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的声音倒也不难听,抑扬顿挫都有,她说话的时候,发髻间的簪子发钗一抖一抖的,鼻尖上的黑痣一晃一晃的:“你是不是在京城里摆摊算命?”
何知微点点头。
“那我就没打错,谁让你算那么准。活该挨本姑娘两掌。”
“算的准也要挨两掌?”
“谁让你乌鸦嘴,说什么两年内本姑娘嫁不出去,如今两年时间到了,本姑娘果然没嫁出去,本姑娘不打你打谁?”姑娘眉头一挑,鼻尖上圆圆的黑痣也轻轻一挑:“你当时要说本姑娘十年内嫁不出去,如今你就死定了。”
何知微一哆嗦。这种姑娘,十年内能嫁出去,他宁愿赌一块钱。就是照片贴到征婚网站,估计点击率都不会高。
何知微也只能用好男不跟女斗来安慰自己。却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给这姑娘算过姻缘,如果是自己给她算的命,不应该说两年内嫁不出去,一定会跟她说二十年内嫁不出去吧。
姑娘兴致勃勃:“你个算命的,凭一张嘴巴挣人家的银子,也不捡些好听的来说,挣了人家的银子还让人家生气,你说你该不该挨打。”姑娘又抬起手,不料被另一双白皙的柔若无骨的手给拉住。
海棠红斜襟盘银扣纱衣的掩映下,林柠溪白皙的面容娇娇嫩嫩,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几乎透出水来,就像涓涓的溪水一样清澈婉转。林柠溪的姿色,平时也就算好看,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面前这位姑娘一对比,林柠溪一下子成了天仙级别了。
“你拉我做什么?我没打过瘾呢。”姑娘埋怨。
“你好像打错人了吧?”林柠溪微微一笑,脖颈里粉色的圆珍珠在阳光下晃了一晃。
充满药材味的百药堂,也因姑娘们生动起来。
打人的姑娘见到林柠溪,先是皱眉想一想,而后撅撅嘴:“原来是你啊,怎么走到哪都能遇见你?”
“我来给我爹抓药。”
“你爹还没死吗?”姑娘倒是口无遮拦。
林柠溪“呼”了一口气:“托你的福,他还活着。”
“看来算命的又该挨打。”姑娘抬起手又要打何知微:“你不是说,林姑娘的爹不出五天就会死吗?怎么人家还活的好好的?可见不准。”
“姑娘,你真的打错人了。”林柠溪拦在她前头:“上次给咱们算卦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左边脸有点红色的胎记,姑娘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
经林柠溪的提醒,那位姑娘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揪着绣小鸡啄米的白手帕想了想,悠悠点了点头:“林姑娘你说的没错,给我算卦的好像是个老头,脸上有胎记的,我气糊涂了,打错人啦。”
何知微本以为她要道歉,他都做好不轻易原谅的准备了,不料姑娘撇撇嘴,摸了摸鼻尖上的黑痣道:“虽然我打错了人,但你也没跟我解释清楚,该。其二,我打你你不会躲吗?笨头笨脑,该。其三,算命的惹了我,你也是算命的,该。”
难得做错了事,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还能理直气壮摆出这些理由的。
何知微咬了咬嘴唇。
姑娘“呵”了一声:“反正本姑娘也打过你了,难道你还想还回来?”
继而,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之中,姑娘从容的来,从容的离去,盘金彩绢裙随风轻轻摆动,身后的婢女皆俯首帖耳,众星拱月一般。
何知微脸上火辣辣的。
何父追了出去,只追出去三步远,站在那儿低声埋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孔孟之道是怎么学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负……我儿子。”
“事后诸葛亮。”何知微苦笑。
林柠溪来给林父抓药。
几剂药都是林父常服的,不出半个时辰便抓好了。
何知微亲自送林柠溪出门,离百药堂约有百十步,一处僻静的卷角小凉亭里,何知微问林柠溪:“你还好吧?”
林柠溪点点头。
何知微的脸有点肿了,像突然吃胖了似的。
林柠溪看他倒霉,“噗嗤”笑了。
何知微无奈的叹了口气:“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那位霸气的姑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好像认识林姑娘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此深仇大恨……我得记住她的名字,她叫什么?”
“不过是算命的时候遇见过。”林柠溪怀抱着药包:“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不过看着气派,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的脸……没事吧。”
“没事。”何知微动了动,他粉蓝色袖口绣铁蓝的袍子便动了动,阳光细细的掠过他的袍角,一丝一丝的明媚,又温柔又耐看,像有一张透明的网,包裹了他的衣裳和他的脸庞,他的脸庞也细腻起来,笑容还是那么干净悠远:“我的脸……没事,你们姑娘手劲儿小……”
“没事就好。那我先回了。”林柠溪抱着药转身,却被何知微叫住:“林姑娘……”
“嗯?”
“你也去算命了?你也信这个吗?”
“我娘想去算一算我爹什么时候能好。所以……”
“我掐指一算,你爹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何知微一本正经。
林柠溪“哦”了一声离开,走出不远,桃心就忍不住道:“怪不得何公子被打,果然长了乌鸦嘴。”
“桃心,他已经够倒霉了。”
“小姐觉得何公子伤的重吗?”
林柠溪没说话。本来应该第二天来给父亲抓药的,不过她有点担心何知微,毕竟上次她逃跑了,何知微却生死未卜,此次见他还平平安安的在百药堂,她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毕竟认识一场,何知微若出了事,她会内疚的。
走到巷口,桃心回头望了一眼,“呼”了一声:“小姐,不好了。”
“大惊小怪。”
“何公子他倒下了,你看,好像伤的不轻吧?是晕过去了吗?”
林柠溪驻足回头,脆绿色的小凉亭里,何知微歪在一侧木倚上,他粉蓝色的袍子耷拉着,百药堂的伙计们纷纷跑过来,有的扶胳膊,有的扶腰,手忙脚乱的把他扶回了百药堂里。
林柠溪笑了笑,抱着药包回到了林府。
天气好的时候,林母会把两扇窗户打开,让阳光照进来,空气就会好一些。
换上夏天用的蔚蓝色纱帘之后,阳光也变成了蔚蓝色。
林柠溪把药端上来,林母拿勺子喂给林父喝。林父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闭着眼睛躺着不动,喂进去一口,就要拿手帕揩揩流出来的棕色的药汁。
喂完了药,天色尚早,院里又暖洋洋的,关键那些来林府看热闹的人,都被林柠溪给吓走了,难得的宁静安详,加上树荫森森,红花柳绿,院中一丛粉月季开的正是茂盛的时候,大老远都能闻着香味儿,林母便叫林柠溪一块扶着林父去院里的躺倚上歪一会儿。
林母扶着腰,林柠溪扶着胳膊,桃心扶着另一只胳膊,这样簇拥着林常录往院里去。
“你父亲许久不曾到院里来了,春夏秋冬都在屋里,都快发霉了。”林母叹气:“如今愈发连药也不会喝了,喝的没有吐的多。”
林柠溪“噗嗤”笑了。
“你爹都惨成这样了,你还笑的出来?没心肝的孩子。”林母摇摇头:“不知你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