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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归途如虹

  烟淡烟平人间事,潮起潮落寻常心。
  五柳南山杀伐意,沥血呕心旧时情。
  ——《北溟史诗·季西胜记》
  “你想我吗?”秦清忽然问道,很少见她也有寻常的小儿女情态,此刻更觉可怜可爱。
  “当然。”我说着,不碰上她的伤口,只轻轻向她的樱唇亲吻而去。
  “不,你扎——”谁知被她一把推到一边,指着我的胡须犹自咯咯笑了,道“你猜那羽山岛主,藏了多少好东西在他的密室里?”
  “猜不出,”我摸了摸自己久不修剪,有些肆虐的胡须,也呵呵乐起来,“还有你看得上的好东西,不会都是各种奇门暗器,翰墨兵书吧?总不会是金银细软那些。”
  “算是吧,是好些倭武士的东西,其中最好的书卷和那些漂亮的兵器盔甲我都藏起来了,卫羽城中有四座暗格,我猜除了羽山岛主本人任何人也找不到第五座,
  可是,偏偏就有啊,我们便是从第五座暗格出逃的,所以我便顺手将他的宝贝藏到了那座只有我和前往劫持岛主的人才知道的暗格里”秦清道“待祝将军和黄淳他们攻下了城池,我便带你去里面把那些宝贝翻出来。”
  “这还没攻下城池呢,咱就开始想着人家宝贝了,态度颇不慎重啊”我故意逗她道。
  “左不过就这一两天的事儿,罗倭那三位大将,见到能击溃靖亲王的机会,还不都和打了鸡血的疯子一般呢?”秦清道“我倒都不知道,罗倭这群人完全是谨慎而赌徒般的疯子啊。
  那羽山岛主本来确是为了自我保全,答应了罗倭诱我们主力出动攻城,他们好去断了后方,彻底打败我们,这种‘戴罪立功’的烂事。但是偏偏罗倭援军来的比城中守军意料的迟,
  又比我们意料的早,最后两边的安排都落了空,岛主就此成了鸡肋,为了保全家小,他只能依靠我了,还算最后做了件人事。”
  “哎,有什么办法,在倭国,军功乃是一个武士得到一切的唯一办法,要么就内乱混战,要么就出来海上劫掠呗”我说道:
  “确是疯狂,为了火炮和火弩发的快,所有的炸药堆在甲板上,不成功便成仁,也是醉了”
  “对了,”秦清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
  “罗倭这次用的火药很奇怪,气味酸苦呛人,倒是像我们用来对付倭铁甲船的炸药里,有销金融铁烈性的一种配料完全为底子做的,这东西是染坊用的,爆破起来烟中有剧毒,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东西,
  我们也只是为了图能对付他们的铁甲战船才用上一些做配料,不料想他们竟全然拿着用,真不知他们是如何维持这东西稳定不会提前自我爆炸掉的呢?”
  我猛然想起什么,拿出在新越军营中宇文勇给我的那页破烂的羊皮卷,递过去给秦清,道“你看,这东西上的气味,是不是就是你所言的那种炸药?”
