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吉跟随俺答征战无数，但到了中后期，他发现自己用兵越发凝滞了。也就是少了机变。

    俺答也发现了心腹爱将的问题，稳沉有余，机变不足。

    既然不够锋锐，那就去王庭看守门户，如此也算是知人善用。

    比吉在王庭蛰伏数年，不断反思自己用兵的问题。

    一无所获。

    直至在乱岭关之前，当他准备撤军，而城头出现了大明龙旗时，比吉才恍然大悟自己的问题所在。

    ——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俺答令他率偏师南下时，看重的是他的稳沉有余。这一路会遭遇不少异常，稳沉应对才是王道。

    当偏师受阻于乱岭关下时，稳沉就成了多余的玩意儿。

    所以俺答的军令变了。

    ——两日内下乱岭关！

    这便是在提醒他，把你的稳沉丢掉，全力以赴，不管不顾的拿下乱岭关！

    哪怕最后只剩下你一人，也得给本汗站在关头！

    直至那一刻，比吉才彻底领悟这一切。

    所以，当城头出现了大明龙旗时，他大彻大悟了。

    稳沉，丢特么一边去！

    大军南下，需要的是攻伐如火！

    犀利如刀！

    大彻大悟的比吉豁出去了，什么后果都不想，什么敌军援军……不想。

    就一门心思的攻打乱岭关。

    死伤！

    无所谓。

    我只要乱岭关！

    败退！

    杀！

    我只要！

    乱岭关！

    当城头上他的麾下渐渐占据了主动时，比吉觉得自己前半生用兵的历程瞬息都在融会贯通。

    他真的大彻大悟了。

    他想起了当年一个被俘明人读书人的话。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用兵从无什么固定的套路，有的只是随机应变。

    稳沉不是错，他错就错在一直稳沉。面对什么都稳沉。

    那一刻比吉有一种悟道的空灵。

    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自己站在人间。

    那些过往历历在目。

    关头守军看似凶悍，但民夫来了，百姓来了。

    说明守军已然是强弩之末。

    此刻我该做的便是，加上最后一根稻草。

    明悟的比吉刚想亲自冲到城下鼓舞士气，甚至亲自登城，率麾下一举破敌。

    但就在此时，他却看到了那些来历不明，却野性十足的人马。

    “大旗！”

    一面大旗突然被打了出来。

    “是明军！”

    比吉身边的亲兵尖叫。

    七千人马！

    突然来袭！

    比吉的空灵心态瞬间崩塌。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就一个念头。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

    只需给他半个时辰，他就能控制关头。哪怕后续蒋庆之安排了多少人马来援，他都有把握守住。

    “敌袭！”

    尖叫声一路蔓延到了城头，正在兴奋冲杀，眼看着就能攻陷乱岭关的敌军懵了。

    而守军也懵了。

    这特么哪来的援军？

    陈益更是喊道：“看清楚，可是敌军？”

    乱岭关周边都是山，山脉陡峭，有小径，但小径同样陡峭险峻，你让京卫去走一遭，估摸着走出来还能厮杀的不足一成。

    所以蒋庆之当初说自有安排时，陈益觉得只是在安慰自己。

    大同援军是来不了了……俺答主力就在城下，蒋庆之要想救援乱岭关，就必须得先击败俺答。

    击败俺答……可能吗？

    陈益觉得自己就是孤军。

    哪怕道爷把宫中侍卫都派来了，他依旧是这般认为的。

    那七千人马突然爆发出了喊声。

    那喊声恍若来自于洪荒，仿佛发自于远古。

    苍凉中带着野性。

    裕王浑身浴血，此刻他双目赤红，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殿下！”

    杨锡挨了一刀，依旧不离不弃的护着裕王，但此刻也只能绝望高呼，“回京，回京啊！殿下！”

    裕王听到了敌军的惊呼，他抽冷子看了远方一眼。

    乌压压一片步卒，正冲着敌军急奔。

    那速度……

    吓死人的快！

    而且这些人的甲衣也有些古怪，兵器好像也有些不同。

    当那面大旗映入眼帘时，裕王只觉得一股热流涌进了身体，“是援军！”

    明字大旗在风中飘荡！

    看着，竟有些妖娆。

    “是援军！”

    守军欢呼雀跃，士气大振。

    而敌军却慌得一批，有人掉头就跑，也不走木梯，而是直接飞跃下去。

    城下尸骸堆积如山，不用担心摔断腿或是摔死，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运气。有个倒霉蛋运气不好，正好落在了一根竖着的长枪上，那惨嚎声令人心悸。

    “敌袭！”

    不用什么鸣金，敌军蜂拥而退。

    “陈益！”裕王喘息着，喊道：“出城！出城杀敌！”

    陈益毫不犹豫的踹了身边的将领一脚，“没听到殿下军令吗？开城门！”

    “领命！”

    那将领冲着裕王拱手，肃然冲下城头。

    “领命！”

