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呼啸着落在距“丙寅号”不远处的海中,溅起的浪花打在“丙寅号”的船头,高杉晋作全身浸湿,小小的“丙寅号”剧烈地摇晃起来。
高杉晋作大吼:“你们要干什么?天皇陛下在船上!”
第一炮像是一个信号,在海面上首尾相连、一字横排开来的七艘巨舰,侧舷纷纷冒出白烟。
长州藩船队被无数死神的巨拳连续不断地锤击着,“丙寅号”、“癸亥号”、“庚申号”、“落英号”上面的大炮也努力开火还击,但就像四个小孩子对阵七个成年的拳击手,长州藩的炮火,对中美特混分舰队来说,只能算是搔痒。
一发炮弹在高杉晋作的脚底钻进了“丙寅号”的船身,一百一十磅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的炮弹,几乎一下子就把两百多吨的“丙寅号”劈成两半。
高杉晋作被高高地抛向半空,他的最后一个念头还是:你们要干什么?天皇陛下在船上!
“若狭湾之役”,被后世史家称为“永恒的悬案”。
在“若狭湾之役”中,长州藩四艘舰船全部沉没,船上人员无一生还。
这些人中,最重要的包括:
明治天皇睦仁,孝明天皇统仁的异母妹妹敏宫,孝明天皇的皇后九条御子,孝明天皇的妃嫔堀河纪子、金城重子。
倒幕派公卿的核心人物中御门经之、中山忠能、岩仓具视、千种有父,还有“生野之变”失败后避祸长州藩的泽宣嘉。
长州藩藩主毛利敬亲、毛利元德父子;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伊藤博文以下,长州藩一切重要藩士。
萨摩藩士松方正义。
以伊东祐亨为首的龟山商社残余核心成员。
中美联合特混分舰队方面,则没有任何伤亡的记录。
中国和日本的官方,不论当时还是后世,对此事始终不称“若狭湾之役”,而称为“若狭湾事件”。
对于“若狭湾事件”,历史教科书上的权威记述是这样的:
倒幕派公卿和长州藩士谋杀孝明天皇的阴谋败露,铤而走险,火烧皇宫,趁乱挟持明治天皇出逃,在若狭湾被中美联合特混分舰队追上。但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伊东祐亨等坚决不肯投降,四船自沉于若狭湾。
民间和野史,对“若狭湾之役”,有不同的说法。
有人认为,长州藩船队确实不肯投降,但不是“自沉”,而是进行抵抗和试图逃跑,结果在战斗中被一一击沉。
有人认为,中美联合舰队根本没打算和长州藩船队谈判,也根本没打算接受投降,一开始就是要击沉这四艘船的。
有人认为,中美联合舰队不知道天皇在船上;有人认为,中美联合舰队是知道天皇在船上的,炮击长州藩船队,就是要“斩草除根”。
总之,除了官方的“权威发布”,不论哪种观点,都没人认为长州藩船队是“自沉”。
关于越前藩藩主松平庆永在此事中的角色,人们普遍认为,他迫于压力,出卖了天皇一行。
越前藩以敦贺港出现幕府密探为由,要求长州藩船队自敦贺西移小滨,其实是为了拖延长州藩船队的行动,以便有时间向中美联合特混分舰队报信——中美特混分舰队已提前在越前岬东北海面埋伏。
至于松平庆永受到了什么样的压力,几乎是众口一词:中国“东进支队”的统兵将领叫幕府给松平庆永传话:越前藩如果不配合,中国“东进支队”在完成对琵琶湖地区的搜索后,即“进入”越前藩。
“进入”越前藩后会干些什么,也不必说了。
相当长的时间内,在中国和日本,“若狭湾事件”都是历史研究的禁区。事件的当事人,主要是中美联合特混分舰队的官兵,不论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对此事都讳莫如深,几乎所有人都“把事件的真相带进了坟墓里”。
“若狭湾事件”多年之后,在日本,一支叫做《若狭湾啊若狭湾》的歌谣悄悄地流行开来,曲调悲凉,似乎在隐晦地表达着什么。
