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人生总是有意外的
人还是要自觉,没说你是造反,不代表心里不认为你不是反贼,否则一个布衣被轰出京城,值得要开封府派衙役遣送的?人家言语上客气,那是给你面子,给脸不要脸就不怎么好了。
李清原则上还是个识时务的,主要是刚才和若英聊秦淮河上的风光有些忘形,一时没醒悟到自己可不是带老婆出来旅游的,如今听了训也只好乖乖的回舱里去,让那小官儿蹦脚骂去吧,反正也骂不掉块肉。
只是没多久便感觉外面一阵喧嚣的,船也靠了岸,听得头顶处似乎有些人来人往,这回李清可忍住了,就是不出去,刚才被一个衙役训斥很有些伤自尊,不太幼小的心灵受了打击,来了大宋朝这还是头一回呢,想到这不免神情有些低落,到了江陵那地头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埋汰呢!好象那江陵的知府曾经见过一面的,只是那会连寇相都对咱客气,现下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难道人家还会和你称兄道弟?
倒是若英见李清神情落寞,忍不住到舱门口张望了会,回来告诉李清那都头回来了,带上来好些东西,只是并不见有旁人上船,想是那小官儿骂了会见人家不搭理,自感无趣的走了罢。
买来很多东西?这算什么?李清不当家可未必就是不知柴米贵,高小公爷家送的那根玉钗,要是正经的拿出来卖,少说也得一千贯,那都头看起来也不是很笨,怎么着也要当个三、五百贯吧,一个平常老百姓一家一年的开销有个三、五十贯就已经过的很好,何况这是几百贯?买肉还不买它一大堆?李清有些后悔当时没坚持要一床丝绵被。
自尊和自卑其实就是亲兄弟,往往人在强烈的维护自己尊严的时候,就是心里不自信的时候,比如芙蓉姐姐就没这号问题,管你们怎么说。老娘还就丫的媲美西施、赛过貂蝉,腰粗算啥?那是贵妃的富态!
李清没这样强的心理素质,所以他就生闷气,不说咱是犯人么,咱还就不搭理你们!可船舱就那么大点地方,转悠几圈也找到不啥新鲜得,李清只好爬进被窝,只是若英坚决抵制了诱惑。坐在边上陪李清说话,就是不同意一起睡。
“三郎也休要发愁了,等到江陵,过些时日风头过了,那知府想必平日公干也多,岂有时间真个管束的,那会三郎带若英去延州好不?看看若风过的如何?三郎也去看看刘叔,还别说的,若英现下还真想骑马了,三郎不是说大草原可任意驰骋么。若英如今才明这畅意二字原是为何物了。对了,三郎又可见着娜仁姑娘了,可高兴不高兴?”
咱这老婆还真就没说得了。可不像后世,丫女人没事嚷嚷着半边天,一出事了就要埋怨男人没用,一天到晚叫嚣着爱情,棍子敲过来立马就想东南飞;若英一阵絮叨,李清反觉得心安了许多,就是,愁啥呢?不就是被人鄙视下么?
本来已经迷迷糊糊要睡着了,一阵肉香传来,李清的眼睛又睁开了。昨天吃的已经吐得差不多了,今天还就只喝点粥呢,加上天气严寒,这香味还就愈加勾引人了,本想立马爬起来,反正这肉还算是咱的钱买的,可瞧着若英带笑意的眼睛,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很多时候外界环境的影响是要看条件的,河面上的风依旧凌厉刺骨。可现在李清在甲板上坐着不觉得冷了,而且两岸的衰草枯杨似乎都有一种颓废的美,无他,嘴里咬着烤肉,低案下还多了一个火盆而已。
当然并不是他一个人过的那么幸福,虽是大官船毕竟还是小地方,何况船上也不和上次延州回来一样,同行的是自家弟兄,老闷在舱里也不行的,因此若英也上了船面陪坐在李清身边,如今都算是人家押解的犯人哪还用忌讳的?再说李清有个漂亮老婆还一向爱显摆。
那些个船工也开心,按照吩咐本来是直放江陵,一路上只准泊舟不许登岸的,因此船上备了足够的米面菜蔬,可这个什么李公子嫌伙食不好愿意掏钱来买好吃的,既然吃了人家的东西,当然对这李公子的态度就殷勤些,何况人家小娘子着实耐看,那些衙役就更加了,都头还是见的世面少了,知道这玉钗是好东西,可也拿不准究竟值多少钱,应天府当铺的朝奉给了他二百贯的价,他已经乐得忘了讨价还价,因此买东西的时候也分外爽快,那些个肉能值多少钱?连酒都提了两大坛,李公子怕冷要火盆,好说,甩个一贯钱就装了半车木炭,剩下的钱还给每个兄弟各分了十贯。
如今李清的舱里燃着两个大大的火盆,他也不惦记丝棉被了。
