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好像知道丽太妃在想什么,终于开始这个最核心、最关键的话题了。
“先头的想法,”慈安说道,“是丽妞儿、敦妞儿一起出宫‘釐降’,一起行‘合卺’之礼——即是说,夫妻三人,是一块儿行礼的。礼部和内务府,也是照着这个路数办差的。可是,拟这个仪注,翻来覆去,斟酌推演,才发现,实在是太……”
说到这儿,慈安顿了一顿,皱了皱眉,继续说了下去:“太麻烦了!”
丽太妃心中一跳:什么意思?难道……两个公主,要分开来“釐降”不成?
“麻烦在哪儿呢?”慈安说,“就是这个‘谁先、谁后’了!咱们的那些规矩,朝廷的,宫里的,任什么事儿,这个先、后,都是有讲究的,一步也错不得的!而且,可不是说打头的就一定为尊,跟在后面的就一定为卑——有的时候,刚刚好倒了过来,真叫……嗯,宝鋆的话,‘莫衷一是’。”
“就算有本事躲开‘先、后’这个麻烦——丽妞儿、敦妞儿两个,一直并排走、并排站、并排坐,可还有个‘左、右’呢!本朝以左为尊,左东右西——”
说到这儿,又顿了一顿,微微压低了声音:“像我和‘西边儿’的,说是‘两宫并尊’,可是,平时也好,朝堂上也好,我左她右,我东她西——这个事儿,一直是‘西边儿’心里的一个疙瘩,如果丽妞儿、敦妞儿两个呆在一块儿,敦妞儿竟居丽妞儿之右,她能干?”
微微一顿,又微微一笑:“可是,如果倒了过来,丽妞儿右,敦妞儿左,又轮到我不干了。”
“谢太后!太后对丽妞儿,真正是……唉。这么大的恩典和福分,不晓得她一个小人儿,几生修到?这个,臣妾……笨嘴拙舌的。都不晓得该怎么谢恩了!”
“丽妞儿是多可人意儿的一个孩子?”慈安平静的说道,“你们娘俩儿,又可怜见儿的,我这个做嫡母的,不能不多上点儿心。”
“谢太后……”
“这些话。”慈安摆了摆手,“不必再说了。”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宝鋆他们说,左尊右卑,只是本朝的规矩,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左边儿、右边儿,哪个尊、哪个卑,是变来变去的。他们一朝一代的给我和‘西边儿’摆,听得我头都大了,也记不清爽那许多。总之。他们的意思,不论两位公主怎么‘序位’,总有人能找到嚼舌头的地方。”
“你想,本来多喜庆的一个事儿,只为了谁先、谁后,谁左、谁右,弄得大伙儿个个心怀鬼胎,一个个乌鸡眼似的,这个……不是全然变了味道了吗?”
“是,太后圣明。”
“再者说了。”慈安轻轻一笑,“就算前边儿的啥都能糊弄过去,临到了了,有一个事儿。无论如何得分个先、后出来。”
“请问太后,啥事儿呢?”
“啥事儿?圆房啊!总不成,他们三个,一块儿……”
虽说是“闺阁私语”,丽太妃的脸,还是禁不住“刷”一下又红了。
母后皇太后的脸。也是微微一红,说道:“还有,女人嫁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婚礼上边儿,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和自己……嗯,‘分庭抗礼’,我想,不论丽妞儿还是敦妞儿,脾性再好,心里边儿,也不会舒服的。”
“所以,这个‘釐降’,只好分开来了,你一天,我一天!”
丽太妃情不自禁,暗暗地舒了一口长气。
虽然,这个弯儿,转得着实是大了一些。
不过,她马上想起一个问题。
“太后,婚礼分开来办,不还是要分……谁先、谁后?”
“宝鋆他们已经想好了,”慈安说,“不论先后,只算日子——丽妞儿、敦妞儿姐俩儿,生辰八字不一样,‘釐降’的黄道吉日,自然也就不一样,你看,这‘釐降’的日子,不就自然而然地错开了吗?也没人能说谁先、谁后什么的了。”
“啊,是这样……”
“查了玉牒,”慈安平静的说道,“钦天监也算了日子——丽妞儿‘釐降’在先,两天后,敦妞儿‘釐降’。”
丽妃心头大震,站起身来,款款地跪了下去:“太后天高地厚之恩,臣妾和丽妞儿……粉身难报。”
慈安没有马上叫她起身,而是用极郑重的口气说道:“有几句话,我在这儿交代给你,你放在心里就好——连丽妞儿也不要说,嗯?”
“是!臣妾谨遵慈谕!”
