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此刻已是黄昏,漫天云彩宛如被火焰烧过一样呈现出大片大片的橙红色,夕阳映照在他脸上让他心中涌起不真实的感觉,但草地散发出的泥土气息又将他拉回现实。
他坐起身子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里是大峡谷的入口,四周密密麻麻躺满了人,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众人被浓雾吞噬之前。
芊媚儿的倩影就在身边,他连忙扑过去查看她的情况,在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伤口,呼吸平稳只是昏迷而已他才放下心。
随后他又检查了躺在不远处的幻姬,也是呼吸平稳但昏迷不醒,至于四周的其他人有些已经气绝身亡,像是睡着了一般身上并没有伤口,庆幸的是多数人都活了下来,只是保持着昏迷状态。
他叹了一口气,将芊、幻两女扛在肩头朝大峡谷深处走去,他不知道这些上清宗的弟子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在他们醒之前还是先离开再说。
人群中隐隐看到了若雪的娇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上前,他心里知道对方一定无碍。看着地上的上清七子、钟坤、齐桓等一众上清宗门人,他本可以将他们就地杀死,但他还是没那么做,要战便堂堂正正,他还不屑于使这种手段,况且看在若雪的面子上,他也下不去手。
他扛着两女穿过大峡谷,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寻了一个山洞将两女安放好,他点起篝火发现两女并没有清醒的痕迹,不由得心中焦急起来。
“你不用担心她们,她们只是体内阴气积攒过多,等明天太阳出来她们吸收了阳气自然会醒过来的。”
凌宁微微一愣,见宫主小小的身影浮现在半空中,她正望着天上的繁星朗月。
“这次又靠你了,多谢。”
宫主摇了摇头:“你不必谢,本宫只是在帮自己而已。”
凌宁虽然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但却没心情去追问,他靠在石壁上仰望着星辰,“那个叫土伯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将他怎么样了?”
“土伯是地下幽冥——幽都的主人,在凡间他被称为鬼帝,是主掌死亡的神。咱们看到的只不过是他的一缕小小分身,本宫也没将他怎样,只是将他的领域炼化了而已。”
“领域是什么意思?我记得你好像使用了‘鬼道·十一·剥夺’,那是一个怎样的法术?”
“所谓领域便是修行者自己开拓出的空间,在领域中可以操作一切,自身的法力也会大幅提升,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其实在他的领域中本宫也不是对手,因此本宫才会跟他打赌从而套出他的名字,至于‘鬼道·十一·剥夺’,很好理解,就是将土伯本身的名字剥夺掉,替换成其他名字,他自己也会变化成那个名字应有的状态,比如老鼠……剥夺了他的名字也就是剥夺了他对领域的控制权,我自然可以轻松化为己用,就这么简单。”
凌宁默默点头,宫主说的虽然是轻描淡写,但他知道那些都是普通修士想都不敢想的逆天手段,不知道有多少修士终其一生也不得一见,他能见到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那獬豸呢?你是否认识它呢?”
“我不知道……”宫主摇了摇头,“那只小兽也不过是獬豸的小小分身,不过确实有点熟悉的感觉,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或许什么都不记得也是一种好事。对了,用我的躯体感觉如何?”
“嗯,还好。”
“还好?”
“嗯。”
“或许下次我可以再借给你。”凌宁语气故作轻松,同时将目光投向宫主。
宫主微微沉默,而后看着他道:“你不怕我会夺舍吗?”
凌宁丝毫不避讳的跟她对视,“那你会吗?”
宫主笑了,“当然会。”
凌宁摸不准她这三个字中有多少含金量,但还是笑了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便随你吧,只不过我也不会就那么轻松的将肉体拱手相让的!”
宫主轻笑一声将目光收回,她最后看了看星空,低声道:“本宫可能要沉睡一段时间,你……你小心一点吧。”
凌宁点了点头,见她的身影凭空消失,心中忽然涌起淡淡的不舍。
他呆呆的看着星空,说实话他的心情不太好,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想起父亲凌远,这是一种避不开的思绪。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对凌宁来说那是一种不再相见的永恒分离,他也曾数次徘徊在生死的边缘,不过他并不害怕,他害怕的是身边重要的人死在他面前。他已经不想再经历那种绝望、那种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痛苦,但他也知道,在修仙这条路上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没有宫主的帮助,他或许早就变成了一堆枯骨,一滩烂泥,说到底他依旧什么也不是……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而后闭目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出现一条蜿蜒陡峭的山道。四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缭绕,脚下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石阶上布满了青苔和杂草,似乎是许久未有人通过。
凌宁忽然间有些神情恍惚,他一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但他的身体却不自觉地顺着石阶往上攀爬,不过片刻他来到了山顶。
峰顶的视野豁然开朗,并不是想象中的寒冷,反而是鸟语花香郁郁葱葱,大片的云海一望无垠,最令人惊讶的是云海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池塘”一直蔓延到天际。这些池塘离得近的大都清澈见底,可以透过池底看见下面的山脉、建筑、风景,池塘中甚至有水滴般透明的鱼儿在自在遨游,在阳光下它们折射出七彩光芒,宛如钻石般璀璨动人。
远一些的池塘多数已经变为深灰色或者是黑色,宛如一滩污秽的水沟散发出不详的气息,还有很多池塘半清半秽,就连鱼儿也变得黯淡无光不再游荡,木呆呆地停在水中。
他不知道这些池塘代表什么,在内心的牵引下他又往前走,顺着泥土小路穿过花丛他来到一间青砖瓦房前,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忽然感觉到一股难以遏制的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快步上前推开房门,只见一位满面皱纹须发银白的老者盘膝端坐在蒲团上,他一袭灰布青衫容貌似是已经超过了百岁,但身子却挺的笔直,一派仙风道骨般的绝尘气息扑面而来。
老者见有人进来,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皮睁开一道缝隙,双眸精光一闪凝视着凌宁,这目光似乎能将人看穿一般,令人心生敬畏。
“你来了?”老者的声调甚为平淡,但语气中却又有股说不出的欣喜。
凌宁在看见老者的瞬间就愣住了,他的心脏跳得飞快,一股难以言表的感觉堵在他胸口,他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脑海中竟一片空白,明明眼前的人是如此熟悉亲近但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只能快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老者面前拜倒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那老者苍老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伸手将他扶起慈祥地看着他道:“你哭什么?”
