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魔人……
我默默地咀嚼这两个词语。这两个独特的词语,是那把曾经劈碎我的巨斧,以及那个黑影怪人的称呼吗?
从后面将我按住的双手,很快就离开了我的肩膀。只见一人绕到了我和老男人的中间,是个外貌美丽的女子,黑色柔顺的中长发,发侧佩戴着青色的羽毛发饰,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她的脸看上去相当年轻,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偶遇,我或许会以为她是和我一样还在念大学的女生吧,而且这种女生在学校里肯定不会缺少男人追求。
但她出现在这里,还如此自然地加入这场对话,说明她绝非常人。
老男人似乎捕捉到了我的疑问,以介绍式的口吻说:“国家一级猎魔人——‘青鸟’。”
“你好。”青鸟笑着伸手。
国家一级猎魔人?国家果然有专门处理超常事件的秘密部门!
而且听“猎魔人”这个称呼,似乎是负责在前线与“魔”战斗的专家。
但是,眼前这个女大学生一样的人,居然是猎魔人?而且还是“国家一级”?我将信将疑地和她握了握手。倒不是我看不起女人,只不过我终究也是视觉动物,实在很难将看上去就缺少肌肉的角色和“战斗力”这个词语连接到一起去。而要说谁比较切合“猎魔人”这个称呼,我觉得坐在边上的老男人就是了。虽然不是特别强壮,但姿态上有着军人的挺拔,眼神更是如同鹰隼般具有洞彻的威压。至于“看似柔弱的角色实则拥有强大力量”的反差情节,实在是过于虚构式浪漫,无法令我立刻信服。
莫非魔人的巨斧在劈碎我的同时,还将我的灵魂送去了与原本的世界似是而非的虚构故事世界?
我松开了青鸟的手,而老男人则站了起来,对青鸟说:“我要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了,接下来就由你接管此事,没问题吧?”
“没问题。”青鸟点头。
老男人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我和青鸟面对面。气氛变得不像是超常事件的报案人和公职人员的对谈,而是两个大学生的户外午后闲聊。这令我有点拿捏不住自己的对话态度。
“你是猎魔人,那么他是?”
“他是我的部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青鸟好像有点心虚,偷偷地瞄了一眼那道远去的背影。
该不会其实是她的爸爸吧?我以前听说过,有些很有才干的人与自己的父母在同一公司做事,万一不小心太有才干,成了父母的上级,以后就会变得如何尴尬云云。
“猎魔人部门有很多基层成员会同时在公安部门任职,一旦甄别到疑似是隐秘事件的报案,就要传达给像我这样负责现场活动的猎魔人。那就是他的工作。”青鸟解释道,又自顾自地笑了,“而且,你也觉得我看着不像是个有战斗力的公职人员吧?所以这种场合就要请他为我做介绍了。正好我在这附近调查无名山的神秘失踪案件,他一传达,我就立刻赶了过来。”
我的注意力立刻转移过去,“神秘失踪案件?是一个月前的幼女失踪事件吗?”
“你知道啊?对了,别什么都不买就干坐着,店员都在往我们这边瞧了。你要喝什么?”
她的态度就像是面对朋友一样,缺乏我预想中的严肃性,但我也只好配合,“绿豆汤。”
她去点了单,然后回到我对面的座位上。我试探道:“那起失踪案件果然有鬼吗?”
“为何这么说?”她反问。
“我的前桌……我有个同学,她在五年前也失踪了。一个月前失踪的幼女和她长得很像,所以我一直都很在意。”我一边解释,一边思考,“她们……会不会是姐妹?”
有些奇闻异事说穿了相当无聊。当初我在震惊之下,为前桌和幼女的相似性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但会不会结果根本毫无神秘呢?因为她们是姐妹,所以长得很像,这就相当合理了。
“你说的失踪的同学,是指阮文竹吧,她们确实长得非常像。但很遗憾,阮文竹没有兄弟姐妹,她的父母也没有婚外情,那幼女与她之间更无丝毫亲戚关系,这些都很容易查清。况且,如果姐姐五年前在无名山上失踪,她的父母还会再带自己仅剩的女儿去那种地方踏青野餐吗?”