“这桩婚事,虽说是礼部和内务府联手办差,但万青藜和宝鋆两位堂官,明显宝鋆为主,万青藜为辅。宝鋆和六爷,那是什么情分?这么大的一个事儿,又事关敦妞儿的终身,他怎么可能事先不跟六爷商量?”
顿了一顿,说道:“这两年,六爷愈发小心谨慎,不肯说错一句话,不肯走错一步路,我想,凭他的‘冲退谦抑’,他是不会愿意敦妞儿过丽妞儿的头的。所以,丽先、敦后的安排,我相信,其实是六爷本人的意思。”
又顿了一顿,说道:“还有,这桩婚事,如何办理,明面儿上,‘他’不掺和,但你想啊,‘他’自个儿的婚事,‘他’怎么可能全然搁开手?说不定,丽妞儿先、敦妞儿后的安排,其中,也有‘他’的意思在呢——你,明白了吗?”
“……是,臣妾……明白。”
慈安的脸上露出笑容:“你起来吧,我还有个事儿,要和你商量,这个事儿,倒是挺有趣的。”
丽妃站了起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心里边尤怦怦直跳。
“宫里边儿有这么个老规矩,”慈安说道,“不晓得你听说过没有?凡是公主‘釐降’,皇太后或皇后,要择一宫女,貌美精明的,在‘釐降’的前一天,同嫁妆一起,送到额驸府去。当天晚上,这个宫女,要和额驸……呃,‘鱼水共欢’;次日回宫,要向皇太后、皇后报告,这位额驸,是否有什么隐疾,那方面……能不能……人道?万一真有什么太大的不妥,皇家便退回‘一九’、‘九九’两份采礼,这门亲事,就算吹掉了。”
丽太妃骇笑道:“还有这么个规矩?臣妾可不晓得!”
“我先头也不晓得,”慈安说道,“可是,真有这么回事!宝鋆他们说,前明万历年间,有一位永宁公主,盲婚哑嫁,额驸是一个痨病鬼,上头却没有人晓得。结果拜堂的时候,额驸吐了好多的血,一个月不到便死掉了。可怜这位永宁公主,一天正经的夫妻日子都没有过过,就做了寡妇。本朝有鉴于此,就定了这么一条规矩。”
顿了一顿,说道:“宫里边儿,就管这个宫女叫‘试婚格格’。”
“这位‘试婚格格’,呃,得是……黄花闺女吧?”
“那当然。宫里边儿曾经人事的宫女,自然都是先帝临幸过的,怎么能够派出去办这个差使?”
“那……”丽太妃脸儿红红的,“额驸那方面……成还是不成,她……搞得明白么?”
“可不是!”慈安轻笑道,“不过,规矩就是规矩。我说,关……呃,‘他’孩子都生了好几个,这个‘试婚格格’,是不是不必派了?宝鋆说,不管是否多此一举,守着祖制,谁也说不了什么;不派‘试婚格格’,只怕有人会造出些什么奇怪的谣言,譬如,两位公主,是不是嫉妒啊?”
丽妃赶忙说道:“太后放心,这种事情上,丽妞儿心里边儿可敞亮着呢,一定不会出现什么‘嫉妒’的情形的。”
“我晓得,”慈安笑着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丽妞儿随你。”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宝鋆说的确实有道理,既然如此,这个‘试婚格格’,还是照派吧!且一派就得派两个,一位公主一个。敦妞儿那边儿我就不操心了,我要和你商量的事儿,是丽妞儿这边儿,叫谁来做这个‘试婚格格’呢?”
“这……自然是全凭太后吩咐。”
慈安摇了摇头:“不是这么说。这位‘试婚格格’,既然同额驸有了肌肤之亲,自然就是额驸的妾侍了。拿外边儿的话说,就是‘通房丫头’了。以后,做‘庶福晋’也不定。所以,一定得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一定要和丽妞儿一条心!”
“庶福晋”不是“侧福晋”,“侧福晋”是要皇帝敕封的,地位只比“正福晋”低半级,正经的皇家媳妇;“庶福晋”只是比较有头脸的妾侍,且“庶福晋”只是一个俗称,并非朝廷正式的敕封。
“所以,”慈安说,“你别跟我客气,一定要放出眼光,挑一个好的!或者,今儿晚上,先跟丽妞儿商量一下?”
丽太妃心中感激,站了起来,福了一福,说道:“谢太后。”
坐下之后,沉吟着说道:“要不,就丽妞儿身边的翠儿吧。这个孩子,丽妞儿打小的时候就跟着她了,好几年了,情分不同,私下底,就像丽妞儿的一个小姐姐一般。另外,论模样儿呢,翠儿也说过得去。”
慈安想了想,笑道:“翠儿这孩子好!娇憨活泼,模样儿水灵,身条儿也好!走起路来,那个小腰扭的,着实有点儿意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