凌宁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老者欣慰的笑了,“你终于转世了,很好。”
凌宁的脑海中忽然像是被打开了一扇大门,一些记忆碎片疯狂涌入,他终于忍不住扑入老者怀中痛哭道:“您……您是爷爷?爷爷,真的是您!您……您还好吗?”
那老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待他止住了哭泣,他才指了指屋外道:“孙儿,扶我出去走走吧。”
凌宁擦干眼泪默默点头将老者扶起,一老一少缓步出屋走到那片云海前。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终于将你唤来了,如果再过些时日只怕……只怕爷爷就要逝去……”
凌宁吃了一惊道:“爷爷,您……您怎么会……难道是因为我?”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爷爷已经活了太久太久,也该到时候了。”他伸出树枝一样干枯纤细的手指着远处,“你瞧,那些你曾经打下的领地,你不在之后也都四分五裂了……”
凌宁低下头,“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分合合都是天意使然。哎,当年你曾以一己之力镇压诸界,殊不知你镇压的越狠,反噬之力也就越大……”
凌宁沉思片刻道:“族人们……还好吗?”
老者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指着一处晦暗不明的池塘道:“你瞧那边……”
凌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池底隐约可以看到一尊石像矗立在下界,密密麻麻的修士正围绕着那尊石像展开激烈搏斗。
“那……那是我的石像?”
老者点了点头道:“仍有不少族人将你视作神明,愿意至死追随于你,虽然他们还在拼命抵抗,但退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是我连累了族人,也连累了您,我真的是个罪人……”
“孙儿,爷爷并不是想责难你,在你的带领下我族不也曾站在世界的巅峰吗?虽然现在形势危急,但越是在这种危难关头,越会涌现出杰出的人才,就像被烈火燃烧后的草原,过不了多久还会重新生长出新的嫩芽。我族的繁荣也好,衰败也罢,无非是周而复始。”
凌宁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老者这么说,但他心中的懊悔却没有丝毫减少。
老者看着他,忽然道:“你似乎变了很多,爷爷都快认不出你了。”
凌宁愣了愣道:“我自己倒是不觉得,或许以前的我已经死了……”
老者轻笑道:“这样也好,能从头开始的机会并不多,你要好好珍惜。”
凌宁点了点头,他忽然道:“爷爷,我从前是否做的错事太多呢?”
“为什么这么说?”
“上一世即便我踏碎凌霄,平定诸天,但又如何呢?没想到死后还是顷刻化为乌有,就连族人也因此遭祸……”
“从前的你从不问对错。”
“真的吗?”
“从前的你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从不会想后果,你确实变了很多。”
“可能是因为现在的我太弱小了吧,对于天生的强者来说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他们有能力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但如今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在下界苦苦修行的小蝼蚁……从前我从不惧怕失去,因为我随时可以找到更好的,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就像……”
“就像什么?”
凌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看向一片随风飘落的落叶。
老者的目光看向远方,淡淡地道:“或许过不了多久老夫也会像那片落叶一样随风逝去,今天能见到你最后一面,老夫很欣慰。”
“爷爷,您是要轮回……”
“不,老夫已经不想再饱受轮回之苦,我会用尽最后的力量庇护我族……即便是嫩芽也需要时间成长……”
“爷爷……”凌宁心中一阵感动,眼角又有些湿润了。
“看样子你已经决定把前世的记忆都舍去了,是吗?”
“嗯,已经决定了,前世的那些记忆已经不重要了……”
“也好,如果有机会,希望你还能回来看看,你的族人们,他们还在等你。”
凌宁迟疑了一下,坚定地道:“我一定会回来的!”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她们……还好吗?”
老者只是微微摇头看着远方并没有说话,但凌宁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
“孙儿明白了。”
凌宁伸手搂住老者的肩头,任谁也想不到这位曾在上界呼风唤雨的强者如今已经如此消瘦……
“爷爷,我真的很想您……虽然我知道会有今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我甚至不能在您身边送您最后一程……我……”
“好了,好了,别哭了……孙儿,去吧,好好走你自己的路,这一次不要辜负了它。”
……
凌宁醒了,芊媚儿焦急的俏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小宁,你怎么了?为何哭的这么厉害?你梦到了什么?”
“我……”凌宁刚想说却发现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只感觉空有满心的悲伤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但他可以肯定,内心深处某个很重要的东西忽然不见了,永永远远的不见了,消失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芊媚儿目光如水一般温柔,轻轻拍着他的背心。
“媚儿……”凌宁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复杂情绪,他将芊媚儿温暖的娇躯揽入怀中,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仿佛只有这样内心的伤痛才能平息。
芊媚儿任由他抱着,在他耳边轻松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啦,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是小宁你救了我……”
“媚儿!”
凌宁的泪水还是不自觉的流淌出来,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再不想失去了。
芊媚儿不再说话,只是温柔地靠在他怀里,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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