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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 我好饿啊,让我吃一口吧。” 焦黑的小孩瘦瘦小小, 抓着南颜脚踝的手臂上露出焦红腐烂的骨头,南颜再往下看, 发现他褴褛的裤腿下只有一半的脚掌。
嵇炀停住脚步,空出一只手在小孩眉心点了一下, 那小孩好似得到了什么滋润了一般,双眼从空洞变得微微有神。
待他吧手拿开, 小孩就好像不饿了, 松开了抓着南颜的手,但眼睛仍是看着她, 道:“这个姐姐好香啊。”
小孩的声音很单纯, 但南颜仍是听得毛骨悚然, 不由得抓紧了嵇炀的肩头。
后者稍稍转了个角度,让南颜离这小孩远点, 带着一种几乎悲悯的安慰口气道:“哥哥也很难耐, 委屈你先忍了。”
焦黑的小孩点点头,还是没有走, 跟在他身后问:“我们都是死者, 为什么不让我吃?她是你的新娘子吗?”
……都是死者?
感到南颜的身子在背后一僵, 嵇炀笑了笑,轻轻摇头:“她……还不是, 要是还饿的话, 这里的其他外人, 你看着那些身上怨气重的,就去吃吧。”
小孩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南颜扣紧了他的肩头,指掌下的皮肤比一般人要凉一些,但也的的确确是活人的身体。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嵇炀道。
“为什么那小鬼说,你同他一样都是死者?”
嵇炀不答,南颜心头好似被一把冰渣子堵着,眼尾便有些红了。
“我原以为、原以为你是入了魔修道,不愿对我说当年之事,其实……那秽谷之下,你是早就——”
“想到哪儿去了?”嵇炀失笑,“此事原本不堪提,既然你心中不安,我索性让你定定心。”
南颜眉间轻皱,任他把自己放在一处三尺高的矮墙上坐着,一声疑惑尚且徘徊在唇齿间,便见嵇炀取出黄泉镜放在她手心,然后将自己的手扣在其上。
脑中轰然一声,南颜眼前出现了些许模糊的画面。
那是一条寂静流淌的河流,翻覆奔涌的浪花下,一条条死者的魂魄顺着河水流往远方。
南颜从未见过这条河流,但她确定,任何人见到这条河流,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它的名字。
这是黄泉,是死者归寂轮回之地。
随后视角一转,她仿佛也成为了那些魂魄中的一员,顺着黄泉流淌向彼方应归的轮回之地。黄泉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能逐渐粉碎魂魄生前的所有记忆,南颜的神识很快混沌起来。
但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的岸上响起。
“你到底在哪儿……”
南颜登时一阵清醒,别的话她不记得,这句话,她却是镌刻在脑海里多年。
那是她拜入佛门的第二年,想尽了办法打听那一年秽谷的消息,却始终得不到穆战霆和嵇炀的下落,唯独听吃苦师父说,他后来暗中去过一次仰月宗,穆战霆虽然失踪,但的命火还燃着,至于嵇炀……秽谷遭到上洲来使封闭后,就再无音讯。
所有人,包括吃苦和尚在内,都说他可能已经死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南颜的性子开始变得安静,她放下了所有属于孩童应有的天真,学着那些庙里最苦行的僧人,依靠青灯古卷度过起初那些放不下的长夜。
偶尔夜深人静时,她也会看着天上的星星,反复轻喃着他们的名字。
黄泉中的魂魄只是虚影,南颜本不该感到疼痛,回过神来却发现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那红绳的来处,正是她幼时声音传出之处。