“那么,她们的失踪是否与黑影……与你们所说的‘魔人’有关系?”我问,“比如说,是魔人在无名山上杀死了她们,所以她们才会音信杳然。”
“要告诉你倒也无妨,但是能不能先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呢。”她笑着提出意见。就如她所说,我是报案人,就该是我提供线索,但从刚才开始就尽是我在提问,这不合规矩。
或许我是被这种同龄人对话式的氛围迷惑住了吧。我只好先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
之后,青鸟开始提问,内容都是我在何时何地遇到魔人、魔人是否向我说话、能否感觉到魔人行动时的理性等问题,她眼里的魔人似乎是个丧失了理智和清醒的狂人。而我在回答她时也比较吃力,因为“这次”我其实并未遭遇魔人,所以我的话语都是编造。有时我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回答自相冲突,但她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还是故意不去追究,只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提问。
“为什么你会认为魔人是人类?”这是她的最后一个问题,“看你对他的外貌描述,他显然是个怪物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次,我说的是实话,“只是看到的瞬间,就觉得那肯定是个人,而且肯定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原来如此……”她点头,话锋一转,“看来你的‘觉察力’比一般人要强啊。”
“觉察力?”这似乎是个不常用的词语,而且她的语气也非比寻常,我感觉有什么深意在里面。从字面上来看,这大概是指“洞察某些隐藏事物”的能力。再结合刚才的话题,魔人果然是人类吗?
“简单地说,你大概适合加入猎魔人部门。”她此刻说出来的短短一句话,宛如在我心湖中扔进了分量十足的石块。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我发现她看着我的眼神和态度都出现了明显的差别。比如说,她开始主动谈及一些我关心的事情,“你应该很好奇魔人是何许人也吧。”
“是的。”我其实更想先问问“适合加入猎魔人部门”是什么意思,这句话不知道令我有多么浮想联翩。
“魔人是隐秘世界臭名昭著的猎奇连环杀人魔。他第一次出现,是在五年前,一七年四月的时候。”青鸟沉声道,“听说他向魔物许愿,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但是作为代价,他失去了自己为人的理性。时至今日,为他亲手所杀者已超过数百人,受害者遍布全国各地。”
超过数百人?这个说法在我心中爆炸开来。虽然她并未提及确切数字,但在现代社会的常识里哪里会有杀人超过数百的杀人魔,杀人数十就已经是足以震惊全社会的超重量级罪犯了。数百人这个说法简直是痴人说梦。即使真的会出现,也该是出现在某些处于混沌中自顾不暇的战乱国家才是。
回忆起魔人表现过的速度和力量,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法与那样的数字挂钩,但是猎魔人部门又在做什么呢?
“等等……”我忽然反应过来,“你之后是要去和魔人战斗吗?”
“是啊。”
“你打得过吗?”
“别小看我。”她笑笑,拿起手边的饮料,站了起来,“跟我过来。”
青鸟带着我来到了一处没人注意的路边,然后抬起手,对着空气一握。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为我带来的感受,不亚于我体验时间回溯的震惊。只见她手前的空气骤然爆发出来大量细小的青色电流,伴随着强烈的电流噪音,无数青色电流快速地自动编织,化为了一把纯粹由电流形成的光剑。而当剑的形态稳定之后,电流噪音便平息了,雷电剑安安分分地被她握在手里。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证超自然现象,但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直接地以视觉形式表现出来。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尽管这是相当陈腐的说法,可我只能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是超能力吗?”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很好地掩饰震惊。
“这是我经过严格训练得来的武器,与其说是超能力,不如说是法术,借由燃烧自身灵性而发动的力量。”或许是觉得我有加入猎魔人行列的可能性,她不吝于解释,“至于那种在人生的某个阶段突然觉醒的超能力,倒也不是不存在,但是相当罕见。”
“居然真的存在这种力量……”我忽然联想到自己,谨慎地试探道,“法术或者超能力还能够做到其他事情吗?比如说在天空翱翔,或者瞬间移动到远处,亦或是……穿梭时间、回到过去?”
