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天边慢慢升起。
朝霞一点一点的散去。
市集像个睡觉的孩子,开始熙熙攘攘起来。
卖梨子的少年提着油木篮子,篮子里的梨嫩的能掐出水来。卖番茄的大爷挑着担子路过,担子里的番茄随着他的脚步轻轻的颤动,卖生菜的大娘沿街摆了一排生菜,生菜淋了水,每一片叶子都像是透明的。
林柠溪在摆满了蔬菜与果子的长街上逶迤前行,仿佛置身于谁家的菜园子。
倒也有三五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抛头露面出来逛市集的,可林柠溪未免太出类拔萃。
长的好也麻烦,走到哪都有人看,不像前一世,她长的丑,就是把脸送到别人面前,别人都懒的瞧。
她月白色绣飞鸟纱衣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淡水蓝色素面拖尾长裙用一条串珍珠绿绦带系着。她的头发乌黑亮泽,松松垂于月白色纱衣之上,头顶的发髻用一支雕飞鱼落花的簪子束着。
通身的打扮虽不贵重,却干净得体,一看就是小家碧玉。
且因为肚子的事,林柠溪也算半个名人。许多人都盯着她看。
她一改往日走路快的能累死狗的本事,学着古代人羞羞答答的往前迈着小碎步,步子轻的,连只蚂蚁也踩不死,就跟高傲的丹顶鹤饭后出来散步似的。时不时的,又学着娇羞的样子顺一顺耳后的头发,停下来喘一喘气,不胜脚力的样子。
果然有人就道:“这不是林家的小姐吗?样子倒是极美的。”
“是啊,瞧那走路的步伐,一般粗生的女儿家怎么能走的那样好看那样气定神闲?”
“哎——有人抢荷包了,有人抢荷包了,快拦住他。”着急的声音穿过一排排绿油油的青菜跟或白或红或黄的果子传了过来,一下子就打破了市集的宁静。
顺着叫声,一个穿黑色靴子土黄色短褂的中年男子手里揪着一个绣樱花的枣红色荷包飞快的往前跑。
跑的太快,简直是一路火花带闪电,路过卖生菜的大娘身边,惊的那些生菜都差点儿飞起来。
林柠溪被撞了个趔趄。
有个小丫鬟跑的脸色都白了,扶着胸口喘着粗气:“那个人抢走了我们夫人的荷包,快拦住他。”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无人出手。
林柠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美德又迸发了出来。
前一世她也做过几件好事,比如一个老太太经过她身边时倒了下来,说是林柠溪撞了她,林柠溪也不解释,直接挨着老太太躺下来,陪着老太太聊天说话,二人一直从天亮躺到天黑,一直到老太太坚持不住爬起来跑了。
林柠溪拿出新买的荔枝,拿出自己套圈积累的深厚内功,“唰唰唰”连扔了几个圆滚滚的荔枝,那贼踩到荔枝上,立即翻倒被人捉住。
荷包被追了回来,婢女领着林柠溪去见她们夫人。
市集尽头的巷子里,站着一位穿五彩绣梅花半臂,头戴宝蓝点翠珠簪的夫人。
“夫人,就是这位姑娘帮着追回了荷包。这位姑娘用几粒荔枝就把那贼打倒了。”婢女感激的望着林柠溪。
“林姑娘好本事。”面前的夫人嘿嘿一笑,伸手扶了扶林柠溪的胳膊:“没想到林姑娘还有这等功夫,真让人刮目相看。”她解开绣樱花的荷包,掏出二两银子给林柠溪:“这算是我谢姑娘的,姑娘父亲一直卧床,怕也需要银子度日。”
林柠溪推辞了。
她拔刀相助的时候可没想过要回报,不是她格调高,实在是因为这位赵花容夫人是何知微的亲娘,怎么说何知微也冒着被打的危险帮自己开方子抓药,自己理当感激不尽,帮他娘追一个荷包而已,实在不足挂齿。
赵花容是个直肠子的人,见林柠溪推辞不受,也不勉强,只是笑着道:“林姑娘家虽不富裕,品格却好,今日的事,多谢林姑娘了。”
直到林柠溪拎着鸡走远了,赵花容的婢女才小声道:“刚才市集那么多人,除了林姑娘,没有一个人肯出来帮忙的,眼看夫人的荷包就被那贼抢去了,奴婢都快急哭了。里面那些银子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只玉镯,可是夫人的祖传之物,若是丢了,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赵花容手拿着荷包缓缓而行,婢女的话她似乎没听见,只是皱着眉头,有些无奈的样子:“林家小姐倒像一位不错的姑娘,可惜的是不招秦玄昭母亲的待见。我本欲让老爷给林家小姐瞧病,可惜……秦刘氏她拦在前头,我也只能顺了秦刘氏的意,对不住林姑娘了。”
长夜漫漫。
何知微早早的猫在百药堂里。
月光如洗,百药堂里一地银白。
林柠溪倒也轻车熟路,挎着食盒顺着后门就溜进了百药堂。
何知微早已按方子配好了药材,如今正在药罐子里咕噜着,再过半个时辰药便好了,他指了指林柠溪提来的食盒:“林姑娘果然是守信用的人,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一只鸡。”
“嗯,最近我爹罚我禁足,天天都是清汤寡水的饭菜,我都快馋死了,这鸡是怎么做的,红烧的?清蒸的?”何知微喜滋滋的打开食盒,一只活鸡冷不丁站了起来,一下子窜到何知微脸上,何知微反应过来,赶紧扑倒把鸡压在身下:“林柠溪,你是故意整我的吗?你……你带只活的来?”
“我……不会杀。”林柠溪红了脸,当初她买了这鸡拎回家,简直像买了个祖宗,生怕它会发出声音被自己的母亲发现,不然就解释不清了,她本想把鸡放倒,可又下不了手,总不能假手给母亲林氏或是桃心,思来想去没办法,只能端着活的过来了。
“哎,活的就活的吧,我拔拔毛,一会儿洗剥干净了放泥炉上烤着吃。我小时候最爱吃烤鸡了,有一年把我爹圈养的葵花鸡给烤吃了,我爹气的两天下不了床。”何知微笑起来,蜡烛的光晕映照着他坏坏的笑,他绛紫色绣元宝纹的深衣在烛光里一晃一晃的。
刚要拔毛,鸡就叫起来:“咕咕咕——”
何知微赶紧“嘘”了一声。
林柠溪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可捂住自己的嘴有什么用,又不是自己叫的。
“咕咕咕——”
“快跟它说别叫了。”何知微擦擦额头上的细汗。
“它能听懂我的话吗?”
“说的也是。”何知微尴尬笑了。
天知道黑灯瞎火这鸡叫什么,鸡不是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打鸣吗?
何知微指了指百药堂门口,那里站着守夜的人。若是惊动他就不好了。
那只鸡像是叫上瘾了,长一声短一声的,何知微只好拿个药罐子罩在它头上,哪里罩得住。
“吱呀——”百药堂的门开了。
月光如一条白色的柔软的绸带铺陈开来。
百药堂的药柜,花梨木的圆桌一下子清晰许多,连窗下的软榻也被朦胧的月色包裹起来。
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
那声音明显是从百药堂后门传来的。
“你快躲起来。”何知微反应极快,掀起土黄色的桌布把林柠溪藏在花梨木圆桌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