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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梦魇

  王晋在昏沉中眨了眨眼,世界逐渐变得清晰。
  他伏在一片血泊中,身边散落着瓜果、酒器、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是什么地方?
  他迟钝地转动脑筋,回忆慢慢成形……我是一名AI工程师,正在参与一项人工神经网络项目的研发,出于保密的原则我被植入记忆断点,进入研发中心后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了。
  但这里肯定不是研发中心……
  倒在身边的是一张笨重的黑木酒桌,只有历史剧里才会看到的三足酒樽倒在头顶前方,一把钢刀斜摆在酒樽的右前方,钢刀的把柄枕在失去血色的掌中,手掌连着手腕,断在暗红的粘稠里……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惨烈的景象犹如引线,引爆姗姗来迟的知觉,惊醒,彻骨的惧意猛然擭住心脏!
  他这才发现腥气充满口鼻身心。
  胃痉挛起来。
  后脑传来锥心剧痛。
  他摸了一把,黏糊糊一片,骨头可能碎了!
  王晋意识到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屠杀,自己侥幸未死,但是伤势严重。如果不能马上找到大夫,很快会死在这里。
  “救命!”他尖叫,喉咙却颤抖地发不出声音。
  ——他只是和平年代长大的工程师,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趴在尸山血海里!
  急火攻心,他一下子背过气去……下巴撞在地上,咬到舌头,他再次痛醒。
  短暂的眩晕过后,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汩汩的气泡,从脑海的深处冒出来,暂时抑制了惧意。
  「他」是红石镇望族王氏第三代嫡系血脉,应红石镇邑长的公子李山之邀,来到邑长府邸参加宴会,想不到却遭遇……遭遇到……
  遭遇到什么事情了?
  大脑剧痛起来,想要一窥究竟地尝试引来反效果,冰冷的寒意陡然从骨髓里渗出来,骨骼渐渐失去活力、血液变得沉重、连心脏都越跳越慢……
  他剧烈地颤抖起来:我不想死在这里。无论我是谁,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要面临什么,我想活下去!
  生死关头,绝不服输的性格成为王晋最后的动力。
  他扶着桌沿挣扎着,爬起来。头颅仿佛有几吨重,身体几乎要冻僵了,他只能靠跌跌撞撞向外移动。
  哗啦,他推倒一张高背的木椅,身体借力撞在门上,门栓早就裂开的扇门不堪重负,发出咔嚓一声巨响后,载着王晋一起翻倒在走廊上。
  求生的欲望,激发人的潜力。王晋撞上地面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痛,身体抽搐了一下就试图爬起来……小腿却忽然不听使唤地一滑,身体翻倒在地!
  这一摔摔掉了他好不容易凝聚的力气,虽然没有感觉到痛,却有点喘不上气来。
  因为失血过多了吗?
  正在这时,人声终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零零碎碎,惊惧交加。
  “……鸡犬不留啊!”
  “邑丞大人来了吗?”
  “大人留步,此处阴气重重,不可轻入……”
  “救命!”王晋大声尖叫,这次喉咙终于发出声音,但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听到声音就在附近,王晋仿佛得到一剂强心剂,他奋力向前摆直手臂,手掌死命扣进木板的缝隙里,用尽吃奶的力气继续前进。
  后脑一阵阵悸动,眼前一阵阵发黑,倦意如海潮铺天盖地而来,一次又一次想要把执拗的身体摊平在地上,身体却倔强地嚼破舌头、一次又一次挺住冲击。
  我要活下去!
  他滚下台阶,在天旋地转中顺势滚向月亮门洞,声音已经离得很近了,就在门外、那道石壁屏风的另一侧!
  然而身体的潜力似乎用完了,倦意像巨大的魔爪把身体死死摁在地上,他再也无力前移,幻觉丛生。
  「你完了。」邪恶的声音在耳畔低吟,漆黑的深渊在咫尺外塌陷张开,一只沐浴在猩红中的恶灵向他伸出魔爪:「一起下地狱吧!」
  「滚!」王晋倔强地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张开嘴,吸气、大口地吸气,「我会活下去!」
  初春的寒风吸进气管里,带来一阵暖意,喉咙和牙关暂时解了冻,得以正常发出声音:“救命啊——”
  人声骤止,随即喧嚣与疾风撞入院门,几道黑影落在他的四周。
  恶灵发出不甘地叹息,勉强维持在空中的身体向下翻滚,深渊缩为一点后消逝不见。
  王晋松了口气,世界迅速暗淡,有人在说话,有人俯身而来,黑暗彻底取代了混沌。
  ……
  散光的世界,模糊、五彩缤纷。
  人们说着听不懂的话,推杯换盏,呼啸张扬,这里是李府的宴客大厅。
  王晋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感官回归,他闻到满地酒香,感应到手中握着酒樽,光线收束、他看到发小李山正在开怀大笑——的样子,却听不到他发出的声音。
  但耳中有笑声不断,有觥筹交错的碰撞,有人在高谈阔论,他的感官没有出问题——为什么李山笑得如此诡异?!
