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军的水师衙门,这两天正在赶制水师条例。关卓凡特为批准了丁汝昌的请求,允许在衙门之中设立了水师粮台,以后水师的饷银,就通过这里来发放。
水勇的月饷,最低的是五两半,逐级增加。这个数目,比起湘军的水师,要高上一点,同时比起湘军的水师,轩军水师还多出了通译这样一个职位。
金台舰上,配了四名通译,百粤舰则是三名,他们除了有一份很好的薪水之外,年底还能领到一笔花红,算是对常年水上生活的一份补偿。
舰队之中,自大小爱德华以下,一共是七十七名洋官兵,他们的薪水是载明于双方的合同之中的,按照李泰国私下跟关卓凡的说法,这个薪水,不但远高于中国的官兵,而且相比于吴淞口英国炮舰上的皇家海军官兵,也要高出将近一倍。
“没有办法,”当时李泰国是耸着肩膀说的,“没有这样的薪水,谁愿意退出皇家海军?”
关卓凡却知道,他的这个说法不尽不实,这样高的薪水,不过是他邀买兵心的手段,要让底下的官兵,绝对听他自己的指挥,反正埋单的又不是他。
你能买,我自然也能买,不就是七十七个人么?
另加一倍!
这笔钱,为数实在是不小,然而按照丁汝昌的说法,至少一年之内,两艘炮舰是离不开洋人的,而且考虑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一个变故,因此关卓凡不能不下一个狠心,做这样的决定。
舰队成型,很快便开始在浦江之上进行演练,每次出巡,沿江都是观者如堵。那些围绕舰队的勾心斗角,老百姓搞不清楚,他们只是朴素地认为,这是我们中国的兵舰,因此欢呼赞叹之情,都是发乎内心。
然而也有三个人看了,不是那么高兴。
其中的两个,是法国领事爱棠和美国领事查尔斯,他们对英国包办这一支阿思本舰队,意图插手中国海军建设的意图,看得很清楚,心中自然有一份不满。
另一个,则是关卓凡。
“汝昌,你的船上,挂的是什么玩意儿?”到了傍晚,关卓凡登上作为旗舰的金台号,跟大爱德华打过招呼,表示慰问之后,便在丁汝昌的舱室里用餐,此刻漫不经心地对丁汝昌说道,“取一面来给我瞧瞧。”
他说的是军旗,在金台号和百粤号的主桅之上,都悬挂有一面绿色的旗帜,迎风招展。
备用的军旗很快便被取来了,在台面上展开一看,果然是一面绿底黄色交叉的三角形旗子,正中有一条黄色的绣龙。
黄龙旗,这就是未来清朝的国旗。
“爱德华说,这是李泰国先生亲自替舰队设计的军旗。”
用你说?关卓凡白了丁汝昌一眼,他对这一段历史,清楚得很。
阿思本舰队,不管怎么说,也是中国购买的舰队,但李泰国却擅自根据自己的喜好,设计了这一面不伦不类的旗帜,作为舰队的军旗。更加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清朝本没有“国旗”一说,既然听说船上有悬挂国旗的必要,在历史上,是干脆把这一面三角形的旗子,定为了自己的国旗。
这样天大的一件事情,怎么能够由李泰国来设计完成呢?
自然该由我关卓凡来设计。
他斜乜着眼睛瞧着丁汝昌,打起了官腔:“那么你觉着,这面旗子,好看不好看呐?”