    一个个将士冲着裕王行礼，眼中都是崇敬之色。

    裕王杵着长刀，走到了城头边上，看着那七千援军已经冲到了敌将身后不到百步的距离。敌将正在策马逃窜。

    “集结！”

    比吉一边逃窜一边喊道。

    裕王问：“敌将像什么？”

    杨锡死里逃生，此刻贪婪的看着外面的一切，觉得是如此的生机勃勃，如此的有趣，“像狗！”

    “我今日……”裕王问：“可出丑了吗？”

    他记不得自己在厮杀过程中是否出过丑。

    “没，殿下悍勇，奴婢都不如。”杨锡由衷的道，但随即哀求，“殿下，此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裕王看着城头的尸山血海，突然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厮杀……竟如此令人着迷。”

    “殿下。”杨锡杵着刀，哭丧着脸，“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表叔有句话说得对，人若是注定何时死，你躲在家中也会因各种莫名其妙的缘故而死。若是不该死，你就算是折腾的沸反盈天，依旧活。”

    裕王回想了一番自己先前的厮杀过程，那些惨烈的让自己颤栗的厮杀啊！

    肾上腺素开始狂飙。

    “走！”

    “去哪？”

    “杀敌！”

    “殿下！殿下！殿下！”

    比吉汇拢了自己的麾下，来不及整队，明军援军就扑上来了。

    那些援军看着精廋，而且装备参差不齐，可以说是破破烂烂。甚至不少人没有甲衣。

    兵器也是如此。

    乱糟糟的。

    而且……卧槽！

    “他们穿的是草鞋！”

    别听什么芒鞋轻胜马，那是穷的。

    你见过穿草鞋的军队吗？

    比吉发誓自己没见过。

    草原上最吝啬的贵族，也会为自己的勇士装备一双好鞋。有了好鞋子，勇士们才能奔跑，才能杀敌，护卫自己的羊群。

    所以比吉心中一松，“蒋庆之从哪寻来的一群野人？驱散他们。”

    敌军都笑了起来，随后乱哄哄的冲了上去。

    没法不乱……刚溃退下来，本以为将要遭遇明军夹击，所以不少人都在想着逃跑。

    结果却发现对手的援军就是个笑话。

    于是就这么乱哄哄的开战了……

    甫一交手，那些看着如同草寇般的援军爆发出来的实力让敌军目瞪口呆。

    他们手中的长刀略狭长，但刀法却格外犀利。

    他们手中乱糟糟的那些长兵器，隔着老远就能戳死你！

    连那些看着奇门的兵器都各自有用。

    最关键的是，这些援军竟然……特么的悍不畏死，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群羔羊。

    天神在上！

    从来都是草原异族把中原人当做是羔羊。

    他们面对大明官兵胜多败少，故而信心十足。

    按照蒋庆之的说法，就是有十成实力能发挥出十二成出来。而相应的明军有十成实力，最多能发挥出五成。

    此消彼长，明军自然会被草原异族打成狗。

    但眼前的援军爆发出来的实力却令俺答麾下目瞪口呆。

    只是一个接触，前面就倒下了一片。

    对手也倒下了不少人，按照往日明军的尿性，后面的就该怯了。

    可援军却越发凶悍了，比吉发誓自己看到了那些精廋男子眼中在迸发出兴奋之色。

    这特么……哪来的明军？

    这时百余骑冲了过来，为首的……

    比吉眨巴着眼睛。

    “是女子！”

    女人何时能上阵了？

    而且看着骑术了得，握刀的姿势，长刀的角度都无可挑剔。

    这分明就是个内行。

    “杀！”

    不同于北方口音的女子喊声，而且那些援军都纷纷跟着女子呐喊。

    “杀！”

    这时关门打开，守军倾巢出动。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这时此刻比吉的窘境。

    他狂吼着，“杀出去，杀出去！”

    此刻没有什么谋略可谈，唯一的目标就是杀出去。

    能逃多少人就是多少人。

    那女将刀法凶悍，径直杀到了比吉前方。

    比吉被卷在了人马中间，身不由己的冲着女将而去。

    女将挥刀不断劈砍，当看到比吉时，眼前一亮，“弄死他！不，伯爷说了，一个俘虏可以换十钱。抓活的！”

    那些凶悍的精廋男子一拥而上，把比吉身前的麾下一扫而空。

    女将正好策马过来。

    举刀猛地当头劈砍。

    比吉格挡。

    却不防女将的战马一嘴咬在了他坐骑的脖颈子上，咿律律惨叫声中，比吉的坐骑人立而起。

    女将策马从侧面而过，单手抓住了比吉的甲衣，用力一拽，就把他拽下马来。

    “拿了！”

    女将喝道，随即问：“那个啥……抓获敌将他们说要喊什么？”

    “好像是……万胜！”

    “万胜！”

    两个援军把比吉举起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万胜！”

    “万胜！”

    “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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