舟行甚快,没两日已经是进了江苏的地界,当然如今这块叫淮南东路,前面就是扬州府了,一到了扬州,离江宁就很近了,行到这里,运河已不再像通济渠段那么萧索,时而便有船张帆举棹擦身而过,两岸的人迹也多了些。
只是不管是岸边的人还是来往的船,对李清坐的这艘官船都是侧目而视,大冷天的谁没事往外跑?自然是行色匆匆,顺逆流的船也是满载货物的多,就是同一个方向的船人家也是急着赶路,从后面赶上来一会便把李清坐的这艘船甩得没影了。
当然人家注意到这艘官船并不仅仅是因为他行的慢,主要是船上坐的这些人惹眼,若英是一身红,李清披着白狐裘,饮酒吃肉,烤肉的香味在这寒冬的运河上,顶风都能传十里,谁能想到船上坐的是被押解的犯人,都以为是哪个官儿兴致来了出来游玩呢。
人长得帅一点就算了,关键这骚包货没事还老唱歌,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心里其实很快乐,只是随身带的这五弦琵琶有些不就手,毕竟和吉他不一样,只能弹些曲调简单一点的,而若英亦无云三娘那般本事,什么歌听两遍就能记下并能配出和声,她可做不到。
运河毕竟是人工挖凿的。与黄河、长江没法比,宽度基本上也就个几十米,碰到人烟繁茂点的集镇,人家见了这么招摇的一艘船,自然要指指点点一下,而李清打小就是人来疯,有多人看了还喜欢摇头晃脑唱得更大声些,所幸船上的衙役对李清的这个举动倒不干涉。只要不上岸和人交流信息,这免费的表演如何好不看的?
这不,骚包人又吼开了,“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这首可是黄沾先生的得意之作,记得黄沾先生在谈这首曲子的创作思路时说,越是大气的东西,往往就越简单,就如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一样。寥寥几个平凡的字,千百年来却无人豪气能出其右,因此这首歌他也只是用拉到多几个音符反复吟唱。愈显出笑傲江湖的豪气;既然要豪气,当然李清就要扯嗓子才行,只是他正准备好好的啦啦它一通,若英扯了扯他的衣袖,“三郎,还是小声些罢,此处却是不大适宜的。”
怪了,小媳妇也清楚李清心里头着实郁闷,这豁达可是给人家瞧的,锦衣玉食、走马兰台。多好的日子啊,李清在水云庄舒服的直想叫娘,什么狗屁雄心,有懒觉让人畅意不?如今却一下都没了,钱财也还罢了,来的容易去的也容易,这也是定数,自己还身为阶下囚,别看在船上过的还算惬意。那是拿钱垫的,谁知道江宁知府胃口大不?心情好么?自己可是交江宁知府严加管束的,要是人家专给小鞋穿呢?自己受点憋也就算了,若英也是在皇后的口谕中挂了号的,没准也要受刁难,妈妈的你说咱中国人怎么老和出身过不去呢?
若英知道李清的心情,因此之前李清在船上放浪些也是从不出言劝阻的,再说她也爱听自家相公唱歌,要知道自己嫁地人可是懒性子,难得一气唱个没完呢,李清也奇怪若英怎么会叫她小声点,拿眼睛不解的望向她。
若英用眼睛往边上一示意,李清顺着眼光往岸边望去,还真个唱得忘形了,没留意岸边有这么多人呢,只是这里又不近集镇,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大冷天赶路?李清将手中的琵琶放下,走到船舷边细看。
只看一眼,就明白若英为什么叫他小声了,话说他李三郎唱曲在京城还有些许名声,如今煮酒拂琴,凭江而唱要叫文人雅士瞧见了,没准还要击节而叹,认为他李清有些风流逸趣,这些人就绝对不会,不是因为人家没素质,而是人家都是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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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冷的天,就没见有人穿得暖和的,个个面有菜色,而且还是拖家带口的多,有些个小孩冲着李清这船直吸鼻子,分明是闻到了烤肉的香味。这世上总有贫富不均的,可李清就没见过大宋有这么多的穷人,延州那块百姓虽然穷点,也没到大冬天衣不蔽体的架势,瞧着岸上的这些人穿着打扮和神态,应该是逃难的。
李清有些不明白了,咱大宋不禁土地兼并,因此对流民的管制不算太严,可这么多人一起逃难迁徙,地方官肯定不允许的,再说这边的海水溃堤可是发生在泰州那一块,怎么这些人都是从北往南走呢?