“若狭湾啊若狭湾,海水浑浊啦,河豚游走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水晶滨的沙滩不声响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太郎忘记怎么翻跟斗捕鱼啦;
若狭湾啊若狭湾,次郎你跑到哪里去了呀。”
有几点略作说明:若狭湾以海水清澈、透明度高见称;若狭湾潮水流动性好,非常适合河豚生长,“若狭河豚”是和“马关河豚”齐名的美食;若狭湾美滨町的海水浴场,有“水晶滨”之称,这儿的沙滩,因踩在上面会发出声音而被称为“会响的沙滩”;若狭湾的渔民,一直承袭着一种古老的“翻跟斗捕鱼”的作业方法。
明治天皇睦仁是孝明天皇统仁的次子,有人偷偷地说,歌谣中的“次郎”,说的就是这位少年皇帝。
*
*
若狭湾的战报,以“绝密”的等级报到了马关的关卓凡处。
关卓凡看完战报,轻轻舒了口气:历史真正翻开了新的一页。
关卓凡交代下去:第十六团和第十五团换防,由第十六团负责马关防务,第十五团、海军陆战队、近卫团以及炮兵一部,共同组成“第二东进支队”,他本人亲自率领,目的地:江户。
这就是他之前说的派给第十五团和海军陆战队的“体面差使”。
这一次,走的是海路。
“翁贝托国王号”为旗舰,六艘美舰担任护卫,另有四艘运兵船,组成中美联合舰队“第二特混分舰队”,东出马关海峡,入周防滩,走濑户内海,半路停靠大阪。再由大阪启程,出大阪湾,经纪伊水道,走太平洋外海,入江户湾,最终抵达江户城。
之所以这么安排线路,是因为,一来在大阪有事情要办;二来长州藩全藩覆灭,濑户内海已经变成安全的航道,而近海岸航行,可以陈设兵威,“翁贝托国王号”的庞大身躯,会给濑户内海南北两岸西南诸藩以更直接的震撼。
“第二特混分舰队”载“第二东进支队”上路之时,京都正在大动干戈。
松平容保主持,新选组局长近藤勇执行,幕府对倒幕派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捕。所有倒幕派的皇族和公卿,都以“有谋逆毒弑先帝的嫌疑”而被逮捕,包括有栖川宫炽仁亲王和其父帜仁亲王。
“禁门之变”时,有传言进击“御所”的长州藩兵是有栖川宫家带的路;“禁门之变”后,帜仁亲王、炽仁亲王父子俩便被京都守护职抓了起来。孝明天皇虽然生气,但毕竟都是皇族一脉,下不去死手,只是免去这爷俩的“进宫议事”的资格,命他们“闭门思过”。
因此,孝明帝暴崩的时候,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父子正在“蛰居”之中,门都出不去,“毒弑先帝”神马的,还真不关他们的事。
新帝即位之后,朝廷大小事务都握在中山忠能、中御门经之、岩仓具视几个人手里,明治小皇帝和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的感情虽好,可暂时也顾不上他,连正式的“解除蛰居”的敕令都没来得及颁给他——所以,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父子被捕,是真有点冤枉。
但有栖川宫炽仁亲王是中国的张军门点名要抓的人,松平容保当然照办,反正这两父子“倒幕”的帽子是摘不掉的。只是松平容保还没有想明白,张军门为什么对这家人这么上心。
其实,有栖川宫家和德川家的关系相当密切,历代通婚,有栖川宫炽仁亲王本人就娶了德川庆喜的异母妹妹德川贞子。想一想他先是被德川家抢走了未婚妻,后来又娶了德川家的女儿——呃,真是有趣。
不过,在残酷和冰冷的政治现实面前,这些姻亲关系,并不能给围城中人带来真正的保护。
*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