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方面的感觉也是复杂的,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在顾不上这些。德川庆喜以下,个个都已经焦头烂额了,但还是要打迭心思,准备为天朝大军办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张勇闻讯,坚决谢绝,要求马上召开紧急会议。
参加会议的,幕府这边是德川庆喜、松平容保、板仓胜静和小栗忠顺;轩军这边,是张勇和徐四霖。
为照顾天朝上将的习惯,开这个会,大伙儿都坐在椅子上,而不是席地而坐。另外,会议室的一面墙上挂了一副大大的法国人绘制的日本地图。
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天皇一行人的去向。
小栗忠顺说道:“长、萨贼子勾连宫内丑类中御门氏、岩仓氏等人,劫持天皇陛下出走——此事确定无疑。那么,这一行人应该不是往长州藩、便是往萨摩藩去了。请教张侯爷和徐大人,咱们是否要循这两个方向追踪下去?”
张勇微微摇头,说道:“此事为长、萨所为无疑——这一点小栗大人说的对。不过,长州藩危若累卵,朝不保夕,天皇过去干什么?陪葬吗?萨摩藩呢,未必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不过,换了我是岛津久光,得等中国人撤出日本之后再来做这个事。现在就把天皇弄到鹿儿岛去,除了给自己招祸、进而重蹈长州覆辙之外,又有何好处?”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幕府几位要人都觉得言之成理,互相以目,微微点头。
徐四霖暗暗称奇:平日打交道,张提督大大咧咧,不觉得他的脑子这么好使啊。
小栗忠顺说道:“张爵爷高见。那么以爵爷之见,这一行人,会往哪个方向去呢?”
张勇封一等子,幕府特别巴结,称他“爵爷”,勉强也说得过去。
张勇站起身来,走到地图之前,其余几人也站了起来,围了过来。
张勇说道:“诸位请看,长州藩和萨摩藩都在京都的西边,但天皇被挟持出走之时,我军正由西而来,这班贼子,也是醒目的,断不会主动送上门去。而我军在来路上也没有发现任何的疑似人物。因此,就算这班人最终的去向是长州藩或萨摩藩,也得想法子绕路。所以,第一,他们不会往西去。”
看着众人一齐点头,张勇心中得意,继续说道:“第二,也不可能往南去。京都的南边是大阪,这大阪既是幕府的直辖之地,同时还是长州征伐的‘本阵’,里里外外,布防森严,过去也是自投罗网。”
众人继续小鸡啄米,张勇愈加得意,他嗓门本来就大,这下子声音愈加洪亮:“第三,也不大可能往东去。京都的东边是江户,虽然京都距江户的路程还远着,但愈往东走,愈接近江户,幕府的力量愈强。贼子想来亦不会行此飞蛾扑火之举。”
众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向京都北边看去,张勇开始做总结性发言:“不错,这班人只能往北去,入琵琶湖,待机而动!”
琵琶湖是日本的第一大湖,位于京都以北,北宽南窄,形似琵琶,故此得名。
琵琶湖位处日本中部,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时代,其水路往来,为东西南北交通之要津,在日本历史上,算是兵家必争之地。战国时代,织田信长、武田信玄、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等人,围绕琵琶湖,兵兵乓乓,颇为精彩。织田信长所筑之安土城、丰臣秀吉所筑之长滨城,都在湖边。
琵琶湖四周多山——湖水的来源就是诸山上的众多河川。山上有许多寺庙。这些寺庙几乎都有介入政治的传统,各有各的支持对象,有的寺庙本身就是不可小觑的政治势力,拥有数量庞大的僧兵,对周围村庄也有相当的号召力。
因为历史和地理的渊源,这些寺庙有不少是亲皇室的。天皇一行人藏身于某间寺庙,匿迹于深山密林,完全是可能的。
如果陆地上呆不住,往烟波浩淼的大湖里面一躲,猫在哪个小岛上;或者由此岸而彼岸,湖岸曲折,地形复杂,找起来也没那么容易。
琵琶湖地区还有一个特点:几乎“自古以来”,湖边的村民便亦耕、亦渔、亦猎、亦匪,一个村子,便是一个匪窝。这些村民,乘着小船,在湖上向来往客商、行者勒索“过路费”;如果觉得对方比较有油水,便一拥而上,杀人越货。
这些村民凶悍异常,下手不分对象。普通商人固然不放过,寺庙的和尚、大名的武士,也照抢、照杀不误。
当然,也有不少村子会奉某寺庙、某大名的号令的,只是,这不是一种固定的藩属关系。
千余年来,琵琶湖周边的村民“不服王化”,很让历代统治者头疼。
幸好,各村之间,只有松散的联系,有时互相之间还抢来杀去,从未结成过统一的、坚固的联盟,不然麻烦就大了。
说到琵琶湖,幕府的几位要人,几乎都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班又臭又硬的土著。板仓胜静说道:“如果贼人匿迹于琵琶湖一带,官兵大举搜索,只怕……”说道这里,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该如何措辞。
小栗忠顺接口向张勇说道:“张爵爷可能有所不知,琵琶湖周边,有一班土著,亦民亦匪,杀人越货,千百年来,不服王化,板仓大人的意思,是担心官兵会和他们发生冲突。”
张勇呵呵一笑,说道:“两位大人说的,不就是坚田的那帮村民吗?这帮人,黑眼珠只认得白银子,什么‘尊王’、‘攘夷’、‘佐幕’、‘倒幕’,不关他们一个铜板的事。幕府只要高悬赏格,有觅得贼踪、通传消息者,许以重赏——这些钱,只怕他们抢一辈子也抢不来!如此,他们难道还会和官军为难?这班人是琵琶湖的地主,消息最是灵通,有他们的帮忙,贼子何处容身?”
幕府诸人对张勇都是又惊又佩,小栗忠顺大为兴奋,说道:“爵爷高见!我们想得左了!”
徐四霖心道:从此之后,真是要对张提督刮目相看了。
张勇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官兵搜索之时,如果骚扰地方,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幕府诸人颇为尴尬,小栗忠顺干笑道:“当然要严明纪律!当然要严明纪律!”
张勇的意思,这个搜索,并不求快,而是一定要细,不可以有什么遗漏,要由南而北,一点点将藏匿着的天皇一行人“挤出来”,最终“挤出”琵琶湖地区,挤到琵琶湖北边的越前藩去。
张勇说道:“我晓得越前藩是幕府亲藩,应该十分得力,在越前藩境预先设下防线,贼子便插翅难飞了!”
然而,幕府诸公却没有人接张勇的话头,一时间会议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越前藩是亲藩不假,但藩主松平庆永的政治取态,却是**的。
松平庆永字春岳,这位“春岳公”素有“开明”的名声。在幕末,有这种名声的人,几乎都是倒幕派的同情者,松平庆永亦不例外。比如说,胜海舟办的那个“神户海军操练所”的启动资金,就是坂本龙马向松平庆永拉来的“赞助”。
松平庆永和胜海舟很像,本人并不倒幕,但总在有意无意地挖“幕藩体制”的墙角,算是“幕藩体制”的又一位大“公知”。
但松平庆永和胜海舟不同的地方在于,胜海舟同情倒幕派,更多是出于超前的认知和个人的理想,而身为幕臣,又不能违背基本的政治lun理,背叛主家,只好变成“公知”;松平庆永的“开明”,更多是两面下注,以求在乱世之中自保。
无论如何,松平庆永虽然也同宗家幕府合作,但作为地方大名中“公武合体派”的代表,他向来以“天皇的支持者”而著名,由他出手,把天皇拦下来,交给幕府,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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