不明白就要问,可一问之下连李清都傻了眼了,原来这些人逃难和他都有关系!
船上的船工可是一直在运河上跑的,对这事的来龙去脉是一清二楚,“李公子,原本这些人未必要逃难的,说来便话长了。”
去年六月,黄河于滑州城西北天台山决溢,河水漫溢州城,并泛滥澶、濮、郓、齐、徐境,受灾十余州,所幸这次的灾情不算太严重,朝廷也是第一时间叫仓司放粮赈济灾民,还调拨了厢兵筑堤治河,并提供了大量的薪石、楗橛、芟竹,黄河的决口倒是很快就堵上了,可偏偏淮南东路的泰州也发生海潮溃堤,本身这事不至于影响的,京东东路和淮南东路的仓司互不相属,而且京东东路离京城近些,平时还要多受朝廷重视,都受了灾。要调拨粮草物资也是从其他路收集,可这次不一样了,似乎朝廷要偏心淮南东路很多,而且泰州那边还要大修海塘,因此京东东路得不到江南各路的赈济物资不说,朝廷还颁下严旨,叫就近各路都要调拨物资支援泰州。
看来不独天下父母会偏心,这朝廷也偏心的。本身就遭了灾居然还要去帮别人,黄河口子一堵上,那些个薪石、楗橛、芟竹等东西都转送泰州了,连京东东路的仓司也被迫向泰州运粮,那些个官儿被朝廷严加催逼总要先考虑自己的前程,这一来,便苦了京东东路十几州受灾的百姓。
大水把什么都冲跑了,朝廷赈灾的这些粮也只够每天熬些粥喝,天寒地冻如何熬得下来?可这些灾民听到了传闻,泰州那边大修海塘。而且还要修几百里。人手不足,正四处招揽民夫呢,据说去参加修堤不但能吃饱。还帮你搭棚子发衣服,老百姓不就是想有个活路啊,于是早在秋天起,便成群结伴南下了,有些人故土难离,等到天气冷了熬不住才动身;至于本地官府还真不怎么干涉的,走了些人正好减轻本地的压力,这些百姓可不是逃难,人家是去泰州做民夫,与咱的政绩可无关系。
“公子瞧瞧。莫不是老弱的多么?”
李清傻站在那里,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果然是地位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难怪朝廷之前不大同意范仲淹修堤,原来是京东东路也遭了灾,若是两地都以赈济灾民为主,怕是没这么捉襟见肘罢!
