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容水色,云物俱鲜,鸥鹭闲眠。
沉月谷确实宛若仙境。
湖心小岛说是个岛,其实占地面积并不比一座大城要小多少,湖心耸立着一座千丈石山,山上殿台楼宇,应有尽有。
山下则环绕着一片人烟密集的小镇。
小镇建于湖畔,湖中妖兽繁多,因此镇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凡俗人家,其间居住的都是往年考核失败的小国天才。
未通过考核者需在沉月谷驻留三年,有些人驻着驻着就有了感情,不愿离开。
当然,也有像苏槐前世那样魅力爆表,勾搭了某位衍月仙宗的异性弟子,于是索性在小镇安家落户的……
“到了镇上,你们可以休憩几日。”
郝长老站在飞舟前沿,望着仙宗上的楼宇,又低头看向山下那些追梦失败,如今已为生活而奔波的修士,轻轻叹了口气。
“其余地域的考核者还未到齐,考核开始的时间大概也还需个四五日,这段闲暇时间尔等可自由安排。
正式考核开始时,我会利用身份牌通知你们,届时自行上山即可。”
“是,长老。”
飞舟在沉月谷港口降落,放下苏槐等人后,郝长老便回宗门复命去了。
十一位少年,人手一块两寸大小的玉牌,玉牌背面刻着一长串编号,这便是郝长老在飞舟上时发给他们的身份牌。
郝长老一走,少年们聚在一起互相祝福一番,约好来日再见后便与相熟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苏槐,曹怡,骆远河三人自然又是一起。
千百年来,沉月谷积淀了一代又一代的失落天才,人数越来越多,久而久之,便在山下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不仅有酒楼商铺,还有诸多专供新来的考核者暂居的客栈。
说是小镇,其实除了没有城墙,一大圈镇子连在一起,已经跟那些人口稠密的大城相差无几了。
毕竟每一届的考核者都在十万人以上,即便大部分在三年后都会离开,留下的人也积累下来也已经不是个小数目。
选好住处,夜幕也渐渐来临,与二人一起吃完晚饭后,苏槐便独自离开了。
他顺着镇里的长街一路晃荡,来到了闹市一角,偷偷爬上一家商铺的屋檐。
这家商铺正对着一座客栈,苏槐坐在屋顶,怔怔地看着客栈的某个窗户,一动不动。
烛光在窗纸上映出一道娇小的人影,即便已相隔一世,即便只是一道轮廓,苏槐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个曾不离不弃,与他相守数百年,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啊……
——————
腾远客栈。
楚思雨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生硬的木板床上,她低垂着眸子,任由自己的房门被人拍地噼啪响。
“思雨,把门开开好不好?”
“听姑父一句劝,跟我去见见大皇子吧,姑父不会害你的。”
“那大皇子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天赋也是顶尖。”
“跟了他,不委屈你。”
“而且他还是嫡长子,若是能讨得他的欢心,说不定你以后还能做咱们大荒王朝的皇妃呢。”
说了好一段话,房间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半点回应,既不答应,也不开门,拍打房门的中年男子终于是有些恼了。
“楚思雨!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爹娘把你托付给我们,老子养了你十年!十年!”
“别以为会炼点一品丹药就能翻天了!还想加入衍月仙宗摆脱我们,我告诉你,没门儿!”
“识相点现在就给我把门打开!不然待会等我进去……”
“等你进去想干嘛?”
自己的话突然被打断,中年男人扭过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陌生人影。
这是个穿着黑袍的少年,此刻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但从那双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冰冷的可怕。
目光相触的刹那,中年男子打了个冷颤,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寒气……
“你总拍别人的门干嘛?”
苏槐揣着手,脸上依旧笑眯眯的。
中年男子嚅嗫几句,他想说关你屁事,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个样:“里面那个是我侄女儿……”
“小孩不懂事,跟我们闹别扭呢。”
“是嘛?”
“真的,我不骗你……”
“她叫楚思雨?”