然而红线易断,在黄泉的冲刷下,很快断开。
后来,几乎是在他的意识将要消失前,那红线就又会出现,呼唤着他的名字,让他的记忆一次次被拉出来细细打磨洗净。
她也数度浮出黄泉,每一次,南颜发现自己的影子就会成长一些,从幼时愚笨丑陋的模样,徐徐抽长了腰肢,宛然了眉目。
口中的呼唤也变成了心底的喃喃,或是倾诉些当年的旧事,或是发愁于修炼时遇到的瓶颈,这些细碎的小事化作一丝一缕的红绳,每次出现,就要牵绊住他一次。
也就在她开始真正作为一个僧人修行之后,嵇炀的残魂好似感应到了她越发死寂的心奏,开始有意识地抓紧那一缕红线。
“待我斩尽世上魔,愿你我于冥府中,再不复见。”
那是南颜第一次笃定了自己的佛者之道,而嵇炀则是显而易见地焦躁起来。
黄泉中无数的死魂同受感应,无数的喜怒哀乐,爱恨怨憎,化作一丝丝魂魄之力修补着他因挣扎而千疮百孔的魂魄……
南颜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把下巴搁在嵇炀肩上,心里百味杂陈,一时也不愿动。
“……后面的事呢?你怎么就不让我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无非过五关斩六将,一路从冥府杀回人间,你看过的话本里总会有比我好看的。”嵇炀轻轻抚着她披在背上的长发,道,“所以你看,我这七情六欲之身,成日里见你在身边,听着你念我的名字,稍稍靠近些,你又一副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的模样,岂不是很折磨人?”
南颜扯了扯嘴角,并不相信他的鬼话,只是心中十分疑惑。
她见左右的鬼物已经各自选了房子进门窝着,便从对方怀里挣出,拿出一只佛修喜欢的芒鞋穿好,道:“可那黄泉岸上的红线又是什么来头?从未听说过我人在十万八千里外,心里想着谁,谁就能听到。我翻佛经的时候也没少在背后骂过大哥,他可是流落辰洲十年间一次都没有梦到过我们。”
嵇炀还是不正面回答,口气十分正经道:“为兄素以为,这是天赐的良缘,我既从鬼门关回来,实在是要归功于阿颜的朝思暮——”
“打住,有人来了。”
南颜远远便听到有人哭骂着什么朝这边踉踉跄跄走来,同时一道雄厚的元婴气息浮现,南颜不得不拉着嵇炀暂时躲在一侧的墙后。
周围的绿色萤火变淡时,厉绵披头散发地捂着右脸,被寒雷子拖着向这边走来,意外的是他们旁边还跟着无相门那个丑陋的余长老。
那寒雷子满脸阴沉:“简直闻所未闻,这些骨鼠无穷无尽,若非老夫还有些家底,今日怕是要折在此地。”
那余长老虽然也是一身狼狈,但面色还算正常,闻言躬身谄媚道:“寒道友可是见到了,余某为了保护绵小姐,可是抛出了那与我同生共死二十余年的同修。”
他们几人离那白骨老鼠爆发的井口最近,本来只剩下肉身被毁、元婴逃遁这一个下场,偏偏这余长老出手狠辣,竟拿无相门的同修堵住那井口。
寒雷子还记得那倒霉的元婴最后肉身被毁、元婴逃出时怨毒的喝骂,冷笑一声:“倒是有我巳洲魔修的风范,看在你危急关头拉了一把绵小姐的份上,老夫可以带你回天邪道,谋个长老的位置。”
天邪道是巳洲最大的宗门,那余长老一听,大喜过望,正想向厉绵再谄媚些,却迎面挨了厉绵一顿喝骂。
“你要是真心想投奔我天邪道,怎么不多扔几个同门填井?竟让老鼠咬了我的脸!”厉绵刚刚在井口离得最近,虽然她身上有狱邪侯赐下的宝贝,可保性命无虞,但也只是护住了要害,脸上却是不慎被飞蹿的老鼠啃掉一小块皮肉。
“好了。”寒雷子见时间剩下不多,抬头已能看见那蓝火所在的十八层巨塔,道,“绵小姐这脸,回去请丹王赐下丹药治一治便完好如初了,还是想想如何找寻出……谁在那儿!”
