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顾天阳还躺在地上。
　　他不敢跑，胡乱地用双手护着头，身体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
　　纪夫人就是个可怕的老妖婆，她生下来的小魔女更是心狠手辣，反正顾天阳是宁愿被一群孩子按着打，也不愿意遇到这小魔女。
　　回想起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经历，顾天阳按捺不住心中仇怨，恨恨地想：若是有朝一日被他骑到她头上，定将受到的折辱百倍千倍偿还！
　　顾凉没有读心术，但她看过原著，十分清楚顾天阳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得拉紧了纪子悔的手，态度强硬地重复：“我们回去！”
　　纪子悔是个妹控，纵然心里很想欺负顾天阳，却也顺从的被表妹拉走。
　　进到自家院子，纪子悔终于发现表妹手心里全是汗，湿乎乎一片，忙关切问道：“小凉，你怎么了？”
　　顾凉伸手按了按心口，勉力冷静下来，她拿出手帕把表哥手上沾的汗水擦掉，也擦掉自己的冷汗，勉强一笑：“兴许是天气太热，我没事。”
　　“热吗？我怎么不觉得？”表哥没有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眼睛依旧盯着顾凉，问道，“小凉，你是不是受惊了？顾天阳吓唬你？”
　　“不是他。”顾凉说道，她注视着纪子悔，表情严肃而郑重，“表哥，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我，以后别去欺负顾天阳，也不要跟他有来往，好吗？”
　　纪子悔不清楚原因，看着表妹的面色，却也应了：“好，我听你的。”
　　顾凉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她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一下表哥的脸，柔声说道：“这是我和你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娘亲和舅舅。”
　　纪子悔羞红了脸，眼睛亮晶晶的，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了一句：“妹妹，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爹和小姑姑？”
　　顾凉觉得这表哥也太机灵了，含笑说道：“因为这是我和你的秘密，就算你告诉娘亲和舅舅，他们也不会当成一回事，是吧？”
　　纪子悔想了想，觉得表妹说的是没有错的，但有些地方依然不太妥当。
　　顾凉又道：“我很不喜欢顾天阳，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让表哥你跟他混在一起，平白浪费了练剑的时间。”
　　纪子悔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起来，重重点头道：“嗯，这是我和妹妹的秘密，谁也不告诉。”
　　安抚了纪子悔，顾凉缓步走进厅堂，神色如常地与母亲、舅舅打招呼，又跟他们聊了会天，才回到小书房学习写字。
　　丫鬟要跟进来伺候笔墨，顾凉随意找了借口把她们赶出去。
　　反手关上门，她疲惫地坐下，面上怔怔失神。
　　在看到顾天阳的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和肉身被分割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尚秋的灵魂在冷静观察，顾凉的肉身在恐惧中颤栗。
　　来自现代的尚秋不会害怕一个孩子，即便她知道那孩子会在将来杀死她，也只会想办法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恐惧着顾天阳的，是顾凉的肉身，这种情绪与她对纪家人天然的亲近是不一样的，它与灵魂背道而驰。
　　为什么？
　　顾凉疑惑难解，心中回忆着那本男主向仙侠文的原著剧情。
　　她穿越后的记忆力很好，如今回忆起来，不对原著不说倒背如流，也是滚瓜烂熟，每字每句都记得无比清晰。
　　顾凉没有深思其中原因，她将原著剧情从头到尾回忆一遍，急促跳动的心脏渐渐恢复平缓，恐惧感却是挥之不散。
　　原著里属于顾凉的戏份不多，虽然身为恶毒女配，却也是众多反派角色中垫底的，只出场过三四次就被杀了。
　　现在她就是顾凉，原著里和顾凉有关的剧情还会发生吗？
　　罢了，还是先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吧，也许这个世界跟原著不存在任何关系。
　　……
　　厅堂里，纪珊正和顾凉的舅舅纪宝说着话。
　　修士耳聪目明，顾凉刻意隐瞒的不妥并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