偏偏范仲淹要修堤,修堤要消耗的东西可比赈灾多哪去了。兴许朝廷也未必就是不同意,是想晚点罢了,可他李清在京城为赈灾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大戏,连太子都卷了进来,朝廷很快便同意了范仲淹的修堤之议。
范仲淹也是急性子,说干便动手,有了朝廷的旨意,自然是向各路催要东西,本来修堤的钱是朝廷掏的,可仓司本来就是朝廷的钱袋啊,两下凑一块,便出现了这么多在李清面前逃难的灾民。
李清当然明白其中的奥妙,朝廷别的分派是否合理不说,他募捐而来的几百万贯可并未送到泰州,而是绝大部分入了内藏府,那能买多少粮啊,至少给京东东路这十万受灾百姓吃到夏收都没问题,而这几百万贯的数额现在自然是各路分摊了,那会听了丁谓的话,以为那样做还能讨皇后一个好呢,谁知道还有别的地方遭灾啊,京东东路受了灾不说,至少也要承担一部分募捐的款项,也就是说,这逃难的灾民肯定有一部分是他李清造成的。
若英见李清面有愧色还以为李清是见了不忍心呢,她哪知道李清在一个劲后悔啊,要说这小子有多大的善心那是闭着眼说瞎话了,反正眼不见心不烦的,要不是冲着范仲淹,他也未必就想着就去募捐,募捐也罢了,还想着什么一举两得,咱有那么聪明么?直接把钱粮送给范仲淹不就完了?兴许根本扰不着京东东路呢,说白了这善心里还是夹着自己的私心。
希望千年留名的范公堤能和自己沾上关系,瞧瞧岸边的灾民,这名声可是拿人家的命去换的,李清再没心没肺,多少还有些恻隐之心,何况这事与自己有牵连呢,李清忽得转身走到几个衙役桌前,冲着那都头一揖到地,“都头,但凡饶我李清一个薄面,于前边命舟泊岸如何?如今船上食物有多,尽施与灾民可好?我亦不再挑食,便是节俭些也是好的,若不放心,届时我便在船舱内不出来,亦或拿绳缚住我?”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独李清一人,所以并没有拿绳绑李清的事情发生,而李清当然要自觉,和若英待在船舱里就没露过面,跑出去分派东西给人,那是表面文章,何况李清心中有愧,还不大好意思见人呢。
舟又复行了好一阵子,李清还是闷坐在舱里,这会哪有弹琴唱歌的兴头,也罢,何苦装个潇洒的样子给人看呢?咱就是心疼水云庄得失了,咱就是懊悔自己当初的放浪了,咱就是想谢大娘和云三娘了,妈妈的好歹也是后世人啊,怎么一得了势就忘了盛极而衰的道理呢?记得自己还骚包的学领袖挥手呢,挥手挥地漂亮就和人家一样聪明了?靠,不能提,咱躲被子里哭一个去!
现在可用不着谁来提醒李清实质上是个犯人,他已经自己把自己当犯人关在船舱里了,相反那些个衙役、船工反是对他客气了很多,李清不出舱了自有人把酒食送入舱来,而且质量并未曾降低多少,只是李清喝闷酒多,肉已经没大兴趣吃了。
若英还是不明白自己相公怎么一下便意兴萧索了,做了错事李清还就不大爱坦白的,这可是从小养成的好习惯,谁愿意自己往自己脸上抹黑呢?在老婆面前的光辉形象一定要维持住,天下男人可要记好了,甭人家一温柔你就什么都说,否则以后小娘子崇拜的眼光哪还会有呢?
李清这两天在船舱里不出来,那些个衙役可松了口气,他们其实也闹不清楚李清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情,要说是犯人吧,上差又说不能怠慢,要说不是犯人,又被吩咐到江宁之前绝对不能让李清和人交通消息,更不能让人跑了,特别是这扬州到泰州这段,这可是要特别小心的。
眼见着船马上要到苏州转入长江,衙役们彻底放心了,他们其实也不是很担心李清逃跑的,反正船就不靠岸,而李清小两口腻腻歪歪整天猫一块蜜里调油似的,就算李清水性好能游走,让他带个小媳妇一块试试?别忘了这可是冬天。
李清压根就没想过要逃走,逃哪去?现在朝廷给他扣了顶风月的帽子,摆明就是不追究他和谋反沾边了,他这一逃不反也反了,逮着了肯定杀头,而且还会连累若风,没准清风寨也要没收,关键是他为什么要逃?
既然不想逃,李清半夜起来小解就很坦然,某些私生活媳妇是不用避的,只是船舱隔音效果很不好,就算是其他人是男的也不想让他们听见,何况在舱里也闷得久了,出去遛遛腿,再说站在高处往下尿,这事也是好久不曾做过了,重温往日的快乐去,虽然下面是河水而不是小伙伴。
披了狐皮裘往外走,人还有些懵懂,在船头尿完一大泡后,忽而神清气爽了起来,才发觉居然今夜有很好的月光,几颗寒星在云间闪烁,连风吹在身上都不是特别刺骨了,冬天能有这景致可算难得,李清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回船呢,突然觉着船有些晃动,仔细一打量,船竟然在动!
这可不对,这么多天就没有晚上行船的时候,而且明明记得今天天未黑便泊了舟,李清抬头往船尾瞅瞅,并未见到有船工在驾船,难道是没泊好船在顺水漂?只是这时船尾一道刀光忽然被月色映入了李清的眼睛,李清心里一紧,船尾有人,正想开口斥问呢,忽觉脖颈一凉,一把利刃横在项上,耳边一个声音低喝道:“休要出声,否则要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