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高夫人又带着食盒去了那个偏僻的院子。
丫鬟还是等在门外。
今晚月亮没有那么明亮,手里提着的灯笼也熄了,丫鬟感觉这院子里阴嗖嗖的,十分瘆人。
这种感觉从前也有,她几乎都习惯了。
只是近几个月京中连发诡案,虽然衙门对外都隐瞒着案件真相,但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人被诡事吓得疯癫,回家之后就什么都说,拦也拦不住。
何况这里是衙门,高府就是衙门的内院儿,案子的事不可能传不过来。
所以此时此刻,丫鬟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些离奇的案子。
一会儿一个鬼一会儿一个怪的,越想越害怕,渐渐地,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屋里的高夫人却一点都不害怕,哪怕屋里没有灯,特别黑,看东西都不太清楚。
她也不害怕。
她像上一次一样,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一样一样搁到桌上。
又在最后一层取出小半碗血。
这血比上次少了,她十分愧疚。
“近日因为你姐姐的事,我身子不大好,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血都流不出来了。
然儿,你别生娘亲的气,娘亲一定好好养身子,争取早点好起来。
然儿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只要你好了,咱们家的日子也就好了。”
桌子对面还是坐着那名女子,看起来十五六岁模样,穿着一身的白棉布底衣。
对于高夫人的话,她无动于衷,就像没听到似的。
摆在桌上的饭菜看都不看一眼,但当那碗血递到她面前时,她却立即捧到嘴边喝了起来。
喝完就还是舔碗,直到舔得一干二净才罢休。
高夫人坐下来吃饭,在黑夜中摸索着,一口一口地夹菜,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然儿,这些菜都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可是现在你都不吃了。
没关系,娘亲替你吃,等你病好了咱们再做新的。”
高夫人夹了一口菜,放到那个被舔干净的碗里。
对面女子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看都不看。
高夫人也不在意,还是偶尔夹个菜放到那个碗里。
“你姐姐已经送回老家去安葬了,我原本想跟回去的,可是一来你父亲怕路途远,我再伤心过度出个什么事,不让我去。
二来我也是放心不下你。
我走了,谁来看你呢?谁给你送饭呢?
你是我生的,在母体里就靠着我的气血过活。所以现在你也只喝我的血,只认我是娘。
我要是不在府里,你就没有活路了。
你父亲一直不同意我养着你,我怕我不在家,他会对你不利,所以一刻都不能松懈。
希望你姐姐不要怪我,也希望她泉下有知,能保佑你快快好起来。
然儿,你父亲已经有了新欢了,是府里一个丫鬟,他给抬了贵妾。
那个小贱人怀了身孕,整日缠着你父亲,你父亲已经快一年没在我房里留宿过。
以前我不愿与你说这些,怕扰了你清静。可是这些事情要是不说,憋在我心里也难受。
但是然儿,这些跟你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只要你的病能好,他在哪里睡我都不在意。我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就行,我只要有你就行,别的什么都不要。
所以然儿,你快点好吧!今日我又去拜了判官大人,求他给想想办法。
我相信判官大人会帮我的。”
饭终于吃完了,高夫人把碗筷收进食盒,然后吩咐门外的丫鬟去打水。
丫鬟很快就把水打了来,在门口交给高夫人,自己没有进去。
高夫人将门重新关好,然后拉着女儿的手到了水盆边上,用温水打湿了帕子,一下一下轻轻地擦着女儿的脸。
“我们然儿长得真好看,比你姐姐还好看。然儿的病要是好起来,定是这京城人人争抢的姑娘。”
擦好了脸,她将女儿拉到妆台前,轻轻按坐在椅子上。
屋里黑,镜子是照不出影儿的。
高夫人就摸索着帮女儿拆头发。
今日她临出门前来过一趟,帮女儿把头发整整齐齐梳好,上面还插了很多贵重的首饰。
高夫人一边拆一边说:“你以前就喜欢这些漂亮东西,娘亲都把它们给你攒起来了,等你病好了咱们换着花样的戴,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前些日子娘还给你新打了一批金饰,算算日子也快做好了,明日我去取来,给你换上。
我们然儿最漂亮了,越打扮越漂亮。”
拆完头发就是洗脚。
做母亲的亲自给女儿洗脚,一下一下,仔仔细细,脚趾缝儿都洗到了。
期间还换了水,水端出去的时候都已经凉透了。
丫鬟早就习惯了这屋里的水凉得快,迅速端远了倒掉,然后换了新的来。
屋里,高夫人总算把女儿送到榻上睡下。
她就在边上坐着,轻轻拍着女儿。一下一下,就像小时候那样哄她睡觉。
嘴里还哼着曲儿,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童谣,唱的是“纸片片,剪小人儿,吹口气,就成魂儿……”
当晚,府尹高鸣不出意外地还是宿在了小妾屋里。
高夫人对此已经习惯了,可是丫鬟觉得日子这样过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劝她:“夫人不要总去看二小姐了,老爷不喜欢。”
高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也要背叛然儿?”
“不是。”丫鬟连连摇头,“奴婢不会背叛二小姐,但奴婢也得替夫人着想。夫人总是这样,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万一您哪一天撑不住了,二小姐不还是得……”
“我不会撑不住的,为了然儿,我也得好好活下去。你去给我端燕窝来,今晚要血燕。”
丫鬟去端燕窝了,可是靠着燕窝补血,怎么可能跟得上放血的速度。
“夫人跟老爷缓和缓和关系吧!前阵子因为大小姐的事,老爷明显已经心疼夫人了,夫人只要趁机抓住老爷,你们之间的感情就还能挽回。
老爷不是喜新厌旧之人,他对那位姨娘也没有多上心,好多天才会去看一次。”
“那又怎样?该有身孕不是一样有身孕了。”高夫人冷哼一声,“我养了然儿两年多,他也没说什么。为何最近两三个月开始劝我不要养了?
还不是因为小妾有了身孕,他不在意然儿这个女儿了。
男人啊!都是没有心的。
他们没吃过十月怀胎的苦,他们没受过九死一生的罪。
他们以为一个孩子来得很容易,养大也很容易,所以他们不在意。
可是只有做母亲的知道,那是从我们身上掉下来的肉。
别说她们病了,死了,就是她们掉了一根头发,我的头皮都会跟着疼上一下。
只有母亲会心疼自己的孩子,天底下只有母亲能体会到失去孩子的痛苦。”
高夫人情绪有些激动,她推开身边的丫鬟,“去,去跟高鸣说,然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谁都别想好!”
“砰!”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
寒风灌进来,吹得屋里主仆二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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