  秦清迷茫的接过,闻了又闻,确信的点点头“应该就是”
  我看着那张羊皮卷上那段似乎莫名其妙的文字,忽然有了答案般,道“或许这就是他们搞出这种炸药并储存的配方,
  但是这乃是以罗倭古文字做的,我认不出全段。待我好生收着,回去让精通倭语,时常与之做生意的商人们或是暗哨在凤凰阁的姑娘们认认便知了呢。”
  “你还打算去凤凰阁欢愉?”秦清瞪了我一眼道“费辄万千银,求取一时环,杯浮膏玉黄,筵列神仙酒,青楼薄幸名,十载倾城色,尤嫌糟糠懒,眷恋终南山。”
  “好好好,不去不去,再也不去了”我赶忙赔不是道“我这不是谈公事而已么?再说了,凤凰阁的女子,哪有我娘子你姿态万千。我就偏爱看舞剑,不喜欢那莺歌燕曲的。”
  两人就这样,彼此相看不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过去。
  ……
  不出秦清所言,很快祝将军和黄淳就分别给靖亲王和宁亲王发来了明暗急件,说羽山岛和卫羽城已然可以入内驻军,靖亲王不知是否因为身上伤毒的缘故,一直未能起身,如今只能由宁亲王和丁将军一起主事。
  行了两日,水师便来到羽山岛岸边,卫羽城头已然清一色变幻了旗帜,那是北溟水师的忠贞不渝五龙旗,还有北溟的骁骑营将士在城头,身上的软甲玄甲银甲各自发光,绮漫洛织的金色阳光照在上面,样子宏伟苍茫。
  战船雁贯成阵,在水天一色金光闪闪的海面上,无比肃穆壮美。
  见到水师归来的祝将军和黄淳他们,在确认了身份之后,便开了卫羽城门出城相迎,看他们脸上神色,无不是神采奕奕,“难怪人说,一场胜仗的喜悦对士气如此鼓舞呢。”我对秦清感叹道。
  秦清边走过那几个扎满了罗倭武士尸体和箭矢,正在被城中守军收拾和掩埋处理的大坑,边说道:
  “是啊,不过战的最苦的,是靖亲王这边青镜长峡设伏苦战的水师将士,倒是没有机会攻进城池时劫掠些财富,必得到时好好商量赏赐,才能让军心安服的。”
  我也渐次路过,看见将士正从罗倭武士的身体上将好些的倭刀,身上的盔甲,玉牌,木剑和各种物品一一解下,便问秦清道:
  “北溟这般处理尸体,我倒是第一次见,费这么大力气把罗倭的尸体都给安葬了,就为了获取那点战甲头盔财物和倭刀,费的力气也太大了些。”
  谁知秦清扑哧一声笑了,在我脑门一叩道“你平时远比我聪明,怎么到这些战事常理中却如此糊涂呢?
  那些倭武士定是战俘,把他们先赶到一处挖好坑,再从外包围全部射杀在坑里,然后让将士按规矩监察尸体,尸体上的财物自然是给将士们的一点小好处,
  但是如果能从尸体上发现什么别的要紧的情报,那便是更好了,而且这样做,也不会有漏网之鱼啊。”
  “可是新越很少如此做的,”我很是迷惑道:
  “新越军一向对战俘不甚杀戮的,便是不给其饭吃,也给点水喝,最多赶着去做苦役什么的,若是如此杀俘,一定会为朝中文官弹劾其嗜杀凶残云云。
  其实,在外作战,像这种孤悬海外的地方,粮草人手自然都不是为了看守和喂养管理俘虏,俘虏又时常降而复叛,弄得反而自己的伤亡徒增,麻烦多不说,有时候甚至有倾覆的危险,
  可是,为了少些话柄,前线将军们纵然再知道这等事中的曲直,也没人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劫掠杀伐啊。”
  “这就是区别了,”秦清道“新越的历代天子谁上过真正的前线,见过真正的战事?
  而我主上,那是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成长出来的将领,自然清楚这种事情的利害。若无须利用又招惹事端的俘虏,在两军作战时留下那么多,纯粹是自蹈死路。
  况且,从这些死人身上扒下来抚慰将士的甜头彩头,才能让将士更快的在尸体毫无腐败变化前处理好,不会引发传染病。不要说是罗倭武士了,便是那罗倭妇孺,哪个是易与之辈?
  哪个不是两国仇雠之时绝不可能善与的?放在罗倭,不仅要屠尽我将士,连我百姓甚至新越百姓那般奴性十足,无多大危险的人们,罗倭还不都是要屠戮劫掠,以资自己的战事的。
  战事何有义与不义,成王败寇是自古的道理,死去了还有什么机会建造一个义字当头,和平美好的世界?
  新越奉行的那些虚伪愚民之道,便是其无法富强的根源,和谁当主上,何种将帅,关系不大。便是那新越帝再睿智英明,总有些东西,他未曾亲临,未曾面对,如何得知那些口头文人的所谓仁义,只是害死自家士卒良民的鬼话呢?”
