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父子双双震愕。
唐俏儿压低的讶然,半点不比他们少。
甚至,乌亮的眸底还多了几分研判和狐疑。
“沈老先生,沈董,是这样的。”
慕雪柔站在沈惊蛰身后,低垂着长睫,眉心拢起愁绪,“十八年前那起绑架案,大少爷被绑匪虐待后,就出现了脏器衰竭,神经麻痹等一系列症状。这么多年,大少爷在m国吃了很多苦,尝试了许多治疗方法病情才得以稳定。每天都要靠一把一把的药物维持正常生活。”
闻言,沈光景心里极不是滋味,叹息喃喃:
“孩子,你受苦了……”
沈惊蛰回应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摇了摇头。
慕雪柔神情布满疼惜之色:“当年,神经麻痹,导致大少爷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控制自己的双腿。脏器受损,也令他的体能各方面大不如前。所以,他才会常年依赖轮椅出行……”
唐俏儿幽深的视线始终落在沈惊蛰笔直修韧的双腿上,眼底情绪难辨。
沈光景忙上前,关切地问:“惊蛰,那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爸,我好多了。您瞧,我刚才不是就站起来了吗?”
沈惊蛰淡淡挽唇,“只是,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能跑能跳罢了,日常生活,不成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啊!”沈光景大喜过望。
毕竟,小儿子昏迷不醒,长子却在这关键时刻回归沈氏,且健康状况相较以前也大有起色。
他的心思,又活络了。
原本笼罩在他头顶上压抑的阴霾,终于是散开了一些。
“惊蛰,你这次为了惊觉,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实在辛苦你了。”
始终缄默的沈南淮在这时开口,“你的医护团队都在m国,虽然身体有了好转,但治疗应该不能停下来吧?这次打算在盛京呆多久?”
“嗯……”
沈惊蛰微微眯眸,笑了笑,“大概,会一直一直呆下去,再也不走了吧。毕竟盛京,沈氏,是我的家啊。”
沈南淮瞳仁猛地一缩。
唐俏儿神情波澜不惊,垂在身侧的素手却一寸寸握紧,经络分明的淡蓝色血管隐隐跳动。
“爷爷,爸,您们知道,我独自在m国的这些年,我有多想念您们吗?您们知道,为了能够养好我这副残躯,能够再次像个人样站在你们面前,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吗?”
沈惊蛰一腔控诉,原本饱含着怨愤,却被他眼尾的笑意,磁性清润的嗓音微妙地化解,令他看起来比任何人的情绪都稳定,“我付出怎么多,忍耐这么多,只是为了回家而已。
爷爷,听您的意思,似乎不太欢迎我啊。”
“没有,你能回来,一家团聚,爷爷自然欣喜。”
沈南淮沉定心神,强颜一笑,“无论怎样,你都是爷爷的孙子。爷爷都是一样的疼你们。”
唐俏儿曾在爷爷身边呆了那么久,她就是爷爷肚子里的蛔虫。
此刻爷爷的语气,表情,已经把虚与委蛇,口不对心彰显得淋漓尽致。
打一开始,唐俏儿就觉得爷爷对沈光景原配所出,身为家族长孙的沈惊蛰态度很冷淡,甚至有些排斥。
按理来说,沈惊蛰从小养在爷爷膝下,模样、才情也不比当时身为私生子的沈惊觉逊色。
都是沈氏血脉,爷爷为什么一副拒长孙千里之外的架势,却对出身不高的小孙子青睐有加,并扶植他当沈氏继承人,寄予厚望?
哪怕,仅仅只是因为身体原因,那也做得有些太过。且得知长孙身体有所好转,爷爷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喜悦。
反而,多了几分忌惮,和恐惧。
爷爷,在怕什么?
是怕沈惊蛰的回归,会抢走原本属于惊觉的继承人之位吗?
可沈氏三分之一的股份和支柱产业,仍由爷爷把持。惊觉手里亦有股份,还坐着总裁的位置。哪怕沈光景的心偏向长子,沈惊蛰也没那么容易掌控沈氏吧?
所以,久经沙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爷爷,到底在怕什么?
……
沈惊蛰从医院离开时,仍然是坐着轮椅。
慕雪柔和保镖搀扶他上了豪华宾利座驾,他刚坐直腰身,车子刚启动,唐俏儿便猛地蹿出来,双手狠狠扒住了正在上升的车窗玻璃!
保镖忙踩急刹,慕雪柔吓得心扑棱扑棱的,愤懑地盯着唐俏儿清清冷冷的美靥:
“唐小姐,突然冲出来扒人家车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沈惊蛰抬起修长干净的手,示意慕雪柔收声,随即朝唐俏儿笑眸温淡:
“唐小姐,你有话要和我说?”