　　“小凉今日有些急躁，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纪宝喝了口茶，看向外边，“子悔，你进来。”
　　纪子悔最怕就是自己爹，忙跑进来，乖乖巧巧的行礼：“爹，姑姑。”
　　“小凉今日怎么了？”纪宝问。
　　纪子悔挠了挠后脑勺，说道：“表妹没什么呀，不过她今天不欺负人了，还让我不要欺负人。”
　　纪宝一怔，随即轻笑起来，看着纪珊说道：“姐姐，小凉落了次水，倒是把以前惯的坏脾气都改了。”
　　纪珊颇有些欣慰，感慨说道：“生死边缘走一回，性子肯定会变一些，现在挺好的，起码比以前听话了。”
　　纪宝闻言，眸光微微一闪，轻声安慰道：“确实是这样，姐姐且放宽心些，情况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纪珊点点头，掩去眸中悲恸。
　　纪宝拍了拍姐姐的手，又问儿子：“你们有没有见到不认识的人？我看小凉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谁冲撞她了？”
　　纪子悔摇头：“没有谁，我们只是见了顾天阳。”
　　“顾天阳？”纪宝顿时露出几分不屑，“也就是个凡人生的玩意，子悔，你跟他不是同路人，少跟他来往！”
　　纪子悔乖乖应了是：“儿子记住了。”
　　“好歹子悔也是你亲儿子，别那么凶。”纪珊瞪了纪宝一眼，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刚收到李执事发来的传讯符，说两天后会来测灵根。我们在这里住了五六年，该是时候搬走了，你们都去准备准备。”
　　“姐姐，儿子跟女儿不一样，小凉是女孩子，就该惯着宠着，子悔这小子皮得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纪宝摩挲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声线很温和，“小凉是你和赤金真人的孩子，她一定会有灵根的。”
　　眨眼便是两天过去，用过午膳后，有青衣侍者前来，客客气气地请纪珊带着顾凉前往前院大厅堂。
　　这个侍者的穿着和小院仆役略有出入，也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对纪珊和纪宝谄媚奉承，态度很平淡，不卑不亢。
　　纪珊对此并不在意，牵着顾凉的手出了院子，坐上宅子里专用于代步的兽车，用了一刻钟才出了内院垂花门。
　　垂花门外就是大宅前院，这里的建筑比内宅更为雄伟庄严，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宛如人间帝皇的宫殿。
　　顾凉稍微一想，便知道多半是乾坤派顾家派人来测灵根，无论结果如何，他们这一批顾家后代都会在这几天离开大宅。
　　大厅堂十分宽阔，只在最上面摆了两张椅子，左边没坐着人，右边只坐了一个姿态威严的中年人，正在闭目养神。
　　在中年人身后，两个背剑的玄衣侍从一左一右站得笔直，身上隐约带着掩不住的锋芒锐气，显然武力值不低。
　　大宅管事毕恭毕敬地候在中年人右手边，低眉垂眼，目不斜视，浑然没有了平日趾高气扬的模样。
　　厅堂里已有两对母子候着，看到了纪珊和顾凉，忙弯腰行礼，齐声说道：“妾身见过纪夫人。”
　　纪珊回以微笑，望向上座睁开双眼的中年人：“李执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中年人李执事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笑容，语气里很是熟络：“夫人比从前更漂亮了，修为也更高……这是夫人和真人的孩子顾凉吗？果真生得粉雕玉琢，分外可爱，就像个小仙子一样！来，小凉凉，过来给李叔叔好好地瞧一瞧！”
　　他们大约是有些交情的，纪珊推了推顾凉，温和说道：“小凉，这是你李叔叔，过去问他讨点好东西！”
　　顾凉扬起甜美笑容：“李叔叔好，小凉见过李叔叔！”
　　李执事揉了揉她的额发，笑眯眯说道：“李叔叔最喜欢像你这样漂亮又懂事的孩子，夫人的血脉就是不一样。”
　　纪珊笑道：“也不知道有没有灵根呢，若无灵根，她也只是个凡人，匆匆百年而过，长得再美也只得二三十年光景……”
　　李执事对这件事也是无法保证，拿出一块星星模样的小坠子放进顾凉腰间挂着的香囊，说道：“可别弄丢了，这可是我专程给你买的小礼物。”又望向纪珊，“夫人，缘分天注定，强求不得，你和真人都是修士，小凉凉拥有灵根的可能性也高。”
　　这时候，两个打扮得华美端庄的夫人也带着孩子来了，纷纷向李执事问好，言辞间讨好谄媚之意溢于言表。
　　李执事让顾凉回到纪珊身边，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热，丝毫看不出刚才和纪珊说话时的言笑晏晏，显得格外威严。
　　陆陆续续的，厅堂里便站满了一对对母子。
　　顾凉也看见了顾天阳，他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脸色蜡黄，衣裳陈旧的妇人。
　　那妇人也许才和纪珊差不多年纪，看起来竟要比纪珊更老了不止十岁，见她看来，脸上露出善意笑容，很是慈祥温和。