“嗯……”
苏槐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我叫苏槐,你记住这个名字。”
“啊?为,为什么要记住……”
“因为我是你未来的侄女婿。”
“这……”
“走吧,我请你喝一杯,去镇上最好的酒楼,如何?”
“可我还有事……”
“你不肯给我面子?”
感受到少年愈发冷冽的目光,中年男子缩了缩脑袋,愣是没再敢说出拒绝的话来。
“走吧。”
“额……好,好吧……”
门外的声响逐渐平息,男人似乎真的被少年领走了,随着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房内也重归寂静。
房里的女孩缩在墙角,良久,才从宽大的兜帽里露出张苍白的小脸。
女孩很瘦弱,双目无神,脸上带着些不太明显的泪痕,嘴唇也被自己咬出了鲜血。
她叫楚思雨。
确认门外的人已经离开后,她缓缓拉过放在床角的被褥,不哭不闹,也没有声嘶力竭,抱着被子在墙角沉沉睡去。
恍惚间,楚思雨做了个梦。
那时她还年幼,只有六岁。
母亲没有突然失踪,父亲也没有因此消沉,变得浑浑噩噩,终日酗酒,在某个夜晚失足落进河里,被河中妖兽分食。
父母尚在,她就不会变成孤儿。
素未谋面的姑姑也不会因为觊觎她父母留下的财产,打着照顾抚养她的名义,侵占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但美梦并没有持续多久。
父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姑姑那种带着假笑,虚伪至极的脸。
她脸上搽着厚厚的脂粉,牵着她的手对所有人说,楚思雨的父母出了意外,这孩子那么小,我这个当姑姑的一定会负起责任,把她养大。
所有人都在夸她有责任心,是好人。
于是,从那天起,姑姑跟姑父便住进了她的家,可是他们并没有真的照顾她啊,养大她的,是那个看着她出生的老仆。
府中的所有花销,也都是她爹娘留下的财产……
但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又能做什么呢?她说出去的话只会被人当成小儿戏言,说多了没人信不算,还会被暗地里骂没良心。
人言可畏,姑姑跟姑父在外人面前永远是温婉端庄而高洁的天鹅,只有回了府里,才会卸下伪装,变回两只癞蛤蟆。
慢慢地,她也就不再与人说什么了。
她开始拒绝与所有人接触,开始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
她渴望摆脱那个囚笼,家产也好,名声也好,都可以给姑姑,只要姑姑能放过她,只要她能自由。
可是,连自由都只是奢望。
某天,姑姑突然告诉她,给她相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大荒王朝的大皇子,一表人才,英俊潇洒。
据她所知,那位大皇子确实优秀,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天寒宫大长老坐下首徒,修为也已超过大荒国皇帝,臻至六阶地仙。
可大皇子早已娶亲,他的王府内更是养着数百位王妃,只要是姿色在大荒国排得上号的,无论是闺中少女,还是良家妇人,都逃不过他的魔爪,被收进府中收藏……
楚思雨很害怕,大皇子在仙域的地位很高,想逃脱他的魔爪,只能拜入同为仙域超然势力的衍月仙宗。
毕竟衍月仙宗不理俗世。
不理俗世,就意味着不用给任何人面子,无论是谁敢逼迫仙宗弟子,面临的都是仙宗无休止的报复。
这样的宗门或许说出去没什么正道风范,但却深受门人喜爱,凝聚力很强。
所以在小心计划一番后,遗传了母亲天赋的她学会了炼丹,有了拜入仙宗的把握,便偷偷参加了初试考核。
计划很顺利。
但没想到,姑父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居然能从大荒王朝追到沉月谷……
一滴浊泪滑落,楚思雨突然又梦到了逝去已久的母亲。
母亲拿着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然后像小时候一样,把一株盛开的逐光花插在她床头的花瓶里。
母亲笑着对她说:“思雨,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
“你也一定要像逐光花一样顽强,快乐……”
楚思雨咬着嘴唇重重点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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