寒雷子是成名已久的老怪,很快发现一侧不同寻常的气息,闪身过去刚要出手,便惊道。
“是你隐?”
隐是嵇炀在天邪道的假身份,他被寒雷子发现了之后,不慌不忙地把南颜的手握紧,道:“我还说要去何处找寒师叔,原来师叔在此。”
“隐师兄?”远处的厉绵一听,本来还阴狠凶戾的眼眸顿时蒙上一层水雾,一路小跑奔过来,刚要哭诉,却一下子看见嵇炀同南颜交握的手,顿时目光狰狞如鬼。
“隐师兄,这女人刚刚害我们遭了这鼠灾!几乎让我丧命!现在我便杀了她,为死去的同道报仇!”
寒雷子知道厉绵是在故意迁怒,干咳一声拦下她,道:“你还没说,你为何在此地?这佛修又为何在你身边?”
嵇炀状似欣赏了一会儿厉绵张牙舞爪的姿态,面上露出一种又老实、又气人的姿态:“师叔见笑,不过是一时见了这位菩萨心喜,花前月下,情不自禁。”
——你说啥?这满大街的鬼,哪儿来的花?哪儿来的月?
南颜算是服了,她看见厉绵脸色紫涨,看着她的目光好似要择人而噬。
“你不是故意气她吧?”南颜偷偷问道。
嵇炀尔雅地回道:“偶尔看人雷嗔电怒,亦可纾解心情。”
南颜:“我当年年少无知,怎级没发现你性格这么恶劣。”
嵇炀:“过奖了,我师弟以前也这么说。”
还没等南颜想到他哪个师弟,一侧的寒雷子道:“你是副宗主亲传主持此事,现在这鬼城中这般变故,你可有什么线索?”
嵇炀道:“师尊曾说此鬼城乃是一片陵墓,有进无出,除非到了化神,费尽艰辛破除外界壁障后,方可以半步虚空之法脱身。他也曾考虑到这一点,故而上一回来时,便在这鬼城中央的十八层塔布置了一个虚空传送阵。”
寒雷子大喜:“还是副宗主想得周到,不知可还有其他的情报?”
“还有就是……”嵇炀唇边扬起一丝略带恶意的笑,“他说,此地,应是一个养魂池,养幽泉川之魂……与那塔顶帝冠有缘者,可成幽泉狱主。”
所有人都一脸茫然,唯有寒雷子面皮抽动了一下,眼底深处似乎掠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狂喜,但最终还是装作无知道:“这是何意?”
嵇炀看出他心中波动,道:“我也是听师尊私底下中如是嗟叹,并不晓得详情。”
“既如此,我们便不要浪费时间,赶在下一波百鬼巡城前,直接去塔那里吧。”
几人速度不慢,厉绵落在稍稍靠后一点的位置,看着嵇炀始终未放下的手,本来的迁怒已显现出几丝怨毒之意。
“绵小姐、绵小姐。”那余长老殷勤地用神识传话,“素闻绵小姐精擅制作人皮幻面,若小姐实在气不过,不妨……”
“你是说让我剥了那女尼的脸?”厉绵冷哼道,“她不过中上之姿,经过我手的,必是绝色男女。”
那余长老嘿嘿笑道:“余某不是指这佛修,她来时带着一个姐姐,这姐姐虽蒙着面纱,但以余某多年经验看,那面纱下的姿容之美,当世不出五指之数,而且……看着那风□□致,同南芳主倒是有十足的相似。”
“哦?”厉绵来了兴趣,道,“我哥哥对南芳主痴心多年,这些年不知找了多少相似的姬妾,却无一人能及得上其万一,若能找到自然是好,可这偌大鬼城,自身都难保,你要怎么才能找得到那美人?”
余长老嘿嘿一笑,从储物囊里拿出一条怪虫,道:“余某素好美人,见了喜欢的,必会在其身上下一种无形无味的香粉,只有我这闻香虫能闻到,刚刚,这闻香虫就有了反应,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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