  李山隔壁酒桌的宾客也没有发出声音,他们也在笑、也在干杯、也在高谈阔论,就是——没有发出声音。
  我听到的是谁的笑、是谁在干杯、是谁在高谈阔论?寒意沿着头顶溜下后颈、溜向背脊,王晋全身发冷。
  李山与邻座的笑容正在变得僵硬、看上去很辛苦、很用力……
  他们似乎笑不动了。
  他们的动作就像慢动作。
  他们嘴里的牙齿白得刺眼,嘴角向外流出口水,滴滴答答……
  他们……大厅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看来。
  王晋仰面跌倒。
  他的视线得以向上扩展。
  他看到李山和所有宾客的后脑上都插着一根几乎透明的管子,沿着管子一路向上——他看到青皮、血唇、獠牙,仿佛要夺眶而出的铜铃大眼,两个破额而出的尖角……
  啧啧。青面鬼吸干透明管中的汁液,冲他一笑:“脑髓真是美味啊!”
  哈哈哈哈!更多的笑声从四面八方轰然炸响!
  形态各异的鬼怪席地而坐,它们的嘴里都含着吸管,吸管连在下方的头颅上,混合着血液的红白液体正在逆流而上!
  “不要乱动。”
  头顶忽然伸过来一只目光狰狞的红面鬼,它粗暴地伸出魔爪,薅住他的头发向前扯去,同时把一支吸管猛然插向他的后脑!
  “住手!”他猛然坐起,手臂胡摇乱摆。有人跑近,被他一把抓住,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他这才发觉坐在床上,这里是「他」的家,他是王晋。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身边响起。
  他慌忙松手向后挪去,发现惨叫的人竟然是刚刚被他死命抓住的书童。
  书童直愣愣盯着被他抓过的手臂,身体颤抖得像筛糠,面孔扭曲得不成人形。
  他顺着书童的目光看去,被他抓过的位置,布帛赫然腐烂,两团淤青正在扩散……
  “四哥!”一名白衣少女箭步从门外跃入,她焦虑的目光率先落在他身上,略作停留后焦虑消退,蹙起的蛾眉舒展,双瞳转向书童的方向。
  惊愕随即在她脸上绽开,刷拉,斗室中亮起厉闪——王晋只感到眼前一花,少女拔剑把书童的右臂齐根斩断。
  断臂落地,彻底化做青绿。
  外面有丫鬟婆子闻声而来,少女又一个箭步回到门口,喝道:“谁都不许进来。”
  屋外喧声骤止。
  “小草,”少女剑指通房丫鬟:“去请老爷。就说少爷醒了,快!”
  “是。”有人怯怯地应了一声,迈着细碎脚步迅速远去。
  看到白衣少女退回门内,王晋这才把注意力收回到眼前,地板上被脓血浸润的地方竟然在汩汩起泡。
  书童用左手死死掐住脖子,但淤青已经越过手腕捂住的位置,如逆流的波浪向上漫延。他的眼中流出绝望,眼泪扑簌而下。
  愧疚感油然而生,王晋知道书童的情况多半与自己有关,但该怎么做?一个生命正在眼前消亡!
  “王迪,”他猛然想起白衣少女的姓名身份,叫道:“我该怎么救他?”
  王迪快步掠至床边,惊诧地看着面孔青化的书童,怔了一下。就在她这一怔的短暂,书童白皙脸颊整个变成青色,双瞳却从漆黑转化为血红。
  嗬——,他的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脑袋僵硬地转向王晋,忽然邪魅一笑。
  正当王晋以为书童会扑过来咬人的时候,它的皮肤忽然融化了。扑通,尸体跌倒在地,恶臭猛烈散发开来。
  王迪一把抓住王晋的肩头,拎起他跃至窗边,推开窗户,这才长出一口气,随即放开他,退至窗户另侧。
  她这次望过来的目光,充满不安、警惕以及……茫然。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王晋读出了十九妹的情绪,关于少女的记忆也姗姗而来。
  王迪是七娘生的孩子,比他小五岁。因为七娘去世的早,又因为他也没有娘亲,同病相怜的身世让「王晋」下意识地亲近这个妹妹,后来发展到形影不离。
  可以说王迪是「王晋」一手带大的妹妹,也是众多的兄弟姐妹中与他最亲的人。
  别看她刚才办事干净利落,但记忆中的十九妹却是家中最谨慎、最敏感、最安静的人。
  她的改变是因为他的险死还生吗?王晋黯然叹息:可惜你的四哥已经死了啊!
  窗外清风徐来,料峭春寒彻骨。王晋下意识抱住双膀,才发现身上仅穿着月白色的睡衣。
  穿越、噩梦、面对完全不熟悉的新世界,看到不可思议的诡异场面……超负荷的大脑转出满头大汗,根本没注意到其它的方面。
  他抬手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头脑终于宁静的寒风中冷静下来。回看那具正在腐烂的尸体,他意识到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以前的「王晋」没有毒死人的能力,这个能力肯定与他在李府被袭击有关,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梦境重现:暗红色的魔爪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吸管刺入后脑!
  不。他猛然摆头,以致身体都失去平衡,踉跄两步,仰面朝天向后栽倒。
  “哥!”王迪目光迅速从长剑上移开,纵身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把攥住他的前襟,把他拉回原地。
  这个动作,令少女的身体几乎撞进他的怀里,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接触,软玉温香的感觉却沁人心脾。
  这瞬间的感觉很快被接踵而至的事件替代,但这片刻真真切切的温馨,真真切切地拉开他与王家之间互相依存、直至把好感融为亲情的序幕。
  门,无声开启。
  清冷日光把一尊高大的身影,从门口投射到窗棱。
  他被影子照到的身体,陡然泛起无数鸡皮疙瘩,空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王晋的父亲,当今王氏家族的族长王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