“飞翔和空间转移都是存在的,但你最后说的这个,我闻所未闻。”
“那么在你看来,我有没有觉醒超能力的条件?”我问。
她毫不犹豫地断言道:“没有。”
“一丝丝可能都没有吗?”
“天生的超能力者,无一例外拥有出类拔萃的法术天赋。或者说,就是因为有着那么强力的天赋,才能够在不学习任何秘密知识的前提下驱动超越世俗常识的力量。”她说,“虽然我在这方面也并非万事通,但是超出这种规律的人即使真的存在,那概率也是极低极低,就以我们国家来说,有没有一个都很难说。”
原来如此,那么,之前的时间回溯现象是源自于我突然觉醒的某种内在力量——诸如此类的可能性就暂时可以除外了。
既然不是我的内在力量,时间回溯就果然是外部源头引发的神秘现象了,只是这个现象不知为何应在了我的身上。而问题在于,我要如何才好保证自己今后能够百分百地触发这个“我死之后时间回溯”的现象呢?
如果有人听得到我的心声,或许会诧异于我的“疯狂”吧。只有十足疯狂的人才会热烈地追求以自己的死亡为前提发动的什么东西。我倒也没有疯狂到那种地步,但我想,只要是男人,都无法抗拒这种“超乎常规的力量”。哪怕明知道那真的是非常危险的东西,也会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掂量。男人基本上都是这种傻瓜,我也无法与自己内生的冲动作对。
“说起来,你的这把剑……”我重新回到了眼下,斟酌着自己的语气,以免冒犯到她,“仅仅是把雷电编织成剑而已吗?”
“这样还不够吗?”青鸟举了举雷电剑。
“那个魔人的速度非常快,如果只是拿出来一把厉害的近战武器,还不足以确保打败那个魔人吧。”
“你倒是谨慎。”她点头,“那……如果这样呢?”
说话的同时,她握着一米多长的雷电剑,对着十米开外的行道树做了个对空气挥剑的动作。
在我的注视下,那处于一列的五棵行道树就像是剪刀切开的火腿肠一样同时分断,沿着平滑的倾斜断面不分先后地倒在了地上,最后只余下五个光秃秃的树墩。
“如何?”她神气活现地反问。我直到这时才依稀觉察到,她好像对我质疑她的实力这件事耿耿于怀。此刻有了表现机会,她的沉稳度都肉眼可见地下降了。
“很厉害,但是……”我委婉地说,“这些树是公物吧?”
“啊。”她僵住了。原来猎魔人也会害怕损坏公物被问责吗。
接着,她连忙小跑过去,同时随手把雷电剑一丢。剑在空中自动解体,化为了无数细小电流隐没在空气里。然后就看到她竟手忙脚乱地抄起了倒在地上的树身,直往树墩的断处上怼。
看过她之前的表现,我已经不想再对她居然举得动树这件事发表评论了。问题在于她斩的断处是非常光滑的斜面,树身根本放不上去。而且这边动静太大,远处已经有人在接近,快要看到这幕青春女子力抗大树的画面了。
她头上都急得流汗了,突然,她索性把树身往地上一扔,接着冲刺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拔腿就跑。
我惊诧地问:“你要肇事逃逸吗?”
“是啊,不行吗!”她自暴自弃地大叫。
“这是犯罪吧?”其实我也不知道私伐行道树是否有那么严重。
她振振有词道:“不被发现就不是犯罪!”
这个吃公家饭的在说什么鬼话啊?我感觉自己对猎魔人的敬畏之情在这短短一分钟里都快要消失殆尽了。
但是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我不由得感到放松。
说完后,她似乎也被自己整乐了,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经历这一连串奇妙而又荒诞的互动,我心中因死亡而产生的块垒似乎也慢慢地融化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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