，人与马加起来接近三千斤，是活脱脱的冷兵器时代坦克。

    铁马集群奔驰，在地面踏出雷鸣般的震响。

    与此同时，亡骨林中。

    巨坑之中遍布尸骨，缠绕着死气与怨气，无数白色人影在附近的林间游荡、徘徊。

    那是已经死去，但怨念仍在，不愿彻底消散的亡魂。

    在坑外远处，一棵巨树的粗大枝干上，蛛三娘双手环抱，靠着旁边的树干，猩红的眸子透过前方无数干枯的枝桠，看那大坑。

    那里正有十几人聚在那儿，一些人正在布置着东西，还有几人则是站在坑外，似乎是在交谈。

    蛛三娘神色冷漠，并未靠近，也不打算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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