好看……还是不好看呢?丁汝昌听出大帅的语调不善,踌躇了片刻,便忽而恍然大悟。
“不好看,不好看,”丁汝昌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郑重其事地说道,“轩军水师的军旗,自然该由大帅交待下来。”
“嗯嗯,这话也有道理。”关卓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既然连你都这么说,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心照不宣的一出戏做完,军旗的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关卓凡打算回去就动本,保丁汝昌一个副将的衔头——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丁汝昌能够“仰俯上意”的缘故。管带水师,责任重大,他的官衔要与轩军水师的地位相称才行。
关卓凡对于丁汝昌,一直是另眼相看,特别是他说过的那一句,“水师是可以独立成军的”,更令关卓凡有深得吾心的感觉。不管怎么说,作为北洋水师提督的丁汝昌,历史已经证明过他的才能,亦证明过他的气节——当他身陷绝境之时,拒绝了伊东佑亨的劝降,服毒自尽,算是于大节无亏。而北洋海军的覆灭,虽然不能说他没有责任,但主要的败因,恐怕还是在朝廷和李鸿章的身上。
现在的丁汝昌,还是一位年轻沉稳,谦逊好学的将官。关卓凡心想,这样一个人既然在自己的帐下,说明历史的宿命,或许已经发生了转折。
丁汝昌,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亲手去洗刷那份耻辱。
我要让你横行东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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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的事情办得十分顺手,但在陆地上,北进太仓的淮军和自昆山南下扫荡的轩军,仿佛不约而同似的,都遇上了大麻烦。
淮军费了很大力气,与沿途袭扰的太平军一路缠斗,终于迫近了太仓城下,开始攻城。守城的“会王”蔡元隆,是原来东王杨秀清的女婿,杨秀清虽然被洪秀全杀了,但蔡元隆却忠心未改,抵抗得很坚决。激烈的攻防一直打了七八天,城内才开始有支撑不住的迹象,再打两天,蔡元隆终于派人送出信来,表示愿意开城。
李鸿章自然大喜,私心作怪之下,派三弟李鹤章率本部人马进城受降,领这一功。不过又觉得李鹤章到底还是年轻了一点,于是加派了悍将程学启另带两营人,一同进城。
这个安排,救了他三弟一命。进城的淮军,大队才将将进完,城上和道路两旁便忽然枪声大作,弩箭齐发,而城门更是隆隆合闭。淮军仓促之下,一时大乱,李鹤章左臂和左腿连中两枪,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幸亏走在后面的程学启没有慌,一面派一营人拼死向后阻住大门,一面派另一营向前打,到底把李鹤章抢出了城。
蔡元隆的这一出诈降,让李鸿章白白填进去了上千人,痛彻心扉。而淮军也因为这一下,士气大挫,虽然明知道轩军已经在昆山等着他们,但攻克太仓的日子亦不得不往后延了。
轩军遇到的,则是另外一个麻烦——他们搞不定“航王”唐正财的太湖水师。
关卓凡从昆山返回上海之后,丁世杰按照他的命令,要把昆山以南的吴江县和震泽县拿下来,为下一步进攻苏州扫清外围,做好准备。于是以吴建瀛的建字团和洋枪团一部,防守昆山,而以轩军马队、克字团、德字团和洋枪团的另外两营,一共八千人余人,向南扫荡。
战事起初打得很顺手,先在金家坝击溃了“天福”张安义的四千人,继而在八坼镇连破太平军六座营寨,最后在镇外五里的一座祠堂内,姜德亲手将另一位“天福”季铭捉了出来,成为这次进兵首个被俘虏的太平军高级将领。
然而等打到太湖边上,情形不对了。
苏州府一共是九县一厅,这个厅,叫做太湖厅。三百里太湖,波光浩淼,一望无际,都是太湖厅的辖区,而吴江和震泽两县,都是西临太湖。太平军在这里,岸垒相望且不说,更要紧的是有太湖水师的几百条大小战船,往来游弋,轩军进攻的势头,立刻受阻,打了两天,竟是寸步不得前进。
寸步难行的原因,第一是船上的炮火,可以为岸上的太平军营垒提供有力的支持,其次是太平军以船来沟通各营垒,随时可以补充兵员粮草和弹药等军需,因此太平军在轩军的猛攻之下,依然守得极为坚固,连一个垒也没有丢失。
另有一桩麻烦的地方,在于太平军水师的船只,随时可以择地靠岸,突袭轩军的补给和后方。因为这个缘故,一向稳重的丁世杰便不肯一味强攻。这样一来,束手束脚,仗就打得极难受,这种情形,是轩军出道以来从未遇见过的。
“我草他娘的什么‘航王’,要是野炮能上得来,我轰沉了他这些破船!”张勇不免破口大骂。
太湖之滨,水网纵横,小河小汊不计其数,偏偏又下了一场冬雨,轩军的炮车运转艰难,威力不免大打折扣。而且就算上得来,也决不能像太平军的战船那样,沿湖来去自如,因此说什么“轰沉”,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气话。
明知是做不到的事,张勇便又转而大骂湘军的太湖水师:“我草他娘的李朝斌,拿不下长毛的水师,让我们怎么打?”
张勇骂得亦不算错——官军在太湖,也有一支太湖水师,隶属湘军,由记名提督李朝斌统带,目的就是为了剿灭太平军的太湖水师,但久战无功之下,自己反被逼得局促一隅,所以不骂他骂谁?
然而太平军的那位航王,确实不是易与之辈,当年在鄱阳湖,曾大败彭玉麟的湘军水师主力,逼得曾国藩跳水自尽。持平而论的话,李朝斌实在也不是对手。
丁世杰进退两难之下,只得派人回昆山,通过刚建好的电报房,发电报给身在上海的关卓凡,请他指示,看大帅有没有新的部署。
等了两天,大帅的回电送到了,一共两封。几位将领聚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丁世杰拆开第一封电报,上面却只写了五个字。
“我也有水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