  “或许多数情况下,你说的对,”我想我此时一定颇有伤感之色,再如何,那是我的母国,我自然是心心念念终究眷恋的,
  而诸多人口中,新越现任国君的英明睿智,也时常让我感到希望。
  可是,确如秦清所言,终究太难。在文官政治施行多年,虚礼腐朽之事已成积习的新越,要做点什么真正的有益于自己国家人民的事,做点什么真正能鼓舞安慰自己将士的事,更是太难了。“我只但愿新越与北溟不会有交战灾祸。”
  秦清大概是见我如此,也有些赧然自己的直率,然而她毕竟本就是个真性情的人,便说道“能够不与新越交战,也是主上过去的想法,从前主上觉得,北溟新越各据南北,风俗物产各异,却毕竟乃是一脉同宗,彼此也不至利益仇雠,只要广开贸易,共同繁荣,也是极好呢。但现在,”
  “现在发现了新越境内各类矿产丰富,非北溟可以相较,那些商人财阀无法满足现状了,对么?”我自嘲道“站在各自立场,或许都无可厚非,只是对于要流血牺牲的人,便是又一回事了。”
  秦清抚了抚我的肩头,安慰道“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那岂非更好?这就是斥候谍探的重要意义了。
  只是在这一方面,唯有你的父亲与长公主,才是大家,只不知终究鹿死谁手呢。你可知在罗倭军中,斥谍外刺之人,被誉为‘忍者’,有着极高的尊荣和很强的忍术功夫。
  忍者的工作,主要是为主君进行秘策、破坏、暗杀、收集敌方前线情报、搅乱敌方后援基地等种种谍报活动。忍者在世时必须隐姓埋名,与黑暗为伍,然而,那都是作为一个武士光荣的向往。
  忍者潜伏在最隐秘的敌人深宫之中,去影响整个朝局,乃是战局外朝堂中最隐秘的而决定性的重要战场之一呢。这次我们对卫羽城的刺杀,按照罗倭来说,
  便是一次北溟忍者的复仇,虽然害死了他们的主帅,但未来罗倭历史上,一定会无比尊重这些高明的行刺者,而且他们也定会很快培养出自己的女性忍者团体呢。”
  “未料到你也知道,”我笑了,一手去抚她垂在头盔外的秀发,“我还当你并不善于此道呢。”
  “这都是长公主殿下教授于我的,”秦清面上红晕微微,有点不好意思道“长公主殿下还密信告知了我,只要不涉新越,所有相关罗倭之谍报皆可以让你知晓,并像你学习此道。”
  “长公主真是女中豪杰啊”我笑了,道“你能如此真诚待我,便是我的好清儿。
  我想,或者有天,新越北溟会要面对彼此仇雠的时候,我们会痛苦,然而,在那之前,还有很久的时光,我向你们学习,也教你们对抗罗倭忍者之道,在我眼里,你们北溟,真是值得尊重,让人难以拒绝啊。”
  我心中想着和付邵前来北溟船上,和他说起宇文免教我的那些事,只得暗自叹道,或许,除非有一天,北溟会内乱以致于方均诚,付邵,靖亲王,宁亲王甚至于秦义、长公主等等人物都不在了,我新越才能免于亡国之灾吧?
  但是若是何人对这些让人如此敬佩之人下了手,我却也是绝不会轻饶,定恨之入骨的啊。
  “好了,别说那些了”秦清道,我们先各自安排好自己的住处,等下我就来找你,我说的宝贝可要给你看呢。
  “哈哈,”我笑了,摸了一下秦清的鼻子,道“你个小家伙,有什么宝贝还神秘兮兮了一路。好啊,你送上我门来,最好啦”
  秦清嗖的一声,就用她的袍袖呼了我一拳道“好啊,你等着”说罢又带着她那裹着纱布的有伤之身,毫不示弱的向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