　　顾天阳也向顾凉看了过来，目光阴冷带着凶狠。
　　顾凉感觉到身体传来了熟悉的恐惧，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垂了垂眼，落落大方的对顾天阳与他的母亲一笑。
　　这世间，没有什么情绪是克服不了的，只看是否有那个毅力和决心。
　　无论身体的感觉如何，顾凉的灵魂都不会害怕顾天阳。
　　得到顾凉的笑脸，顾天阳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露出仿佛见了鬼的惊惧神情，如芒在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
　　这小魔女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
　　“执事大人，人都到齐了。”管事下令让孩子们都站到前边，恭敬对李执事说道，“没有一个人缺席。”
　　李执事点了头，看着面前稚气的顾家后代，沉声说道：“你们都是顾家后代，不论男女，都身份尊贵。今日测灵根，有灵根固然可以修仙寻求大道长生，没灵根的也不要气馁，毕竟大道三千，并非修炼一途才可悟道飞升！”
　　“如画圣巢之安，他以画入道，修行三千年飞升上界；如我们乾坤派的莲心真君，他以厨入道，修行至今一千五百年，整个神荒没有谁不听说过他的名字！”
　　“只要你们有那个能耐，你们也能成为下一个飞升的画圣，成为下一个大名鼎鼎的莲心真君！画圣和莲心真君没有灵根都能成就不世威名，你们当中有灵根的，回到宗门就更应该努力修行！”
　　一番话说得一群孩子各个都激动不已，李执事一抬手，袖中飞出一物，却是一个白玉圆盘，稳稳地停在孩子们面前：“这是测灵根的玉盘，开始吧。”
　　管事赶紧应声，咳了一下看向豆丁们：“念到名字的上来，把手放在盘子上便可。第一个，顾星峰！”
　　一个圆圆胖胖的小孩赶紧出列，抓了抓脑袋，又搓了搓手，才颤悠悠地把手放到玉盘上，两眼一闭，竟是慷慨就死般的壮烈。
　　顾凉心想，又不是送死，怕什么呢！
　　那玉盘先是一颤，尔后散发出阵阵的耀眼金光，盘子上出现两色分成。
　　李执事略微有些诧异，看了看这个一脸惊讶的大胖小子，含笑道：“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你有金土双灵根，直接就能进乾坤派内门。”
　　顾星峰是不知道内门和外门有什么不同的，听到自己有灵根，差点没高兴得跳起来，但是他显然不敢这样做，低眉顺眼的下去了。
　　第二个测灵根的是个矮小童子，他把手放在玉盘上良久，玉盘都没有丝毫反应。
　　管事瞥了他一眼：“没灵根，下去吧。”
　　顾凉排第三，她十分从容的上前，小手搁在玉盘上。
　　李执事紧紧盯着玉盘，袖子下的手不住颤抖，他看到玉盘上出现了一缕紫火，那暴戾恐怖的气息扑面而来，甚至撼动了他的神魂！
　　顾凉并没有看到紫火，只见到玉盘上的一抹火红色正在飞快蔓延，瞬间就把白玉盘变成了红玉盘，还有一小片苍翠绿色在红色中浮现，让这玉盘看起来格外漂亮。
　　“木火双灵根，主火。”
　　李执事一点玉盘，玉盘立刻与顾凉的手分离，他神色隐晦地看了纪珊一眼，对管事道：“让下一个上来。”
　　顾凉露出满脸惊愕，她盯着李执事看了又看，很是不相信他口中的话。
　　李执事让她过来，笑眯眯地捏了捏她娇俏的鼻子，说道：“你的火灵根足有九成四，跟单灵根比起来也是不差多少，这天资，在我们乾坤派也没几个呢。”
　　说完，他轻轻推了一下小姑娘，柔劲将她送回母亲的怀抱里。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让李执事惊讶的灵根了，孩子们一个个的上来，下去时十之七八都是一张沮丧的脸，毕竟灵根天赐，就算是修仙世家，有灵根的也属少数。
　　最后一人是顾天阳，他今年八岁，比所有孩子都大。
　　李执事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管事连忙解释：“他母亲病重，所以没来测灵根，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李执事挑了挑眉，对顾天阳道：“你且上来测一下灵根。”又道，“看你的脸，轮廓有点像十六公子，岁数也差不多，可是他的遗腹子顾天阳？”
　　顾天阳诧异地看着李执事，只见对方露出微笑，温和说道：“虽然十六公子已故去十年光阴，可他还活在我们心中，是备受敬仰的强者和英雄。”
　　强者？
　　英雄？
　　顾天阳对自己的爹没有任何记忆，他本能地望向母亲，看到母亲激动得泪水涟涟，心中忽然生出少许骄傲和自豪的情绪。
　　他爹是个英雄，就跟母亲说的那样。
　　他是爹的亲儿子，能做英雄吗？
　　顾天阳忐忑不安地把手放到玉盘，期待玉盘变成漂亮而纯粹的颜色，可玉盘只是平平淡淡的金、绿、蓝、红、黄五色光，代表着金木水火土五行，也是最差最劣的灵根。
　　听着李执事的叹息，顾天阳衣袖下的手极不甘地握成了拳头。
　　为什么他会是这么差的资质？
　　凭什么那总是欺负他的小魔女会是最好的灵根？
　　好恨！
　　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