唐俏儿舌尖磨过齿列,“有。”
慕雪柔和保镖在车外候着,唐俏儿被沈惊蛰邀请坐入车内。
车厢里,隐隐约约有药物那种凛冽苦涩的味道,还弥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唐俏儿秀眉一沉,这丝香气,莫名令她心里不舒服。
她觉得有一点熟悉,但是太淡了,划过鼻息一瞬便消失,令她来不及回想在哪里闻到过。
“唐小姐,有话,你可以说了。”沈惊蜇侧过骨相正醇优越的脸庞,瞧着她,声音低低地卷入她的耳蜗。
“沈大少爷,你在m国生活那么多年,为了治疗身体,你跟很多药物公司和医疗机构,都有密切往来吧?”唐俏儿沉声诘问。
沈惊蛰点点头,“是有一些往来。之前你父亲脑梗发作,惊觉曾特意飞来m国,向我问药。”
“你在那边,一定听说过rc药物研究所吧?它在m国生物制药领域很有权威。”
沈惊蛰眸色加深,幽昧车厢里,他的瞳仁如两块闪烁暗芒的墨玉:
“听说过。”
“那么,就有劳你。”
唐俏儿从怀中抽出随身携带的沈惊觉的血液检测报告,递到男人面前,“惊觉昏迷不醒,是所服用的药物控制了大脑。这药,我们查过,里面有多种违禁成分,国内没有任何药物成分能与它吻合。所以我怀疑,这是海外的一种禁药。
我曾在谢晋寰口中,不止一次听到过rc这个地方。rc的基地就在m国,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药是从rc流出来的。
沈大少爷,当年绑架案,你救了惊觉一命,如今又为了他大老远地赶回来,可见你与惊觉手足情深。我想,你也希望惊觉能快些苏醒过来对吗?”
沈惊蛰凝睇着这张精致莹白的小脸,声色不觉暗哑,“我和惊觉,虽然不是一奶同胞,但也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希望他好。
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
尾音那一丝缱绻,令唐俏儿脊背一凉,下意识避开了他如笼迷雾般的目光。
“若惊觉再也醒不过来,他精心娇养的玫瑰,岂不是要渐渐枯萎凋零了?”
“我不是玫瑰,所以我永远不会凋零。”
唐俏儿再度迎上男人幽深的目光,变得坦荡,坚毅,无畏,“若惊觉醒来,我们并肩作战。若醒不来,我替他战。
我会守护好属于他的一切,任何人,都别想触及,染指。谁也不行。”
这,才是她跟沈惊蛰单聊,真正想说的话。
沈惊蛰英挺清隽的眉目微怔,倏然轻笑,几分慵懒,几分玩味:
“唐小姐的话不错,是惊觉的,谁都抢不走。”
唐俏儿却听出了弦外之音,眸光暗了一暗。
“你要我,去按着这份报告,寻找惊觉服用的是哪一种药,是吗?”
沈惊蛰欣然接受,“好,我帮你。”
“多谢大少爷了。”唐俏儿利索地下车,没有一丝逗留。
她冷冷盯着豪车漆黑的窗户,目送着他们离开停车场。
她的大脑被几个词反反复复地萦绕,盘踞——
m国、rc、药物、谢晋寰、先生……
谢晋寰说白了就是那个先生在国内的话事人,一个榨干利用价值后丢弃的傀儡。
如今,他彻底倒台了,先生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国内市场,他会扶植新人上位。
之前,惊觉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不止一回,却都不见沈惊蛰有所动静。
偏偏这次,他在惊觉中药后赶回来,又以如此焕然一新的面貌回归沈氏,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他,与那个rc,那个先生,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切入点,太耐人寻味了。
唐俏儿隐隐觉得,无论惊觉醒来与否,沈惊蛰,都非友军。
是否会成大患,还需进一步确认。
……
车厢里,慕雪柔不免忧心忡忡:
“先生,唐小姐让您去查药源,这明摆着就是试探,兴许里面还有对您的猜忌。
您当真要告诉她那药是什么吗?”
“没这个必要。我弟弟要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沈惊蛰闭目轻歇,将手中的报告书揉成一团废纸,“不过,我真是小觑唐小姐了。本以为,她受了这么沉重的打击,会一蹶不振,会心慌意乱,不得要领。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投入战斗中来了,且还对我产生了怀疑。真是令人惊叹的理性和清醒。
很讨人喜欢。”
慕雪柔却不免揪心,“唐俏儿怀疑到您了?!您才刚回盛京两天,怎么会这么快!”
“因为,时机不对,引人怀疑是正常的。”
沈惊蛰不以为然地挑眉,“以后藏好一点,就行了。”
这时,豪车刚巧驶入昏暗的隧道。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变幻如鬼魅的光影从沈惊蛰深沉挺隽的浓颜上一晃而过,他掀眸,看着车窗映照着自己的脸,眼神冷漠、诡谲、阴鸷,就像看着另一个人。
“但很可惜。我,即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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