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滚出去!
潇水府衙后院。
邢捕头打县令的官厅里仓皇逃出。
屁股上还紧咬着一句。
五天内不能破案,本官拔了你的皮!
可才出了院子,他就收起了那副狼狈模样,挺胸凹肚,又端起了那副威风凛凛从容不迫的潇水县总捕头的作派。
而旁边,早已等候多时的捕快们赶紧围拢上来,当即便是一顿七嘴八舌。
县尊怎么说?
没听着么?五日内破案。
呵,县尊大人的脾气是愈发急躁了。
能不急么?今儿一早,学正城北王城东张昨晚遭了祸害的,轮番给老爷递了帖子。
那也不能把气撒在咱咱们头儿身上啊。
一通担忧抱怨和聒噪之后。
依我看,破案是不可能破案的。要不某个衙役犹豫了片刻,提出了一个馊主意。咱们先把李道人给抓了,权给大人们消消气儿?
这话出来,场中便是一静。
先前一直沉默的薄子瑜皱起眉头正要开口,邢捕头就先一个白眼飞过去。
抓?怎么抓?谁去抓?你去?
那衙役讪讪然偃旗息鼓,捕头却紧咬不放,一点不客气地骂道:
那李玄霄能撵得鬼面人从城东跑到城西,分明是个更难缠的人物,他会乖乖等你去抓?一个鬼面人尚且弄得咱们焦头烂额,衙门颜面无存,你还没事找事要再去招惹个李道人?
怎么的,嫌自个儿脑袋在脖子上长得太安稳?
这一通乱骂下来,从县令处吃来的郁闷也宣泄了几分。
老邢哼哼了几下,便从怀里掏出个钱袋,交给衙役里老能持重的。
昨夜死伤了十一个兄弟,你拿这些银钱分一分。伤的分少些,让他们在家好生休养,不急着出来做事。死的多给些,务必送到家里人手上,若有什么难处,回来告知我听。
那捕快唱了声诺,垫了掂手里的钱袋。
抚恤?衙门给的?
老邢呵呵冷笑,捕快们顿时了然。
懵管真心还是假意,什么衙门小气捕头高义愿为头儿赴汤蹈火的话一股脑儿地都涌了出来。
停,都给我打住咯。
邢捕头太了解这帮人是啥货色了,偶尔听他们放嘴屁还成,可被一帮人围着放连环屁,谁受得了?
他当场又骂道。
少特娘的废话,要真有心,就麻利点把鬼面人给我捉了。你们一个个的不是眼馋那一百两吗?好嘛,刚才大老爷说了,五天内抓住鬼面人,赏金还能翻个翻。
捕快们只管嘻嘻直笑,可谁也没搭这茬。
昨夜前,他们还有点小心思。可昨夜后,那成了废墟的大牢以及几滩脓血,早把心头些许贪念打发到了九霄云外。
还是那句老话,当差吃粮嘛,犯得着把小命儿搭进去?
邢捕头见状,心头也门清,三两句把这帮人打发走,只留下了外甥薄子瑜。
阿舅。薄子瑜忧心忡忡,这案子
邢捕头摇了摇头。
尽力而为吧。
可县尊那边如何交代?
呸。
老邢当即啐了一口。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有本事下了我。看没了我老邢,衙门还能做成什么事?!
末了,还是叹了口气,望着热闹不减的酒神窑方向。
希望以后哎,至少今晚平安无事吧。
大牢处魑魅显化的怪相,灯市上杀机凛然的逐杀以及废墟下掩埋的几瘫脓血。
这三者就像投石于水,掀起的波澜转眼就传遍了整个潇水城,引得街头巷尾阁楼井边处处都有议论之声。
然而,也正如投石于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仅仅过去一个白天,波澜就已渐渐平息,甚至瞧不见几分涟漪。
待到日落月升。
长街画舫再度燃起花灯。
人们又欢欢喜喜热热闹闹汇聚过来,处处都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安康模样,好似妖怪凶手死人都只存在于白天的闲言碎语之中,是儿时的睡前小故事,惊骇则已,却是虚假的,无改城市的和谐,更无改节日的喜庆。
李长安漫步其中,只感到恍恍惚惚,又荒谬绝伦。
所以,尽管这古代灯市对李长安一现代人而言,是种难得的新奇体验,但他却心情古怪,囫囵着逛了一圈,干脆就抽身离开,自顾自回邸店去了。
因着人流都汇聚到了灯市。
所以灯市上有多热闹,邸店这边就有多冷清。
道士回来时,四下清寂无人,就连店家夫妇和他们的小侄女都不见身影,大抵还在街上流连吧。
此时,院落空旷。
月映藤萝,风送幽香。
如此良辰好景,正该做一些使人舒心畅意的事。
譬如说,撸驴。
于是乎,道士把在圈里呼呼大睡的大青驴给拽到院子,胡乱塞了几块顺手买的糕点作宵夜,然后就着冰凉的井水,给它洗了个精神大振的冷水澡。
末了。
觉得兴致尽了,又把它塞回圈里,抛下驴儿兴奋的啊呃叫唤,打了个哈欠,自个儿回屋睡觉去了。
可刚把房门推开一条缝隙。
道士脚下一滞,脸上的疲惫顿时收起。
随后。
他却又不动声色推门而入,锁上门闩,点上油灯,施施然坐在桌边,目光却瞥向角落里一方案台。
案台上香烛袅袅,上首供奉着三清祖师,旁边奉着玄坛元帅,前边放着剑匣,而剑匣下的桌面上,呈散射状分布着细密的新鲜划痕。
这当然不是李长安闲得无聊自个儿划的,这实则是飞剑剑胚被惊动后,散逸出的剑气所致。
道士收回目光,从袖中取出几个油纸包,打开来,放在桌上,却是一些果脯点心。
这是贫道在夜市买来的蜜饯点心,滋味尚可,特别是这紫萝酥,就地取材,吃来别有一番风味。
说罢。
取出两个茶杯,一一斟满。
高处风寒,阁下若不嫌弃,不妨下来饮杯热茶。
罢了。
听得衣袂翻飞。
一席红裙飘然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